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易思齡人生中第一次加班。之前從來沒有過,不可能有。
謝浔之給她開的工資是一年三百四十萬,外加百分之五的分紅,是福娃娃歷任CEO的最高薪酬,她輕輕哼,就是便宜老古板了,三百多萬,還不夠她一個星期購物的花銷。
她工作時大部分都很認真,偶而開小差,託著腮發呆,不知道想些什麼奇怪的東西,指尖那支深紫色星月鋼筆被她吊兒郎當地轉出殘影。
謝浔之走到福娃娃的辦公區,看見裡面燈火通明,唇邊不由地勾起笑,有些無奈,不接他電話,不回消息,居然是在加班。
他一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心情頗為沉重。
謝浔之環顧這裡的辦公環境,自然是沒有頂層寬敞寧靜。易思齡的辦公室在過道裡面,四周落地窗上貼著半人高的磨砂膜,看不清室內,隻能看見最頂上那盞水晶燈,明燦地亮著。
他放輕步伐,锃亮的牛津皮鞋穩重地踏在地毯上,腳步聲銷聲匿跡,走到易思齡的辦公室門前,他沒有敲門,徑直推門而入,動作輕柔,似乎不願打擾她。
但這未免有些虛偽。
都進來了,怎麼是不打擾?
易思齡沒有察覺有人進來,還在奮筆疾書,21K黃金筆尖在紙上發出唰唰的聲音,安靜的小空間裡,全是她的標記和香氣。
謝浔之這兩天在北城考察,沒能來得及第一時間欣賞她的新辦公室,此時打量著四處花裡胡哨的布置,很難不笑出聲。
是她的風格。
那幽微地,幾乎是漣漪一般的低笑,從鼻息裡散出來。
鋼筆倏地停下,墨水滲出來,易思齡抬起頭,正正對上男人沉熱的眼神。
剎那間,心跳接近停止。
“你怎麼來了!不是今晚要住在北城?”她的表情出乎意料,看見他很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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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浔之為那一剎那的驚喜而柔軟,路途的疲憊被她清脆動人的聲音一掃而空,快步朝她走過去,把人一把抱進懷裡,揉了又揉。
她今天穿著一套淺灰色條紋西裝,利落颯爽的墊肩,裡面搭配飄逸蓬松的紫色蠶紗襯衫,一枚碩大的蝴蝶結系在領口,手上耳朵上皆是珠光寶氣,一如既往地漂亮吸睛。
謝浔之隱隱聽到很多有關易思齡的話題。
說易思齡如今是整棟藍曜大樓最靚麗的風景,不少員工都故意去二十七層偶遇她,甚至出了她的穿搭錦集,每日更新。
隻要是易思齡在食堂吃過的菜,絕對性一掃而空,連那臺乖乖停在專屬車位上的紅色法拉利座駕都成了打卡風景點。
沒人能把一個破班上成女明星出街,她可以。
大家總是喜歡看她,研究她,關注她。
“提前回來了,想你。給你打電話發消息都不接,慄姨說你沒回去,我猜你應該在這。”
易思齡這才想起來她把手機開靜音了,被他那句自然到天經地義地“想你”弄得臉紅,嗔怪地推他,“我認真工作呢,你就喜歡打擾我。”
“是很認真,老婆。比和我在一起還認真。”謝浔之口吻散漫,親了親她耳廓。
易思齡被他弄得雙腿都酥麻,連忙推開他,義正言辭地拒絕男人的誘惑,“不要打擾我。我還要加班呢。”
謝浔之看了她幾秒,幽暗的視線低下去,桌上鋪滿了調查表和簡歷,一時半會怕是完不了。
“我陪你加班,老婆。”
易思齡心裡高興,但還是嘴上嫌棄說:“你在這我效率肯定很低。”
謝浔之:“不一定。說不定事半功倍。”
易思齡臉上發燙,哼了哼,不和他理論,繼續坐下,拿起筆,一幅即將進入工作的架勢。她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坐在沙發上,“你自己照顧自己吧,我可沒空管你。想喝水自己倒。”
這待遇可是千差萬別。
她在他的辦公室享受專屬vvip待遇,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按摩服務,還能讓她爽得雙腿亂顫雙眼失神,輪到他來探班,她就一句想喝水自己倒。
謝浔之淡定地走去冰箱,拿了一瓶礦泉水。他其實也可以在這裡加班,但易思齡的香氣讓人色令智昏,他無法專心工作。
幹脆不動聲色地走到她身旁,不出聲,隻看她工作。易思齡知道他在邊上,也沒趕他走。
謝浔之認真地將鋪在桌上的表啊簡歷啊一一掃過,隨後視線不經意瞥見那隻獅子玩偶,他眯了眯眼,心中有很微妙的情緒在流蕩,溫暖又愜意。
“為什麼讓他們填兩次一樣的表。”
易思齡抬頭看他,“這樣能看出他們的態度啊。”
謝浔之笑了笑,其實他已經猜到了其中深意,但還是想聽她說,一雙深眸認真地看著她,“不如說來聽聽,我很好奇。”
易思齡白他一眼,“福娃娃的人員組成很復雜,蛀蟲又多,我得一一摸清楚,這個方法是最快的。若是在工作上態度認真,那麼填第一張表也會很認真,比如這個女孩。”
易思齡抽出兩張表,擺在一起,“你瞧,這個人第一張就寫滿了,第二張呢,由於我放了一些狠話,她肯定心裡是害怕的,想著得再多寫點才能讓我滿意,於是呢,把平時當過明星超話小主持人的經驗都寫進去了。大學剛畢業的小妹妹,工作態度認真,沒什麼背景。可以放心用。”
“這個人呢,就是第一張敷衍了事,第二張寫得很認真,說明她大概率是個關系戶,平時上班摸魚,交待的工作能敷衍就敷衍能推就推,可我一旦放狠話,她就知道事情不對勁,害怕丟工作,就會打起精神來應對。這種人敲打敲打,也能用。畢竟學歷不錯,字也寫得好,長得也漂亮,都加分呢。不過懶一點而已。”
易思齡分析起來頭頭是道,眼中的光彩很耀眼,宛如不停綻放的煙花,偶而垂眼看資料,偶而仰起臉注視他,說起別人懶時,還會不好意思地抿抿唇。
肯定是想到了自己。
她也懶,還好意思說別人懶。
謝浔之滾了下喉結,眸色愈深,身體裡逐漸蔓延起一種不合時宜的佔有欲,他非常完美地將其壓制下去,宛如壓制一頭破籠而出的野獸。
修長的手指將邊緣的兩張表拿過來,“這兩張呢?”
“第一張和第二張一字未改。”
易思齡眯眼一看,冷笑,“這種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關系戶。”
“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拿他開刀,殺猴給雞看。”易思齡哼了聲,傲嬌地揚起下巴。
謝浔之注視她,“如何開刀。”
易思齡滿不在乎,心想她整人的辦法多了去了,“我自有我的辦法。比背景比關系,我可是他祖宗。除非他當場辭職,我弄不了他,隻要他有一絲留下的想法,就得聽我的。”
她的刁蠻簡直是讓人心潮澎湃。
謝浔之沉默,沒有說話,就這樣注視著她,直到易思齡都覺得不對勁,這男人怎麼一直盯著她看?眼神濃黑,也不知道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
她手中還握著鋼筆,就這樣拿筆尾端戳他的手背。男人的手掌撐著桌面,手指屈起,連帶著微凸的青筋,她一戳,那青筋迅速怒張,像是要用力揉弄什麼才能罷休。
謝浔之沒有動,手仍舊牢固地撐在桌面,語氣沉斂:“這人是黃威的兒子,的確算關系戶。他若是讓你不高興,你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犯不著。沒誰能讓我不高興。”
謝浔之耐心問:“一個都沒有嗎?”
易思齡撅了下唇,清凌的眸子眨了眨,很自然地對他撒嬌:“你啊,你天天讓我不高興。”
謝浔之很難不笑,這是獨一無二的殊榮,眸色比窗外的夜色還濃,像一團化不開的凝墨。
“老婆,這麼有趣的方法都能想出來,很厲害。”謝浔之換了更松弛的姿勢,手指很輕地點著冰涼的奢石桌面,“以後我要向你學習。”
誠然,他是發自內心的,並非吹捧,哄她或者陰陽怪氣。
真正強大的人會懂虛心的珍貴,而不是自以為是,認為別人的東西也不過如此,從而獲得膚淺的優越感。他不會,他覺得易思齡很優秀,有太多值得他學習的東西。
易思齡嫌棄地嗔他一眼,吹什麼彩虹屁呢,還如此一本正經,又不是她屬下。但得到表揚和誇獎,她還是很愉快地翹起尾巴,腳在地毯上歡快地一蹬,滑動的滾輪皮椅迅速向後退去,她就這樣隨著椅子在空中轉了一個圈。
謝浔之有些眼花繚亂,直到她重新對上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過來。
從上而下的角度看她,覺得她更像那隻玩偶了,是一隻嬌貴的小貓,頭上永遠有一頂隱形的王冠。
“謝浔之,你少來。”易思齡笑,“我雖然立志做鹹魚,但我又不是草包!”
她處在洋洋得意的情緒裡,絲毫沒發現眼前的男人緊緊地鎖著她,像即將邁出霧林的雄獅,要吃掉她。
下一秒,謝浔之直起身體,轉身就走,易思齡怔住,看見他走去把辦公室的門闔上,落鎖,又將百葉簾拉到最底,動作流暢而流落。
折返回來時,他大步流星,雙眸幽沉地攫著她,俯身逼近,克制而有力的雙臂從她後背交叉穿過去,很輕而易舉就把她圈在懷裡,身上幽幽的沉木香氣像網,從頭到尾罩住她。
吻她壓根就不需要同意,一觸即發的事,唇舌很兇悍地破開她的齒關,掌心終於揉到了渴望的東西,她的腰肢開始發酸,有層層電流從他手掌傳進她的心底。
他吻的動作充滿佔有,脖子上的青筋因為興奮而暴起,也許,根上的筋脈也在幽冥的深處暴起。
隻是她此刻觸不到。
“鹹魚?”他潮熱的呼吸噴灑在她唇角,一邊啄吻一邊啞聲問,“……為什麼說自己是鹹魚…”
他記得從前也聽她說過一次,但沒有問,那時和她還是客客氣氣,相敬如賓的狀態,很多時候他不願唐突,那時的他還傻啦吧唧想當個君子。
當君子會餓,而飢餓是人類從古至今都無法抵抗的基本需求。
易思齡快絕望了,呼吸紊亂,雙眼迷茫地眨了眨,他怎麼連鹹魚都不知道啊…
“……不應該是小美人魚?”他舌尖劃過,繼續問。
易思齡:“…………”
小美人魚從他口中而出,都變得有些土了。
“不對,美人魚寓意不好。不是這個。”謝浔之說著說著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隻知道自己在吻她,一整天都沒吻過了。
“我想想…”
易思齡被他勾得舌尖酸麻,他一邊吻還一邊思考,吻得和風細雨,讓她暈暈乎乎。
謝浔之腦中的卡通動畫童話人物非常貧瘠,想來想去也想不到誰像易思齡,誰都不像。她就是她。
他哼笑一聲,手掌流連忘返地捏了捏,“算了,昭昭就是昭昭。不是什麼魚。”
易思齡迷糊地仰靠在椅子上,就這樣怔怔地看著他,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時間已經浪費了半小時。
“謝浔之!”
謝浔之嘗了摸了揉了,此刻是短暫餍足的狀態,眼神不再幽深,而是溫柔渾沌,他心情舒暢地應她,“在,老婆。”
易思齡唇瓣還帶著晶瑩水色,瞪他:“不準再打擾我,男人!”
“不打擾你,老婆,我出去等你。”男人含笑看著她,紳士地告退,替她把門關上。
時間飛快地轉了兩個圈,直到九點半,易思齡才把所有員工按組分配好,初步擬訂,之後當然還需要調動。她關上筆電,收拾包包,按下電源,最後點了點那隻一直陪著她的獅子玩偶,然後抬眼看向辦公室外。
男人站在過道上打工作電話,怕打擾她,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傳不進來,身影挺括峻拔,儒雅的灰色西裝讓他看上去如此矜貴。
他全程兩個小時都站在門外,也不進來,也不離開,也不找地方坐,隻要她抬眼就可以看見,能知道他在陪她。
易思齡心底熱熱的,宛如一股暖流繞著她心房。
她拎起那隻塞著筆記本電腦的愛馬仕,快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