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新鮮的玫瑰香氣,淡淡的幾縷,一起床就收到花和禮物,該是很驚喜的一件事,但她現在心情低落。沮喪地從床上下來,鞋也沒心思穿,好在赤腳踩著地毯並不涼。
走到沙發邊上,弓腰,手指去戳花瓣,腦子裡仍舊在想著,她到底有沒有說那種丟人的夢話?
丟人暫且不說,謝浔之的態度更讓她氣憤,喜歡與否,他都不該那樣水波不興。
易思齡輕聲哼了下,手指去勾那隻擺在弗洛伊德旁邊的小手提紙袋。謝浔之今日是第一次來,按禮數來說,要給她和她的家人帶見面禮。
這個應該就是見面禮。
她收過太多這類不敷衍,也不會走心的禮節性質的禮物,早已沒有新奇之感,走過場般地打開,隨即,眼眸一怔,心尖為躺在黑絲絨上的那泓幽綠顫了顫。
不是鑽石寶石,是一對涼陰陰的翡翠镯。這樣的成色質地,一隻已是天價,一對鴛鴦镯更是稀有,光有錢不行,要看緣分,看天時地利人和。
送一對?大抵是取成雙成對之意。易思齡無端想到這點,本就發燙的臉更是沒來由地湧來一陣燥熱,掌心的镯子沉甸甸。
她把镯子戴上,左右各一隻,那些別扭的沮喪的心情一掃而空,舉起手腕,任由午後金色的日光將其穿透,那綠色像凍過的深潭水。
欣賞了好一會兒,直到梁詠雯打來催促的電話,電話裡的聲音快要發飆了,她這才急匆匆地跑去浴室衝澡,化妝,換衣服,手镯就戴在那雙皓白的手腕,忘了取。
四十分鍾後,易思齡倉促下樓,中途遇到慄姨,問她一句情況如何,慄姨又是笑又是無奈,說姑爺都陪著先生和太太喝了一個多小時的茶了。
易思齡反倒委屈起來:“誰讓你們都不早點叫我…”
又問:“他們…談得還好?”
“好啊。先生和太太笑得可高興了!都很喜歡姑爺呢!”
易思齡嘁了聲,不屑,抬手撥弄了一下耳後根的頭發,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順勢滑下去幾寸,“他這樣的後生仔,最討中老年男人的歡心。”一邊走,一邊又問,“還帶了誰來?”
“還有謝家的二少爺和四小姐。”慄姨當然看見了小姐手上的新镯子,笑容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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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新姑爺送來的禮物,很討小姐喜歡。都戴上了呢。
“和老三住一個而宿舍的那個?”
她聽過謝浔之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家庭成員多,加上其他幾房和旁支親戚,是人丁興旺的大家族。
慄姨點頭。易思齡不再問,從電梯下到一樓,又穿過大廳和小花園,才看見易坤山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茶室。
茶室毗鄰花園,東西兩側是全景玻璃,加之這一片地勢高,望出去即是粼粼爍爍的海,風光甚好。
易思齡隔著落地窗,看見謝浔之坐姿松弛地靠在藤椅上,搭著腿,手指握著茶杯。他面容沉靜,帶著一絲和煦的笑意,如緩緩而流的清泉,又像包容萬象的大海。偶而開口說幾句,能把對面的梁詠雯哄得很高興,但大部分都不開口,隻是聽易坤山在那侃。
其實鄭啟珺也曾來過易公館拜訪,頗為正式的那種,氣氛自然也是好的,但和此時謝浔之營造的好不一樣。
謝浔之是很沉穩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場面永遠有條不紊,溫柔而包容,和他在一起,會讓人覺得很舒服,完全挑不出刺。當然,倘若他不想讓你覺得舒服的話,那便是坐如針毡,寒蟬仗馬。
易思齡不由地停下腳步,遠遠看著這平和溫馨的一幕,溫馨到令她生出一種這就是婚後生活的錯覺——
丈夫來到嶽父母家小聚,一家人其樂融融,一邊飲茶嘆世界,一邊等待美味的晚餐。夏天,桌上會擺好冰鎮的西瓜,菠蘿,車釐子,冬天的茶室會支起火爐,煮一壺加奶的英式紅茶,還有烤板慄,年糕的香氣……妹妹們在一旁打鬧玩耍,若是還有一個可愛的聰明的小寶貝……
“小嫂子?”
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易思齡飄到外太空的思緒驟然拉回地面。
她剛剛在想什麼?她在想和謝浔之結婚生孩子?
真是撞鬼。
易思齡趕忙拿手背冰了下發燙臉頰,翡翠镯子在細膩的手腕上滑落,美得令謝溫寧眼神一痴。
小嫂子連手臂都這麼漂亮,這對镯子就是為她而生。謝溫寧為自己的眼光而驕傲。
易思齡轉過來,就對上女孩驕傲、羞澀又花痴的目光,她呆了下,“你是…”
這不就是她那天在謝家老宅門前遇見的小丫頭?她錯認為是謝浔之的地下女友。
謝溫寧有些羞怯,“我是謝家老幺,和欣欣一個宿舍。”
原來是謝浔之的細妹,易思齡有些不自然,颌首:“你好。”
謝溫寧笑起來,“小嫂子真人比照片和視頻裡要漂亮好多倍。”說完,她自覺話說得不周到,又補充,“照片和視頻已經很美了。”
易思齡不太適應小嫂子這個新稱呼,可這樣直白的誇獎,深得她心。她倒也不忸怩,大方說:“我也覺得我真人更好看。”
謝溫寧為她的眸中閃爍的光芒震了下。這是任何人造工具都無法留存的璀璨,隻能留存在眼睛和記憶裡。
謝溫寧從小接受的都是傳統教育,要在受到誇贊的時候謙虛地說沒有,還不夠好,還要繼續努力,仿佛這樣才是謙遜穩重。
可易思齡會說,她就是很好看。
謝溫寧若有所思地品了品,真誠道:“小嫂子,我好喜歡你這種性格。和大哥好配。”
小哥說,易思齡壓根就和大哥不是一路人,錯點鴛鴦譜就是離譜。
二姐雖然明上不說,但私下也有過此類擔憂。
但謝溫寧覺得不是這樣,小嫂子明明就和大哥很配,互補得剛剛好,如同兩個半圓拼在一起,就是一個圓滿無缺的圓。
易思齡歪頭,眼睛眨了眨:“我和你大哥很配?”
謝溫寧重重點頭:“超配。”
易思齡無奈地嘆氣,隻當妹妹仔童言無忌。謝溫寧不管這些,打定主意要和小嫂子處好關系,打入小嫂子內部,才能更好的幫大哥說話。
二姐在商場上颯爽利落,但情感上多少有些不開竅,小哥更別提了,不搗亂就行。能幫大哥爭取美人心,就隻有她,何況她還有易欣齡這條內線。
整個謝家,沒人比她更合適。
她初步獲取易思齡的好感,準備挽著易思齡一同進去,謝知起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把將她拎回去。
“謝寧寧,你在幹什麼。”
“小哥!放開!小嫂子在呢,你別丟人…小心大哥罰你!”
謝知起不情願地放開,謝溫寧瞪他一眼,又笑著跟易思齡介紹,“這是我小哥,他叫謝知起,比我大三歲。”
那就是二十二,倒是個小男生呢。易思齡笑著打招呼:“叫我Mia就行。阿寧,你也可以叫我Mia。”
不必一口一個小嫂子,怪尷尬的。
“還是叫小嫂子吧。”謝溫寧有自己的堅持,她拉了一下謝知起的衣角,催促他喊人。
謝知起看了看易思齡,遲遲才喚:“大嫂。”
說完,還從鼻息裡哼了聲。
他沒喊Mia。昨晚在酒吧,不知有多少男人端著酒杯,上去喊她一聲Mia,那場面讓他大開眼界。
所以,他這一句大嫂,是讓這女人知道,大哥才是她正經男人。
易思齡聽出他語氣裡有幾分不爽,幾分警告,幾分不顯山露水的戒備。她不懂謝知起和她第一次見面而已,這些情緒因何而來。
真是奇怪。
莫不是有病?
她也不是受委屈的人,明知對方有敵意,還要賠笑臉,不可能。於是她也看了看對方,高傲地說:“小弟弟,你好。”
謝知起:“……”
昨晚被易思齡的姐妹當鴨,今天被易思齡當小弟。弟弟就弟弟,小兩歲,認栽,可小弟弟是鬧哪出?非得加個小?
謝溫寧覺得小哥就是活該,那僵硬的表情又引發她同情,像一隻踢到鐵板嗷嗷叫的可憐大鵝,最後幹脆笑出聲來。
謝知起到底不敢瞪易思齡,隻能撿好欺負的謝溫寧瞪。
還笑!
謝溫寧就是笑,不看他,牽起易思齡的手,“小嫂子,不管他,他間歇性抽風,他除了開摩託的時候腦子好,其他時候都一般,等會兒我跟大哥告狀,繳他摩託車。我們先進去,叔叔阿姨都在等我們呢。”
謝知起煩躁地抓了把後腦勺,心想大哥慘了,這女人不止愛玩,還蠻橫,還會蠱惑人心。
謝寧寧才和她見一面,就被她弄得丟了魂,都敢繳他摩託車了。
第28章 蟾宮折桂(二更)
進來茶室,易思齡意料之中挨了易坤山和梁詠雯一人一記眼刀,她不說話,委屈地抿了下唇。
謝浔之瞧出她不高興,很淡地笑了笑,招呼她過來坐,倒像是這個家的主人,一點也不生疏。
易思齡心想他還挺不要臉,這可是她家,短暫地磨蹭了一下,還是在易坤山的暗瞪之下,乖乖坐了過去。
家中有客到,她卻睡懶覺讓客人等了一個多小時,是過火些。若非因為這,她哪肯這麼乖。
“睡個午覺睡這麼久,你啊你,還讓浔之去叫你。”易坤山佯裝生氣,實則圓謊。
易思齡睜眼說瞎話:“誰讓我早上七點就起來了,不睡午覺要困的。再說,我哪就知道他們會來這麼早。”
易坤山:“……”
他記得易思齡上一次早七點起床還是高三,這小崽子撒這種謊都不臉紅!他算是服了。
謝浔之裝作看不出父女二人在演戲,修長的手指端起茶壺,替易思齡斟了一杯茶,輕放在她手邊,目光擦過她手腕上的翡翠镯,緊跟著深邃幾寸。
沒想過她會戴上。
“遲到了還嚷嚷,都是我和你媽把你慣壞了。”易坤山嘆氣,“浔之,以後你還得多讓著她,這丫頭從小就這樣,沒人管的了。”
易思齡偷摸翻了個白眼。
謝浔之唇邊含著笑意,也不說其他,隻說:“叔叔,您別怪昭昭。昭昭這時候到其實是正好。這種老餅熟普,要第四泡才真正出香,來早或來遲,都喝不到最好的滋味。”
要正正好,才是最好。
遲了,早了,都喝不到這茶最好的那泡湯。
就像他們,太早,太遲,都不一定能成就這場姻緣。
他聲音溫沉而有厚度,混著那絲絲縷縷醇厚的茶香,讓所有人都如沐春風。他一貫如此,教養和周全是刻在骨子裡的。
易坤山和梁詠雯相視一眼,彼此心中都在暗嘆,沒看錯人。用品茶來圓場面,人人心裡都舒服,可不是一般情商的人能說出來的。
易思齡不知道謝浔之這番話說得有多高情商,她隻聽見“昭昭”二字。
他叫她小名……
他怎麼知道她的小名……
她心頭跳得猛,手指接觸溫熱的茶杯,縮了下,抬眼望過去,正好撞進謝浔之那雙永遠讓人看不透的深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