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曳確實有這個打算。麥安言讓她長見識練本領,跟在應隱身邊可練不了本領,她太矚目,襯得她像株小草——不,因為她穿了蓬蓬裙,所以是一“蓬”草。
阮曳點點頭:“那你幫我跟應隱姐說一聲,就說我先出去應付著。”
pr微笑點頭:“好啊,拜託你了。”
阮曳出門便撞上宋時璋。這男人倚立在走廊牆邊,手裡抓提著威士忌的杯口,顯然是在等應隱。聽到腳步動靜,他稍稍抬眸,見不是應隱,那道目光便又平淡地落了回去。
阮曳經過他身邊時,鼓起勇氣問好:“宋總。”
宋時璋點頭:“她好了嗎?”
阮曳腦內極快地想了一番:“應隱姐還在收拾,讓您不必特意等了。”
宋時璋至此才真正地低眸看了她一眼:“你……”
“阮曳,”阮曳補上話:“《公主承平》,您是出品人……我是女主。”
古偶式的小妞故事,網絡快餐劇,但各方面出成績都不錯。播出快兩年了,宋時璋想了下,才對上號:“不錯,變成熟了。”
阮曳莞爾:“您說笑了。那……我可不可以請您喝杯酒?”
宋時璋很輕地笑了一下,目光停她年輕的臉上,半晌,他站直身體:“走吧。”
走廊恢復安靜,略過了三五分鍾,休息室的門再度打開,pr引著應隱,口中絮叨:“宋總一直在這兒等……咦?怎麼沒有人?”
原本一直提著的心,隨著視線內的空蕩而落了下來。應隱不動聲色地松一口氣:“可能有事走開了吧。”
“需要我幫您聯系他麼?”pr已經調出了內場同事的電話。這樣的場合,她要是落單了,畫面恐怕不太好看,何況他們一整個團隊都已默認了她是宋時璋的女伴,畢竟——她的那張邀請函,可是因為宋時璋親自要了才給的。
“不,不用。”應隱制止住她,“我一個人就可以,你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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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還有工作在等,場面性地推辭了一番以後,也不客氣,腳步匆忙地走了。
甜美笑容在pr身影消失後,就也跟著消失徹底。應隱靠上牆,無聊地踢了踢過長的裙擺,又反手將低挽的發髻一把拆散了。長發披落下來,她像小女生般玩了會兒黑色細小發圈。
完了,她去淋雨,爽是爽了,平白惹了宋時璋,弄得現在得一個人去赴宴。
場面會很難看,而且是別人津津樂道反復鞭屍的那種經典難看畫面。
她臉上的沮喪可比剛剛的甜美生動,最起碼像個活人。商邵在斜對角處看了,不由得無聲地抬了抬唇角。
“誰在這裡?”應隱警覺地抬眸,看向懸著一盞吊燈的拐角處。
長而寂靜的走廊鋪著暗紅色地毯,兩側墨綠灑金牆紙上掛滿了古典油畫框,一縷煙霧很淡地飄渺在吊燈下。
商邵低頭看了眼指間那支抽了一半的煙,眼底浮現出一絲無可奈何。
該說是香煙出賣了他,還是這女人太敏銳?
應隱執著地等了會兒,終於等到一個陌生男人從拐角陰影處移步而出。
她微怔,第一眼隻覺得他貴氣。他穿著一身黑,黑色襯衣,黑色西服,黑色西褲,但質地如此考究,在燈光下區分出深沉的層次感,令他整個人看上去冷冷沉沉的,如從冰島的黑沙灘上,穿越冷霧與藍冰而來。
應隱後來說給他聽了,引得他笑,粵語說一聲:“痴線。”
應隱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他來,隻覺得他那條打了溫莎結的領帶,那種暗紅色十分眼熟。自溫莎結往上,男人的頸項挺拔,喉結飽滿。
面對陌生人,應隱熟練地切換回表情管理模式。她抿唇輕頷首,大明星式的倨傲與矜持,算是打過招呼。
商邵離她不遠,夾著煙的那隻手微伸出攤了下:“稍等。”
他有一把極好的嗓音,甚至好過了相貌,低沉,醇,但不過分厚,像一杯單寧不算重的紅酒,自最好的年份醞釀而來。
應隱不解,直到她眼前的男人步履從容地靠近她,繼而彎下腰,將她香檳色的裙擺稍稍整理了一下。
他這一套動作極其自然,紳士又散漫的儀態,反倒是居高臨下的應隱脊背僵直,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料理好,商邵直起身,腳步略略後撤,眸光自下而上地欣賞,最終停在應隱臉上。他紳士地說:“很襯你。”
他的目光和人一樣,淡而克制,紳士中帶著疏離,分明是欣賞的意思,但莫名讓人覺得他意興闌珊,隻是客氣一說。
兩人站得不遠,氣息中的香味若有似無。
是那種清晨般的潔淨感。
太獨特了,應隱下意識脫口而出:“是你。”
商邵動作頓了下。他是沒想到會被認出來,也沒打算被認出。
應隱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明白,更具體地說:“謝謝你的傘和披肩。”
她覺得她跟眼前這個人,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緣分的,他看過她那麼狼狽的一面。
比之滿屋子光鮮體面的上流假人,她寧願跟他多聊一聊。
“舉手之勞,不必掛念。”商邵輕描淡寫地說。
他的輕描淡寫配上滿身的貴氣,無端有了保持距離的沉沉冷冷之感。應隱明白過來。
他覺得她不夠格。
浪漫邂逅這種事,也是需要定義的。沒有定義,他和她,不過是雨中給了一把傘的關系,有了定義,才能稱之為邂逅。但是她沒有這個被定義的資格。
應隱向來不自討苦吃,釋然地抿了下唇,臉上笑意瀟灑明媚:“這麼說,披肩想必也不必還你了。”
商邵將煙摁滅在過道旁盛滿白砂石的煙灰缸中,淡淡籲出最後一口煙後,他半眯著眼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宴會廳怎麼走?”
應隱微愣,點點頭。
商邵注視著她:“見笑,我迷路很久了,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帶路?”
有這麼巧的事?她這邊剛操心怎麼出場不丟臉,他就邀她引路。應隱猶豫了下:“你沒有女伴麼?”
“如果你願意帶路,我想就有了。”
應隱抿了下唇,一向很落落大方的人,竟然生出了一絲緊張。她得了便宜賣乖,倔強地說:“隻是帶路。”
商邵勾唇一笑,一手揣進褲兜裡,另一手紳士地攤了下:“請。”
宴會場內。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逡巡。商宇集團的大公子到底有沒有到?聽說是已經到了,那麼究竟是哪一位?誰都怕自己有眼無珠,錯過了人生中的貴人,也有人端著香檳杯笑而不語,老神在在地等著。
門開啟的一瞬間,從半開窗戶中穿湧而過的海風,帶著秋季大雨的潮湿水汽,一同吹動了門口兩人的發梢。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動,面色整齊劃一地微變。
阮曳“咦”了一聲,沒注意到身邊的宋時璋差點打翻了香檳杯。
第3章
應隱不知道現場那種微妙的變色是怎麼回事,還當是自己星光太盛又遲到太久,少不了被人說耍大牌。她挺直了肩背,幾步路走得儀態萬千,邊彎彎手指,大方而熟練地與幾張熟臉打招呼。
商邵的目光流露出一絲饒有興致。應隱虛偽做戲的模樣像隻挺驕傲的天鵝,他是看慣了虛偽的,但沒料過有人能把虛偽演得這麼流於表面。多的是人虛偽時用力裝誠懇,這個女人卻不如此,大大方方地演,大大方方地告訴別人她在裝,在造作。
商邵驀地懂了,這是她的傲慢,這滿場的名利星光,她不得不討好,又懶得討好到位。
他想笑,但觥籌交錯聲中,耳邊卻傳來一道公事公辦的道別:“兩清了這位先生,回見。”
商邵的腳步凝了一下,還未回復,便看到應隱已經滿面春風、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餐臺邊的另一個女人。
“嗨寶貝,你也在啊。”應隱熟練地寒暄、挽上對方胳膊。
身邊還有別的富商在,被她挽住的女人笑容一僵,也熟練地抿住唇、擴大笑意:“好久不見,親愛的,你好像又瘦了呢。”
富商一下子花了眼,這倆女人熱烈殷切得像青白雙蛇初入人間,把他美得心髒都哆嗦了下,舔著臉問:“乘晚,你不介紹一下?”
張乘晚抬起手來,風情萬種地按了按低挽的發髻:“蘇總真是愛說笑,還用我介紹嗎,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應隱嗎?兩座影後獎杯,蘇總竟然都認不出?怕不是故意的。”
應隱隻覺得晚禮服下的脊背迅速蹿起了一股雞皮疙瘩,但她硬繃住了,對眼前的蘇總點點頭:“幸會,蘇總,叫我小隱就好。”
這姓蘇的果然是裝蒜,被張乘晚一撒嬌魂都飛了,又握住應隱的手,笑得臉上年過半百的肉都抖:“小隱我怎麼會不認識?隻不過沒跟宋總一起,我還有些不敢認。”
兩人提起勁兒應付了幾句,好不容易哄走了這位,張乘晚果斷將手從應隱胳膊中抽出,皮笑肉不笑:“你也不嫌惡心。”
應隱端起餐臺上的香檳酒杯,能屈能伸的:“謝謝晚姐幫我解圍,cheers。”
張乘晚是今天為數不多的幾位女星裡,資歷最老也是咖位最高的——但卻不是以明星的身份被邀請來的,而是“準”曾太太。也因此,她自覺跟應隱身份地位不同,沒什麼多餘的話好講,多聊一句都是給對方抬咖。
應隱見多識廣,心裡像有一本名錄似的,裝著南中國所有的頂豪資料,繼承人姓什名誰,長什麼樣,喜歡什麼風格的,她都一清二楚。她掃視一圈,沒見著人,便撞撞張乘晚胳膊:“曾蒙沒來?”
“蒙”字做名字,寓意怕是不怎麼積極,但卻是圈層中某些長輩對小輩的期望。
是了,普通人希望兒女成龍成鳳,金字塔上的人才有資格祝福小輩簡簡單單、一輩子懵懵懂懂。
張乘晚臉色有些微妙,語氣也敷衍:“他病了,今天就我自己來。”
應隱無聲地“哇哦”了一下,表情明媚生動:“還沒辦婚禮呢,就已經代為出席了。”
張乘晚被她一記直球馬屁一拍,也有些得色,清清嗓子拿腔作調地說:“不必羨慕,你要是能拿下宋時璋,倒也不錯。”
應隱知道別人都是怎麼傳她和宋時璋的,也不著急澄清,隻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在前五年,每一年的星雲、星河電影節的最佳女演員入圍席上,都必定有她們兩個競爭的身影。兩人當對手習慣了,張乘晚此時回答了她一個問題,便也要找回一個:“跟你一起進來的,是誰?”
她問著,目光瞥向已經站到陳又涵身邊的男人,心裡跟與會眾人一樣,不約而同地浮現出同一個猜測。
“不認識。”應隱回道。
張乘晚眯了下眼:“不認識?不認識,怎麼一起進來?”
應隱解釋不了,隻好糊弄地說:“說來話長,你問這麼多,曾先生生氣哦。”
張乘晚哼了一聲。她是嘲笑應隱沒進到圈裡,到底是不懂行又不識貨。今天這滿滿一場子的人,誰不是衝著那個男人來的?曾蒙要是在,別說生氣,還得拉著她一塊兒去噓寒問暖聊家常。
“你認不認識商邵?”張乘晚問。
“有一次宴會上,被人指過。”應隱隨口回道,“他站得遠,一出場眾星拱月的,我沒看清。怎麼?”她站直身體,有些詫異地問:“他今天要來?”
“老天,你真是來湊數的吧。”張乘晚奚落她。
應隱愣了一下,再度看了圈場內。
衣香鬢影,柔美燈光下影影綽綽,她一一很快地掃視辨認,最終在那個男人的臉上停留了數秒。他看上去跟陳又涵很熟,正在他的引薦下與旁人握手談笑。
應隱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停得過久,隻注意到他左手抓提著透明威士忌杯,姿態散漫得如同是提了一杯星巴克,一貫沉冷的臉上有了些微笑意,是商務的、溫和周全的,也是點到為止的。
他看上去,對這樣的場合實在是太遊刃有餘了。
“到底有沒有他?”張乘晚不耐煩催促。
應隱收回目光:“沒有,他長得很普通的,我都不太記得了。”
忘了是在誰的婚禮宴席上,現場也是名流雲集,歌壇天後也不過就是個壓軸的表演的添頭。應隱是跟那位新娘大小姐有些閨中交情,才當了座上賓,但離主桌還是甚遠。那時人頭攢動,熱烈的氛圍忽然人人噤聲,又克制地竊竊私語起來。身邊有人撞她胳膊,呼吸都發緊:“喂,商邵啊!”
應隱抬眸瞥了一眼,目光越過重重人影,見到好幾個西裝革履的。他們個個看著都很“富貴”,居中的那個很是其貌不揚。她一眼認定,剝著蝦興致缺缺:“還挺普通的。”
張乘晚這才意識到她不牢靠,“嘖”了一聲:“口口聲聲豪門通,連個人都認不全,就這樣還想嫁豪門?從你眼前走過你都把握不住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