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冒加重了。”她放下扭蛋,透過攝像頭,捕捉商邵的神色。
他看上去很累,雙眸難掩倦意,似乎一直以來都沒睡過什麼整覺。
他的白襯衫也不復筆挺,被赤道的炎熱和雨季的潮湿悶軟,松垮地勾勒出身形,顯得他散漫而落拓。
真不講道理,這樣看著,他反而更迷人了些。
應隱忘了扭蛋,雙眸專注地停在屏幕上。
她很想他。
十二月份是塞倫蓋蒂大草原的雨季,萬物生長,春天的氣息滋生,動物重新越過馬拉河,歷經九死一生的長途跋涉,跨過坦桑尼亞和肯尼亞的邊境,回到水草豐美的塞倫蓋蒂。
當地政府辦事處,一個穿著傳統長裙,蒙著豔麗面紗的女人,正跟櫃臺後的黑人激烈地交流著什麼。
“I got lost,the bus……”應隱快詞窮。
她流利的口語在這裡派不上用場,大家彼此雞同鴨講,雙方都覺得自己英文口音很標準。
黑人慢悠悠拖長調子回:“relax relax,sit down,don't worry,I got you。”
他就會重復這一串。
got you,got個鬼!
應隱兩隻手都比畫上,英文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往外蹦:“我被搶劫了,我的錢包,我的護照,我的手機,以及你們這該死的bus!說好的兩點有一班,現在已經三點二十了!”她手指用力戳著表盤。
“oh……”黑人聽懂了,攤攤手,聳聳肩:“Miss,在我們非洲,唯一的時間指針是自然,是太陽光,relax,不要被你的watch推著走。”
“w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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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沒時間觀念說得這麼清新脫俗好不好!
一旁狹窄陰涼的樓梯口,一個中國男人正在當地官員和另幾個中國人的陪同下,步履從容地走下樓梯。
“雨季的施工確實會受影響,考慮到當地人的節慶風俗,以及接下來的Safari……”
駐扎在坦桑尼亞的下屬匯報,苦笑了一下:“邵董,您放心,我們很了解這裡的工作風格,您病了這麼段時間,還是盡快回香港養病得好。”
坦桑塵土飛揚,一天到晚戴口罩也沒用,商邵點點頭,手抵著唇又咳嗽兩聲,將口罩覆上,壓好。
他回復下屬的關心:“我還要去塞倫蓋蒂一趟,過兩天就回去。”
“Telephone!I want telephone!”應隱最終放棄溝通,雙手合十,強忍在崩潰邊緣:“please please please……”
大使館的電話是多少來著?怎麼記到手機裡了……手機又丟了……shit,死循環!
一段短短的樓梯走盡,商邵腳步微頓,即將穿過大廳時,隔著辦事的職員,他遙遙望了一眼那個女人。
從頭包裹到腳的傳統服飾,但難掩曼妙曲線。
那種曲線是起伏又單薄的,與當地人不同,充滿了讓他熟悉的感覺。
他眯了眯眼,一時間心跳激烈起來。
又覺得自己是病昏了。
怎麼可能?
她現在,應該在生日派對上。
“Well,Miss,”那個黑人櫃員也煩了:“但是我這裡既不是失物招領處,也不是公交公司,or電信公司,Miss,”他手指用力戳著一張塑封招牌,上面字母眼花繚繞:“Look,這裡是城市建築規劃與……”
“嗚……”應隱沮喪地嗚咽一聲,兩手撐著桌沿,深深地呼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她的說走就走好失敗,會不會被大使館送到他面前。他會笑她的。
但她很想問問,你有沒有跟阮曳跳舞時目不轉睛地看她?
親口問,親耳聽,要他否認,要他哄得用心盡力。
一行人對商邵的腳步凝佇不明所以。
“那邵董……”下屬喚了一聲。
商邵聽見了,但目光還停留在她身上,隻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下一秒,櫃臺前的女人抬起臉,遲疑、又不敢置信地望向這邊。
她有一雙星光熠熠的眼。
第38章
沒有人知道,一個蒙著面紗的人,和一個戴著口罩的人,是如何辨認出彼此的。
隻知道那女人撲進他懷裡的速度是那麼不及眨眼,以不顧一切,又飽含著所有委屈的熱烈。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嚇得一跳,幾個中國員工心提到嗓子眼——
商邵不是沒在這裡遇到過生命危險,那年被人用槍抵著腰的五分鍾,恐怕是他人生中,也是當時在場所有中國員工的人生中,最漫長的五分鍾。
“邵董!”有人驚呼出聲,上前一步就想控制住那個形跡可疑的女人。
但他的腳步很快止住了,因為他看到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商邵,瞳孔竟然微微擴大,繼而很快地安定下來,微垂下眼眸,將手掌輕輕地貼在了那女人的脊背上。
他的動作實在太輕緩,像對待一個夢。
如果動作重一些,恐怕會驚擾起這場天真的幻夢的。
“商先生……”掩在面紗下的嘴癟了又癟,忍著委屈和驚恐,聲音發抖著問:“是你嗎?”
商邵手臂用力,將她徹底箍進懷裡。
“你現在問,是不是有點來不及了,嗯?”他嗓音倦啞著問,一指勾下口罩:“應隱,你膽子越來越大。”
應隱從他頸項旁抬起臉,眼淚滾下的同時,那抹豔麗的紅色面紗也從她耳側滑落,露出她蒼白的臉。
身邊所有中國員工,都驀地噤聲了。
傻子才會認不出來,這他媽的……
應隱才不管。她緊抿著一雙唇,眼淚滑個不停,明明是哭的,但唇角又克制不住地向上,形成一個又哭又笑的表情。
商邵深深地看著她,過了數秒,他一手撫住她臉,一手掐住她腰,用力地吻了上去。
“咳咳……”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擋也擋不住。
員工和當地官員都面面相覷。
中國員工攤攤手,無聲地說:“well……”
坦桑官員聳聳肩撇撇嘴,側身過去,伸出手,巧妙地擰開了旁邊一扇文件室的門。
砰的一聲,應隱被用力壓到門背上。
文件室裡空無一人,午後的光柱中彌漫著塵埃,空氣中,充斥著一股建築圖紙和陳年檔案那種鬱塞但溫和的陳腐氣味。
應隱被他吻著,軟成了沒有骨頭的,站也站不住,貼著門扇的脊背不住往下滑,被商邵的大手自臀後用力託住。
他的手真的很大,掌心寬厚,修長的指骨根根用力,指縫間的軟肉滿得幾乎溢出來。
商邵失控得厲害。
不過幾天分別而已,怎麼就想到了這種地步?人沒在跟前時,他心底的欲望尚能被遊刃有餘地掌控,工作間隙分神想一想,抽半支煙,不過如此,不算難捱。
但他的行程騙不了人。
誰都知道他在壓縮行程,想盡快往回趕,偏偏事與願違。遊艇上玩得太厲害,被她病氣傳染,到了坦桑水土不服,一周來休息不足的惡果也一同爆發,重感冒來勢洶洶。
雨季的草原炎熱潮湿,上午冷得穿羽絨服,中午熱得襯衫也嫌熱,蚊蟲四擾疟疾橫行,發熱不是一件小事。
私人醫生來酒店診治,嚴禁他再工作。
就算用最好的想象力去想,商邵也想不到應隱此時此刻會站在她面前。
風塵僕僕,沾著香氣與烈日的味道,唇齒柔軟發燙,任他汲取。
應隱被兇得招架不住,胸腔裡的一顆心像被商邵揣摩作弄,不成形,隻懂得激烈地跳著、顫著。她也不是沒有武器,那是柔軟中唯一的堅硬,如同白鴿的鳥喙,實在沒有什麼傷害力,正正好好地抵著他的掌心,被他掌中的紋理和薄繭磨得發熱。
吻了一陣,她潰不成軍,伏到商邵肩上閉著眼喘息。
商邵拍著她肩,親著她耳側,亦是沉沉地舒了口氣,安撫似的低語:“不動你了。”
應隱圈著他頸項,彼此沉重克制的呼吸聲中,她靜聽著窗外吉普車的引擎聲,頭頂藤筐的婦女的叫賣聲,以及一刻也不停歇的摩託車的喇叭鳴叫。
這裡真鮮活,聽著比紅毯外的尖叫更熱鬧。
“這兩天沒聯系我,就是因為都在飛機上?”商邵的手貼著她頸後,滾燙幹燥的,指腹若有似無地用著力,讓應隱的穴位帶出一陣陣酥麻。
“嗯。”
“疫苗打了麼?”
“打了,不打不給出來。”應隱乖乖地回,剛哭過,瓮聲瓮氣的:“但是我護照丟了,錢包丟了,手機也丟了。”
“人有沒有事?”商邵將她稍稍推離懷抱,一寸一寸確認她的身體無恙。
“沒事,隻是打個車的功夫,一眨眼就什麼都不見了。我在這裡等公交等了一個半小時……”應隱咬了下唇,很有意見。
商邵不免失笑:“你不知道麼,在非洲,隻有日出日落是準時的。”
應隱沮喪地哼一聲氣:“誰知道。”
她什麼都不知道,還是一腔孤勇地打了疫苗、拿了籤證,隻身一人來到這裡。漫長的中轉,昏昏欲睡的長途飛行,陪伴她的隻有一隻熟悉的頸枕。
落地下機,滿目都是人高馬大的黑人,香水味燻得她頭暈,奇怪的口音更讓她心力交瘁。
她隻是一個女孩子,一個出道後身邊永遠眾星拱月,從未單獨出過國門的女孩子。
行李為什麼延遲了,外匯哪裡換,電話卡怎麼買,為什麼開了境外漫遊還是沒信號?taxi哪裡坐?好多人一擁而上,急切地想將她拉走。
谷歌地圖上標注的酒店地址,為什麼司機說很遠到不了?
下了車,路邊不知是一隻猴子還是狒狒在遊蕩,長臂一勾,旁若無人地搶走了她的香蕉。
“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過來?”商邵與她鼻息交聞,唇也若有似無地觸著,“如果沒在這裡遇到我,你怎麼辦?”
“找大使館……”
應隱底氣不足地說,再度被兇狠吻住時,她好聽地“嗯”了一聲。
什麼話語都消失了,被吞沒在兩人再度交吻的唇舌間。
這一次吻得多麼純情,耳邊聽到外面官員交辦事項的聲音,還是那麼懶散又敷衍的語調。
他們辦個事,還不如他們接吻耐心。
幾分鍾後,那扇緊閉的門終於又被打開。當事人衣衫齊整,旁觀者當無事發生。
隻是邵董襯衫上的褶痕,憑空而來,又那麼深,讓人很難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