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門還是似霧般的細雨,現在直直的砸下。
她拿出手機看時間,指尖一頓,將短信打開。
和溫樹臣的聊天截止在兩天前。
她翻了翻對話記錄,停留在那張出差的行程上。
賀青池現在似乎對溫樹臣的行程了如指掌,卻沒有和他聯系過。而這個男人赴美出差後,整個人就跟消聲滅跡了,唯有留下隻言片語在她世界裡劃過一道不輕不重的痕跡。
兩人的短信對話,這兩天賀青池百般無聊時就拿出來看。猶豫著要不要主動發個短信,感謝他幫了自己這麼大的忙,每次編輯好,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了。
賀青池想到和溫樹臣之間,也沒什麼話可聊。
要是他又是一句“嗯”的回復,那不是很尷尬,還不如等他出差回國,她把襯衫送給他時,當面表達謝意。
賀青池收好手機,撥著耳邊的發絲看向車窗外。
出租車開了整整兩個半小時,才抵達了烏山鎮。
雨勢漸漸變小,賀青池付完車費下車,拎著秀氣的行李箱,邁步朝熟悉的巷子走去。青石板鋪成路上的積水漫過了她的鞋,拐個彎,再往前走一段,前面有扇朱紅色漆的門映入視線內。
賀青池往裡走,看到院子走廊下,外婆靜靜地坐在紫藤椅上休息,穿著紫紅色旗袍,滿頭銀絲梳起發髻,已經滿布皺紋的臉龐上,依然透著歲月靜好的優雅。
賀青池放下行李箱,走過去,正彎腰拿過一旁毯子給外婆蓋上,卻被握住了手背。
老太太睜開眼望來,蒼老的聲音帶著和藹:“回來了。”
賀青池點頭,繼續將毯子給老人家蓋上,輕聲說:“回來住幾天。”
老太太聽她要住幾天,就讓屋裡的張嬸把房間幹幹淨淨打掃一遍,又吩咐今晚多做幾道家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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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青池年幼時大部分時間都養在外婆身邊,感情自然是好,不過老太太的規矩不比賀家少,見她素顏示人,穿著打扮也簡單,難免要說上兩句:“這是誰家的姑娘,醜成這樣就跑出來了,你父親還想為你尋覓良婿,可要愁壞咯。”
賀青池一聽“良婿”二字,腦袋就開始疼。
“去把鞋子換了,外婆給你做了件新衣裳。”老太太也沒真的數落她,注意到她鞋子上水跡,交代完後,又安靜地躺在椅子上,手拿折扇輕輕搖晃。
賀青池聽話去換鞋,屋裡的張嬸把每個角落都打掃幹淨,她提著行李箱進去。
新做的旗袍就擱在櫃子裡,賀青池也沒急著拿出來試。
老太太年紀大了,在兩年前就已經閉門謝客,哪怕對方親自奉上重金也沒有破例給外人縫制旗袍,偶爾精神足的時候,倒是會給外孫女縫制一兩件,拿出去也是上上之品。
她沿著床邊躺下,看了看有一段時間沒住的房間。
烏山鎮的這間宅子,年代久遠,平時也就老太太和張嬸居住。
賀青池是五六歲時才來到這裡住下,當初父親感情賬一塌糊塗,和母親的終於婚姻破裂,已經到無法修復的地步,兩人協商好離婚事宜後,她的母親卻意外車禍去世。
那時賀青池也跟著大病了一場,後來就被送到了外婆家養。
直到身子骨好些了,過幾年後又被接回賀家,偶爾回烏山鎮小住。
她怎麼也記不清那個年紀的事了,偶爾會問外婆。
老太太的說辭和她父親一致,都是那句:“當時處理你母親後事沒顧得上,才讓你大病了一場,小孩子燒糊塗不記事了很正常。”
久而久之,賀青池也沒在問了。
*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聽了一會外面屋檐落下的水聲。
中午時,賀青池先陪外婆用完午飯,然後去另一間房翻布料。
老太太有自己的生活作息,沒管她。
賀青池跟溫樹臣接觸不超過三次,卻看得出這個男人品位高又低調講究。她挑了好幾個顏色面料,選來選去,最終覺得用瓷白色做襯衣很適合他。
這種過分幹淨的清冽顏色,能輕易就襯得溫樹臣整個人溫潤如玉,又帶著疏離的高級感。
賀青池挑好顏色後,又在房間翻來覆去了兩個小時,開始挑用哪種檔次的面料。
下午快四點,外婆拿了香噴噴的烤紅薯給她吃。
“在找什麼?”
老太太看她搬了不少布料出來,堆放的到處都是。
賀青池毫無形象地坐在一張貴妃椅上,接過烤紅薯咬了口,黑色綢緞般的秀發早已經被隨便挽起,露出精致輪廓的臉蛋,她仰頭說:“外婆,我選布料呢。”
“這些都不滿意嗎?”老太太平生收藏了不少面料,都是檔次極好的。
賀青池旁邊就隔著一塊全棉的面料,她指尖摸了摸,無聲搖頭。
老太太腳步聲響起,走到一旁裡面那間屋,過了會,她打開黑胡桃木的長箱,把賀青池喊了過來。
“乖孫女,你自己過來選。”
長箱被安放的很妥當,上頭還有鎖,一看就是老太太藏寶貝的地方。
上面一層布料的顏色分好十幾種,賀青池拿出一塊水墨藍,看了看又小心翼翼放回去,她翻出一塊瓷白色的絲綢面料。
應該是桑蠶絲做的,看上去有珍珠似的光澤,貼近皮膚很舒服。
“就要這個了?”老太太看她選好,又說:“這是最一塊。”
賀青池就要這個了,眼眸彎彎:“謝謝外婆。”
老太太也沒問她用這塊絲綢面料做什麼,和藹的笑眼裡似乎什麼都能明白。
接下來這三天,賀青池的日常很簡單。
不是陪外婆吃飯散步,就是關在房間裡做小裁縫。
幾乎,是與外界完全與世隔絕了。
賀青池給溫樹臣做件襯衫,費了不少功夫。
她考慮到瓷白色面料做襯衣會太單調,就用了白線刺繡,在面料上一針又一針的繡著精致的紋路,足足繡了她兩天兩夜。
裁縫至快成品時,秦川給她發了短信:[大小姐,你被人口拐賣了?]
賀青池將襯衣放在膝蓋上,慵懶地靠在紅木榻上休息,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字:[我在外婆這。]
秦川:[你跑鄉下去做什麼?]
[給溫樹臣做襯衫感謝他幫忙。]賀青池回他,又拍了一張照片發過去。
秦川大笑:[一件白襯衫?你能不能在敷衍一點,外面哪家商店買不到?]
賀青池:[你瞎了?]
——就這一件白襯衫,把她手都快做殘了,好嗎?
秦川後來,又問她什麼時候回江城。
賀青池想了想:[過兩天吧。]
她又說:[休假結束,我也要進組拍戲了。]
秦川:[你和溫樹臣有聯系過嗎?]
來嗶嗶了半天,秦川真正想八卦的,才是這個。
賀青池:[我和他,為什麼要聯系?]
秦川:[大小姐,你就不問問他什麼時候回國?]
賀青池沒有把知道溫樹臣行程安排這事說出來,是為了避免秦川胡思亂想,說些有的沒的。
她的預感沒有錯,下一秒,秦川發來興奮表情:[我跟你爸最近在賭錢,賭你這朵人間富貴花,什麼時候能被人折了,我賭的可是三個月時間。大小姐,到時候對半分贓啊。]
賀青池:[去死!]
她沒在搭理秦川,到了第二天晚上後,終於把成品的襯衫給做好。
秦川之前的短信提醒到賀青池了,一件白襯衫確實是外面隨便商店都能買到。
她靜靜地坐在桌前,一旁隻打開了盞臺燈,柔和的光線淡淡照亮襯衫上的袖口。
賀青池用針線,在袖口內側,繡了一個溫字。
就那麼幾筆,卻已經把男人雋挺的風姿,都匯集在方寸之間。
“乖孫女。”伴隨著一聲輕咳,老太太和藹的聲音在房間門口響起。
賀青池嚇一跳,想將手上的男士襯衣藏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外婆,你怎麼還沒休息?”
老太太今晚還帶了老花鏡,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明天就要回江城拍戲了,外婆跟你說說話。”
賀青池扶著外婆坐下,那件襯衫就擱在桌上很顯眼。
老太太看到,沉默片刻,問:“我家乖孫女,是有喜歡的男孩子了?”
賀青池被外婆慈祥笑容弄的有些不自然,搖頭說:“沒有啊。”
她為這件襯衫,幹巴巴的解釋:“一個認識不到三天的朋友幫了我個忙。所以我做件襯衫還他人情而已。”
她怎麼可能有喜歡的人……
就算對溫樹臣有一丟丟男女之間的好感,也是因為他長得好看,讓人賞心悅目而已。
再說了,溫樹臣這樣身份的名流什麼女人沒見過,不至於對她一見鍾情吧。
老太太沒挑破,卻也心如明鏡。
這些天賀青池住在烏山鎮上,除了陪她晚間散步,一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躲在房間做裁縫。平日裡都沒見孫女兒做什麼事能這樣專注過,成天守著一件男士襯衣,面料上的一針一線都是親手繡出來,沒有假手於人。
隻是簡單還人情的話,那這份人情不輕。
老太太沉思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和藹,很親切地說:“下次把這位幫你忙的朋友帶來給外婆看看。”
賀青池長睫微動,知道越解釋恐怕越亂,索性不說了。
第二天中午,外面陽光甚好。
賀青池打電話讓秦川派了司機接自己,她走出巷子,來的時候提著行李箱。
走的時候,也是提著,現在行李箱裡面卻隻有一件外婆給她的新旗袍和她親手縫制的男人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