他怪小蓉毅然離家,不顧逸邇感受,而他又何嘗不是?
顧爸爸在這一刻,因為顧逸邇的冷漠,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極致自私。
兩段婚姻裡,他都不是過錯方,可他卻用自己所受的委屈來折磨自己的女兒。
當初離婚時,逸邇毅然選擇和他一起生活,讓他錯以為自己還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其實隻不過是相對而言罷了,他依舊還是對不起她。
酒精侵蝕大腦,漸漸奪去了他的意識。
在公司,是酗酒,回到了家,也還是在喝酒。
顧爸爸想要起身,卻發現雙腿根本沒有力氣,眼前的場景也越來越模糊,他下意識的想要支撐柱沙發,卻隻是堪堪擦過邊,無力的倒了下去。
暈倒前,隻聽見顧逸邇的一聲尖叫:“爸爸!”
顧逸邇發現自己根本扶不動爸爸,她用力拍了拍爸爸的臉,沒有得到任何應答。
她顫著手拿出手機,撥通了120,在說出了地點後,抱著爸爸坐在地上,不停地叫著他。
從未覺得救護車的速度會這麼慢。
顧逸邇用力擦了擦眼睛,讓自己能夠看清手機屏幕,她來不及翻找通訊錄,隻下意識的撥出了那一串電話。
是多年養成的本能,根本改不掉,也忘不了。
那邊很快被接起:“逸邇?”
“哥哥!哥哥!爸爸出事了!”她大哭,“爸爸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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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護車的鳴笛聲打破了寂靜的夜晚,紅藍色的警示燈在黑夜中格外滲人。
急救室外,顧逸邇雙目失焦,宛若一隻斷線木偶,毫無生氣的坐在椅子上。
高寺桉蹲在她面前,心疼的看著她:“叔叔不會有事兒的。”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兀的出現在悠長的走廊上。
好久未見的高阿姨總算出現了。
她氣喘籲籲地看著兄妹二人,還來不及平復呼吸,就急忙問道:“他有沒有事兒?”
“酗酒造成的急性休克。”顧逸邇淡淡說道。
高阿姨走到她身邊,伸手想要安慰她,卻還是沒有放下手。
“逸邇,你還好嗎?”
顧逸邇輕輕笑了,抬頭看著高阿姨:“你覺得,我還好嗎?”
她臉色蒼白,雙眼已經哭腫,身上還穿著校服,頭發散亂,怎麼看都不像是好的樣子。
高阿姨從未見過她這幅樣子。
一時間,愧疚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垂眸,啞著嗓子:“都是阿姨的錯。”
“你們為什麼都是這樣?”顧逸邇忽然問道。
強烈的憤恨與委屈如同一座厚重的大山朝她壓來,將她壓得幾乎無法呼吸,胸口脹痛,渾身麻木,五髒六腑被一把尖刀插入,揪著肉不停搗弄,直至血肉模糊,痛到她喊不出聲來。
她用發抖的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顫抖,雙眼再一次模糊。
眼看著父親倒在她的面前,剎那間的害怕幾乎蓋過了對他的怨恨,怕他就這樣倒下,怕自己失去他。
安靜的醫院裡,她終於忍不住,大聲的嚎哭著。
顧逸邇就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在黑夜裡撕心裂肺的哭著。
高寺桉皺緊眉,一把將她抱在懷裡,摸著她的頭柔聲安慰著:“對不起,都是我們的錯。”
“對我好,卻又不要我。媽媽是這樣,你們也是這樣,我以為你們和媽媽不一樣,我以為我們是一個新的家。”她抽抽噎噎的控訴著,像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你們騙我,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你們都不要我了,你們都是騙子,全都是騙子!”
斷斷續續的聲音,斷句明顯,因為哭的太兇,根本就無法順暢的說出一句話來。
高寺桉隻是用力抱緊了她,沒有說話。
“不要我,不管我,為什麼要生我啊,你們怎麼這麼不負責啊!”顧逸邇用力捶打著高寺桉的胸膛,“你們感情不順利,為什麼要傷害我,你們假結婚,為什麼要騙我,告訴我我有新媽媽了,我有哥哥了,為什麼隻騙我啊!”
她恨不得把所有傷害她的人通通控訴一遍。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高寺桉隻反反復復說著這三個字。
高阿姨捂著嘴,早已泣不成聲。
“你們都是假的!”她張著嘴大口呼吸著。
“我們不是假的。”高寺桉拍了拍她的背,“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隻要你願意,我這輩子都是你哥哥。”
“逸邇,逸邇,是阿姨的錯,阿姨不該因為自己的自私,就這樣傷害你。”高阿姨蹲在她面前,用愧疚的語氣對她說道,“我隻顧自己的自卑,隻顧自己的感受,卻沒有想到會這樣傷害到你,是我這個大人做的太失敗了。”
就這樣不知道哭了多久,顧逸邇的抽泣聲才漸漸平復,埋在高寺桉懷裡,雙手緊拉著他的衣角,像是哭累了。
此時急救室的門終於打開,顧逸邇急忙從高寺桉懷中掙脫,衝向了門口的醫生。
醫生淡淡的一句“恢復意識”,終於讓她徹底舒了口氣。
崩在喉嚨處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她癱倒在地上,高寺桉正想要去扶她,卻被她拒絕:“你們進去看看爸爸吧,我想在外面吹吹風。”
“你不去看看叔叔嗎?”高寺桉詢問道。
“他這時候應該很想見到你們。”顧逸邇撐著地板站了起來,“我去買瓶水,哭累了。”
“好。”
走出醫院,此時已經是深夜,昏暗的路燈,寂靜的晚風吹過茂密的灌木叢,沙沙作響。
顧逸邇的影子被路燈拉的好長好遠。
有風吹過她的臉頰,淚痕已經風幹在空氣中。
她的臉有些緊繃刺痛,顧逸邇揉揉臉,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他在北京,也不知道手機有沒有被繳上去,接不接得到她的電話。
幸好,嘟嘟聲沒有響多久,手機那頭,是司逸的聲音。
“耳朵,我剛想給你打電話,你就給我打了。”
少年清冽的聲音伴著電流,從未如此溫暖。
“司逸。”她小聲叫了他一聲。
“耳朵?你怎麼了?”司逸很快聽出了她的不對勁。
“你是假的嗎?”她問。
“什麼?”
“你是假的嗎?”她沒有解釋,隻反復問了一遍。
司逸不懂她的意思,卻還是認真回答了:“我不是假的,我是真的啊。”
“那你會不要我嗎?”
司逸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耳朵,你和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顧逸邇拼命搖頭:“你不要問,你先回答我。”
“我不會不要你。”他的聲音堅定而又溫柔,“就是我不要我這條命,我也不會不要你。”
她急忙反駁:“不行,命你得留著,你要活到100歲。”
那邊嘟囔:“那你也得活到100歲,不然不就成了你不要我了嗎?”
他的聲音比風輕,卻又比樹還要堅韌。
她原以為,喜歡上司逸隻因為年少心動,他那樣優秀,對他動心也再正常不過。
現在才知道,司逸就像是一塊舉世無雙的無暇碧玉,可遇難求,能和他互相喜歡,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十六歲喜歡上的那個人,竟然成為了這個寂寥的夜裡,最溫暖的依靠。
“謝謝你喜歡我。”
她無比真誠,又帶著感激和戀慕,說出了這句話。
謝謝如此美好的你喜歡這麼一個不美好的我。
“那你就用一輩子來感激我吧。”司逸輕輕笑道。
“好。”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光說好可不行,你在室外嗎?看得到月亮嗎?”
她抬頭望著月亮:“看得到。”
“我也看得到,把你手伸出來,咱們對著月亮打勾勾,一百年不許變。”
他們相隔千裡,望著同一個月亮。
對著月亮輕輕說道: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司逸得到了保證,柔柔說道:“等我回來,把你的委屈通通發泄給我吧,我會一直聽你說。”
她揪著衣袖:“那你不能嫌煩。”
“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等你回來。”顧逸邇擦了擦眼角,“把你珍藏的鈴原愛蜜莉分享給我吧。”
“……”司逸聲音變了味,“看來你心情是變好了啊,那我也要問你了,你怎麼會知道大橋未久?”
“你能知道鈴原愛蜜莉,我不能知道大橋未久嗎?”
那邊聲音有些無奈:“女孩子,少看這些…”
“男孩子也要少看,縱欲對身體不好。”
“耳朵。”司逸的聲音變得有些喑啞,“你確定要跟我談這個問題?”
“…禁止開車。”
“不開車,我就跟你說,別看那些,裡面的男人身材太差了。”司逸頓了頓,語氣帶笑,“看我,我比他們身材好多了,隨你看,隨你摸,絕對不反抗。”
“嘟嘟嘟——”
司逸盯著手機,愣了好幾秒。
他也沒生氣,靠著窗舒了口氣。
柔和的月光灑在他精致的側臉上,在地上落上一層柔和的陰影。
應該哄好她了吧,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麼事。
第65章 塵埃
顧逸邇站在病房門口,沒有進去。
隻因病房裡,爸爸正抱著阿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忽然病房門被打開,高寺桉猝不及防的出現在她面前。
“逸邇,怎麼不進去?”
顧逸邇板著臉,指了指裡面:“他們和好了嗎?”
“快了吧。”高寺桉關上房門,摸了摸她的頭,“對不起,真的不是故意要瞞著你。”
“阿姨為什麼要離婚?”顧逸邇認真看著他,“如果你還瞞著我,那麼你別想我原諒你。”
高寺桉嘆了一聲,解釋道:“外婆被人騙去投資,欠了不少錢,她讓我媽去跟叔叔要錢,我媽不肯。”
“所以呢?”
“然後她對外說,叔叔是她的女婿,要錢去找叔叔要,我媽被她氣的發昏,又不能拿她怎麼辦。”
顧逸邇皺眉:“還有呢?我記得他們那天吵架,還提到了我媽。”
高寺桉猶豫了片刻,接著說道:“你媽媽來找過我媽,具體說了什麼我媽不肯告訴我。”
“所以阿姨就提出離婚了?”
“還有很多方面吧。”高寺桉苦笑,“其實你每年不願意去我外婆家是對的,那幫親戚,從來沒真的看得起過我們母子倆,你就算去了,也是添堵罷了。”
人就是這樣,“離得遠的羨慕,離得近的嫉妒;比自己強很多的羨慕,比自己強一點的嫉妒”。
當年那一對被賭鬼父親拖累、活的艱辛的母子忽然飛上枝頭,踩在所有人的頭上,讓人眼紅,卻又不能不虛與委蛇的討好親近。
“所以,阿姨到底和我爸有沒有感情?”
高寺桉笑笑:“這對假夫妻,怕是早就日久生情了。逸邇,我媽這件事確實做的太任性了,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她以為,你一直叫她阿姨,是還沒有徹底接受她,所以就算她離開了,也沒有什麼關系,她一直活的很自卑,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幸運遇到叔叔,我在這裡再和你說一句對不起,是我們太自私了。”
人是感性動物,做不到絕對理性,當心中的天秤開始出現傾斜,自私的行為往往難以控制。
她不能說高阿姨沒錯,可她也不能說,自己剛剛的控訴就都是對的。
她們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看待對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