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儀,我難受。”
發完語音,應隱丟下手機,陷入迷迷蒙蒙的昏睡。
俊儀給她打了電話,沒人接。她直接找商邵,問得膽大包天:“商先生,你是不是欺負小隱了?”
十分鍾後,商邵出現在她床邊。他沒有她的房卡,是叫了前臺來開門的。
德國今夜無月。
房間裡昏暗,彌漫著一股酒熱的病氣。商邵把人撈在懷裡,手貼她額頭,當機立斷:“你發燒了,我送你醫院。”
“不要。”應隱有氣無力,真絲吊帶睡裙散亂地堆在腿間。
“乖,很快就好。”商邵要打橫抱起她。
應隱賴在床上,眼淚莫名流了滿面:“我不乖,我不要。”
她死活不起,在商邵懷裡軟綿綿地掙扎,一副身體沉甸甸。
商邵舒了口氣,越過身去,按下座機免提,撥通專屬的禮賓熱線:“要一個醫生,發燒,嗯,很嚴重。”
“你會德語。”應隱揪著他的西服。
“隻是日常水平。”商邵回她,將她放回床上,嚴嚴實實地蓋好被子。
“你還穿著外面的衣服。”她把胳膊從被子底下伸出來,摸他的袖口。
他的袖子冰涼,沾滿了深夜的露,聲音啞得快聽不出是他的了。
“剛回來。”商邵言簡意赅地說著,再次將她胳膊塞回被子:“別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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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隱吸著鼻尖:“商先生,喝酒了嗎?”
“喝了。”
“我聞不到。”
商邵聽她顛三倒四,一時間擔心她腦子已經燒壞,又想起她上次醉酒後的電話,便問:“你喝多了?”
“五大杯。”應隱又伸出手,五指張開,比了個五。
“很驕傲?”商邵沉聲問她,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寵溺。
應隱抿抿唇,嘗到眼淚的滋味。她這才知道自己一直流著眼淚,便抹了抹眼窩,調轉話鋒,沒頭沒尾地說,“我不是哭,隻是眼睛好痛。”
“我知道。”
“為什麼?”
商邵靜了靜,“你不會在我面前哭。”
“為什麼?”應隱又問。
“你在所有男人面前都很驕傲,也包括我。”他早在飛機上,就全盤接受了她的驕傲和現實。
應隱轉過臉,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但鼻尖酸澀得厲害,一股熱流從眼角滑過。所幸她一直流著眼淚,商邵不會發現哪一行是真的哭的。
商邵靜待了會兒,要起身去給她倒水時,聽見應隱問:“你討厭嗎?我的驕傲。”
“談不上。”
“喜歡嗎?”
“很難喜歡。”
應隱隻覺得一股錐心之痛從四肢百骸刀片般地劃出,她瑟縮地抖了一下,蜷起四肢,掩在被子下的姿態如嬰兒般。她咬緊牙關,眼淚真的不受控制了,從緊閉的眼中湧出。
商邵過了好一會,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大約是因為人慟哭時,很難止住身體的顫抖。
他的手停在應隱的肩膀上,如白天下飛機時那般溫涼。
“應隱?”隻叫一聲她的名字,詢問的語氣,其餘什麼也沒說。
應隱不轉身,商邵手上用了些力,想將她扳過身。應隱對抗著他,身體縮得很緊,鼻尖泄出一絲很細的嗚咽。
醫生來得太慢了,商邵染上煩躁,但那股煩躁並非來自於應隱的哭。
他最終單膝跪到床上,沉肩用力,胳膊穿過她腋下,將人用力抱回自己懷裡。
她哭得出了汗,頸窩潮熱著,雙頰病態的紅,黑發貼著蒼白的臉和頸側。
這種時候想把她吻得透不過氣,未免畜生。
何況他沒有立場。
他其實以為,自己多多少少在她心裡有所不同。
幾次三番的出手相助,高階珠寶,天價合同,帶她回自己家,突然造訪她的家,被邀請坐下吃一頓其樂融融的晚餐。
那日院子裡燈輝溫馨,他還記得。
他以為在她心裡,他多少不是宋時璋。她害怕那些位高權重高高在上的男人,不敢開口求助,用驕傲咬牙撐著。
如今這份驕傲原封不動的也給了他,他才知道,他沒有任何不同。
商邵摸著她的額頭,為她擦去熱汗,哄人的話術真不高明:“錯都在我,但你驕傲了這麼久,現在因為生病在我面前哭,功虧一簣,是不是很虧?”
他哄孩子般,與她商量:“就隻哭到醫生過來,怎麼樣?”
“真的不能喜歡我的驕傲嗎?”應隱將臉埋進他的臂彎,用他沾著國宴酒氣與隆冬風霜的袖子擦眼淚。
“一定要百依百順,你才喜歡……”
她語不成句,斷斷續續,夾著抽噎。
可是驕傲是應帆給她最珍貴的東西了。她教會了她好多知好歹識時務的道理,唯獨驕傲是課本外的知識。
應帆不願她學,但她學得好透,青出於藍,堅硬硌骨。
他不喜歡她的驕傲,就一定不會喜歡她了,永遠不會。
“你給宋時璋和其他男人的東西,我怎麼喜歡?”商邵勾了下唇,漫不經心的,“別哭了。”
“我在他們面前……”應隱不受控地抽噎一聲,又從鼻尖打了個很小的噴嚏。
啊鼽一聲,身體一抖,小狗晃腦。
“我在他們面前,”帶著間斷的哭嗝說完這句話:“一點也不驕傲。”
商邵的袖子被她哭得湿透,也沒怪她,聽著她毫無說服力的辯白,也隻是漫不經心地問一句“是麼”。
“我收過宋時璋的片約,扔過他的戒指,穿過他的高定,我主動勾引過陳又涵……”應隱搜腸刮肚。
商邵:“……”
“我把口紅印留他襯衣上,要他給我電話。”
商邵:“……”
應隱吞咽了一下,腦子努力轉著,“我很懂事的,你去問,對別人,我從來不會不知好歹,但是!但是……我沒有亂來過……”
她顛三倒四語無倫次的的一堆,商邵實在再難聽下去,滿腦袋隻記得一個陳又涵。
過了好半晌,他才面無表情地問:“你再說一遍,你勾引過,陳又涵?”
“嗯。”應隱鼻音濃重的一聲,還帶點頭。
“為什麼?”
“因為他有錢又很帥。”
陳又涵有錢又很帥,商邵反駁不了,但這不妨礙他胸腔中翻滾著一股濃重的、陌生的酸澀感,幾乎讓他透不過氣。
過了好半晌,他緩緩擰松領結,沉了聲,極度冷靜地問:“你的意思是,如果他沒拒絕你,你就過去了。”
“不會,”應隱的眼睛還壓他袖子上,用力搖著頭:“他經驗太豐富,我怕得病的……”
說了這麼多,就隻有這句還像點樣。
商邵卻不滿意,眯起眼:“所以,如果換一個經驗不那麼豐富,口碑好的人,你也就過去了。”
應隱一時呆滯住,想了一通,就在商邵氣息瀕臨冰點時,她終於及時否認掉:“不會,宋時璋口碑也很好。當然,我在他面前也驕傲,但那種驕傲……跟商先生的不同。”
商邵喉結咽動,用氣息問出四個字:“怎麼不同?”
應隱都沒發現她是什麼時候止住哭的,發著高燒酒精中毒的腦子開始轉動,但不多。
憑著直覺,她慢吞吞地反客為主,問:“商先生今天說的‘我要’,是什麼意思?”
“你問的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
“我問……如果你幫了我,難道你不要我張開腿麼。”
“你想張的話,我不會拒絕。”
“我問……商先生對我,真的沒有一點想我張開腿的欲望麼。”
“我有。”
“我問……商先生不要我這個人麼?一定不要,永遠不要。”
身體上方的那道冷淡嗓音倏然靜了。
今夜風雪止歇,厚厚的雪層吸收著所有的聲音,一切都顯得靜謐,歐洲,德國,城市,夜空,酒店,心跳,呼吸。
在這種寂靜中,應隱抬起臉,她又是蒼白又是緋紅的臉上,還佔著清亮的淚痕。
“我問的是這個意思,商先生的‘我要’,是這個意思麼?”
商邵沒有說話。
“商先生最厭惡我識時務。今天幫了我,送我高定,來年商先生萬一會要我呢?我該怎麼讓你相信,我也要你,不是為了報答與識時務?”
應隱腮上掛著眼淚:“萬一明年,你要我呢?”
萬一明年,你會來愛我呢?為了這個萬一,我不肯虧欠你。
她的雙眼帶著醉意,卻又不可思議的澄澈。
“商邵,你討厭的我的驕傲,是指這種驕傲麼?”
商邵看著她的眼,終於緩緩意識到,他在飛機上對她犯了一個多麼天大的、不可饒恕的誤會。
第29章
原來她給他的驕傲,和給別人的不同。
他以為他在飛機上試圖打碎的,是她裝腔作勢的鎧甲,是自作聰明的作繭自縛,是因為不信任他而咬牙硬撐的倔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