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微怔,再開口時,語氣莫名緩了:“應小姐,這世界上愛慕你的人千千萬萬,你不應該記住一把傘。”
應隱一瞬間覺得啼笑皆非。
“你說得對。”她果然笑起來,明媚、大方。
但她的明媚大方,就像她在社交場上,周旋於所有賓客與上位者之間的笑。
令商邵覺得刺目而煩躁。
“如果你覺得我對你的舉手之勞,是很重要的樁樁件件,”他清冷如山霧的眼神半眯,像暗了天色,“那現在呢?貼上來勾引我的你,是希望自己成功,還是失敗?”
如果成功,那那些重要的樁樁件件,將不再重要,因為他無非是又一個宋時璋。
如果失敗,他端方正直,她在他眼裡不過是個輕浮浮滑之女,那些樁樁件件所留下的緣份,也就斷了。
那枚往上拋起的硬幣,啪的一聲,直直地墜落在應隱的心弦上。
應隱很細微地牽動唇角。
其實無論怎麼樣,她的下場都是輸的。
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人,一個不可能的男人,遠得像天上月亮,好與壞,輕薄與端莊,都跟她無關的。
“應隱,”商邵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沒見過誰,會在明知左右都輸的情況下,還要作出行動。”
心底的熱度一直燒到臉上、燒到眼底。應隱驀然眼眶一熱,被看穿的羞惱和難堪交織著,她挺直脊背,拿起手拿包:
“商先生說得很對,我輕佻又愚蠢,看不清形勢,明知一敗塗地也要徒勞一場。再會。”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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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走出兩步的高跟鞋頓住,應隱的身體繃得筆直。她背對著商邵,深吸一口氣後才冷冰冰地問:“商先生還有什麼事?
“你還沒有說清楚,”商邵慢條斯理:“你跟那位宋先生,究竟是什麼關系?”
第12章
商邵問出這句話後,得到的並不是應隱的回復,而是康叔的敲門聲。
應隱往側身讓了一讓,康叔推門進來時,直覺到氣氛和站位都不太對,但並未深想,如實匯報道:“車子已經到門口了,是否現在走?”
商邵點點頭:“現在走。”
應隱醞釀到嘴邊的話、湧上心尖的勇氣都在這三個字中消散,她禮貌性地對康叔微笑:“有勞。”又轉過身去,神色如常地對商邵欠了欠身:“也謝謝商先生今晚的款待。”
說完,不等背後的男人再有所表示,她便挺直肩頸,首先走出了這間美麗的餐室。
程俊儀兩手交握在身前,看到應隱出來,如隔三秋般的雀躍。她也不管商邵,一心隻迎接應隱,湊上去小小聲說:“我問啦,那個披肩是用喀什米爾的小羊毛做的。”
應隱心不在焉,隻跟她勉強笑笑,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程俊儀以為她失落,立馬安撫她:“不怕,雖然聽上去很珍貴,可是隻要去喀什米爾買兩頭小羊不就好了嗎?”
她這個人,一興奮一點就會忘記收住音量。商邵聽得真切,眉心微蹙,問林存康:“她在說什麼?”
康叔也聽清了,吃驚於她的奇妙思路,忍俊不禁回復道:“是那個披肩,她說應小姐愛不釋手。”
商邵的腳步忠實地停頓一瞬。
穿過曲折的走廊,玻璃門近在眼前,被海風吹得震蕩。門外一前一後停了兩臺車,當首的是港·3邁巴赫,後面則是另一臺奔馳商務。
侍應生為他們推開門把手,提醒了一句:“小心風。”
哪知那一瞬間的海風灌入,竟然如此驚人?應隱還沒來得及反應,披在她肩上的西服瞬間被吹飛。
她條件反射地半轉過身,看向風吹向的後方。
那一瞬間,商邵看清了她眼眶的微紅。
門廊下懸著的瀑布形水晶吊燈也被吹得震顫,那些晶瑩剔透的水晶燈柱彼此碰撞,發出如風鈴般的脆響。
商邵停下腳步,彎下腰,撿起了落在他身前的那件女士西服。起身時,一句話未說,眼裡隻看著應隱。
燈影像一湖池水,被吹出漣漪,連同她白色的禮服裙。
從迷茫到恢復鎮靜,應隱隻用了很短暫的瞬間。她吩咐俊儀:“去謝謝商先生。”
程俊儀的步子隻小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因為商先生主動走過來了。他將西服抖落開,再次為應隱披上,神情仍然很波瀾不驚。
出了門,司機已恭敬地將奔馳車的後車門打開,侍立在一側。應隱自覺地走向奔馳,正要落座進去時,商邵淡淡地出聲:“坐副駕駛。”
不僅是應隱,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疑問寫在臉上。
應隱沒動,雙手緊緊攏著西服,不解地回望他。商邵卻已經繞過車身,一手拉開了駕駛座的門:“這臺Benz我開。”
康叔咳嗽一聲,提醒他:“但是你……”
他飲了酒。
商邵沒讓他把話說完,回道:“我有分寸。”
康叔還有問題:“那那邊……”
“半小時,讓他們等著。”
康叔不再多嘴,從善如流道:“好的。”
應隱還不動,商邵看了她一眼:“別愣著。”
砰的一聲,駕駛座的門被他關上了,車子的引擎也發動了起來。
應隱便隻好一手抓著西服衣領,一手提起裙腳,矮身坐了進去。程俊儀懵懵懂懂地往後座走,被康叔眼疾手快攔住。
“嗯?”俊儀瞪大眼睛。
康叔:“你坐那個,那個貴。”
“……”
後座門被林存康順手關上,過了一秒,奔馳車的前燈劃破夜幕,優雅而靜謐地駛離了眾人的視線。
應隱上車後沒說話,默默地點開軟件輸入地址,點擊導航。
手機發出智能語音的聲音,引得商邵冷冷淡淡的一聲笑。
“半小時不夠我從你家到下一個地方,我沒有說要送你回家。”
“商少爺什麼意思?”
吃了一頓飯,從“商先生”變成了“商少爺”。
商邵扶著方向盤,目視著前方:“你現在不怕我了?叫我商少爺,是會得罪我的。”語氣裡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
應隱抿了一下唇:“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隻是會在中途趕你下車,把你扔在路邊。”
“我不信。”
奔馳車一腳點剎,穩穩地剎住了。商邵側過臉來看她:“下車。”
應隱反復深呼吸,幹脆利索地按開安全帶。要推門而下的瞬間,手腕被商邵一把攥住,繼而聽到一聲“咔”。是車門鎖住的聲音。
因為是這個男人按下的,所以無端染上了慢條斯理的意味。
一股被戲耍的委屈和憤怒交織上湧,應隱眼底更紅,倔強地瞪著他:“商少爺什麼意思?”
“應小姐,你這麼驕傲的人,是做不了那種事情的。”
應隱怔住。她的風月在他面前如此不堪審視,被看穿後,那種復雜得連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緒,瞬間淹沒了所有。
商邵勾起半側唇角,目光冷靜而迫人,語氣卻輕描淡寫:“一個做不了那種事的女人,我不會讓她爬我的床。你要知道,那方面的愉快,也需要一點天賦。”
應隱張唇呵了一下,表情啼笑皆非,像是覺得十分荒唐。
商邵無聲地笑了一笑,傾身過去,為她拉起安全帶。靠得這麼近,潔淨的香水味交織著來自南美特制的煙草氣息,很淡地縈繞在應隱的鼻尖。
應隱的心像浮在夜空的雲上。明明人是如此安穩地坐著,一種失重的感覺卻緊緊攫取了她。
她看不透他,也落不到實處。
商邵為她扣好了安全帶,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月色黯淡,讓他的眸色深而晦。
再開口時,口吻平淡,卻無端讓人覺得可靠:“騙你的,我會送你回家。”
奔馳車開了停,停了又開,弄得身後的邁巴赫也跟著停。
俊儀語氣篤定地猜測:“商先生一定是很久沒自己開車了,所以才這麼生疏。”
康叔笑了笑:“少爺的確很久沒自己開車了,尤其是親自為一位女士開。”
應隱一直看著副駕駛那側的後視鏡。邁巴赫的燈光追隨著,但始終保持著遠遠的距離。
“不用牽掛你的助理,康叔會照顧好她的。”
應隱聞言收回視線,心緒復雜地問:“半個小時不夠送我回去,你到底想幹什麼。”
商邵勾了勾唇,下一秒手機貼面,他撥出電話:“告訴他們先開始,我一個小時後到。”
應隱:“……”
後頭開著邁巴赫的康叔也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無奈,但還是回道:“好的。”
在掛電話前,商邵吩咐:“先送程小姐回去,不用跟著我。”
康叔收了線,嘆一聲氣,問程俊儀:“你有沒有房子鑰匙?進不進得去門?”
俊儀:“……啊?”
在下一個路口,奔馳與邁巴赫分道揚鑣,一個往左駛出莊園大門,一個往右折返。
應隱剛剛落定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她倏然坐直,回頭,眼睜睜看著大門擦肩而過:“你什麼意思?”
商邵的車速慢了下來,一手搭在窗沿:“雖然你選的酒不足以讓我喝醉,但酒駕違法,應小姐。”
應隱完全忘了這回事,但也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駁。
她沉默半天,咬著牙:“讓剛剛那個司機過來。”
“他收工了。”
“你……”應隱噎了一下:“你說過送我回家的。”
“我說的是‘會’,而不是現在。”
應隱尖銳地諷刺:“商少爺的紳士,看來是僅一周有效,我之前的確是高看你了。”
“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