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早就有了猜測,但親口聽到他承認,那種心痛,依舊無以復加。
此刻,她的胸口難受的幾乎要窒息,眼眶的酸意更是泛濫。
眼看著她的表情不對勁,容祈裝作兇巴巴的口吻,故意開口。
“不許哭。”
可是這句話,不僅沒逗到程釐,反而讓這種酸意,在五髒六腑亂竄,她嘴角拼命抿著,手指狠狠握緊,想要把眼淚憋回去。
可這些都無濟於事。
程釐垂著頭,聲音帶著輕顫著說道:“程釐有什麼好,值得你這麼喜歡。”
容祈微怔。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將程釐的臉抬了起來。
容祈輕扯唇角,微帶威脅道:“即便你是程釐,我也不允許你這麼說程釐。”
程釐臉頰被抬起後,安靜的看著他。
喉間酸意,依舊在發酵。
“如果程釐不是最好的,我會喜歡這麼多年嗎?”容祈盯著她,似乎還覺得不解氣,伸手用力揉了下她的臉頰,語氣又拽又理所當然:“你這是在懷疑我的眼光?”
程釐其實從來沒有什麼自卑心態。
她的人生一切順遂而平和,從小到大,也是眾星捧月的存在。
隻是她突然發現,自己被一個人深愛著這麼多年,念念不忘了這麼多年,刻骨銘心的這麼多年,這種突然起來的劇烈情緒,讓她不禁產生了自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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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真的配得上這份刻骨銘心嗎?
但容祈以強硬而堅決的姿態,打碎了她心底所有的疑慮。
於是在容祈堅定的眼神裡,程釐終於還是問出了,這一天裡她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她說:“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容祈輕笑了起來。
程釐以為,他會立即回答。
但沒想到他反而不緊不慢的牽起程釐的手,慢悠悠帶著她往前,程釐雖然奇怪,但也任由她牽著。
上海城區有很多地方,都有保護性建築。
他們現在走著的這一片就是。
程釐家離這邊就很近,以前她還在讀書的時候,經常會到這邊來玩。
道路兩旁巨大的梧桐樹,還有沿街富有情調的建築,斑駁光影落在建築上,漫步而過時,連歲月都變得溫柔而緩慢。
直到兩人走到一個頗有格調的咖啡店旁。
程釐發現容祈的腳步放慢,她忍不住抬頭望向這家咖啡店,難道他們在這裡見過?
但沒想到,又走了兩步,越過這家咖啡店,就正好看到旁邊有一個好幾節的臺階。
也不知是誰修建的,跟旁邊的鐵藝柵欄連在一起。
程釐的記憶好像突然被刷新,這裡有些熟悉。
她想起來了。
她以前,好像經常在這邊喂貓。
容祈見她陷入沉思的模樣,直接拉著她在臺階上坐下,低聲問:“想起來了嗎?”
“我們在這裡見過?”程釐輕聲說。
“嗯。”
程釐沉默,她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直到她低聲問:“我當時做了什麼?”
她做了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很好理解,她肯定是當時做了什麼,才會讓容祈對她念念不忘吧。
記憶的閘門打開時,所有塵封的過往,都傾瀉而來。
包括,那段曾經對容祈來說,最黑暗最無法忍受最不遠回首的往事。
那時候容祈回到了上海,他堅決要從少年班退學,陪在媽媽的身邊。媽媽那個時候的乳腺癌已經到了晚期,整個人都瘦弱的不成模樣。
爺爺奶奶不是在借錢,就是在求人的路上。
可是即便湊到了錢,依舊無法挽回他媽媽漸漸逝去的生命。
於是周圍的人都在勸說,讓容祈繼續回去讀書,畢竟他媽媽的病不是他一個學生能管得了的,即便他陪在身邊,也還是這樣。
倒不如好好讀書,長大了有個好前程,以後也能好好照顧外公外婆。
當然,最重要的是還清欠了親戚朋友的這些錢。
所有人都在告訴他,什麼才是更好的選擇。
他那麼聰明,而且還在少年班就讀,未來前途無限光明。
就連爺爺奶奶都開始動搖,讓他重新回去上學。
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面對即將失去母親的痛苦,他們都要讓他往前看,為未來著想。
可是他壓根就不想要什麼未來。
他寧願自己從生下來就是一個愚笨的人,寧願他什麼都不是。
隻要能留住媽媽就好。
媽媽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伸手握著他的手,低聲說:“你知道為什麼你叫容祈嗎?”
容祈,祈求的祈。
看著眼前早已經瘦弱而蒼白的媽媽,容祈搖頭。
“因為你是媽媽祈求來的,你是老天爺送給媽媽這輩子最大的禮物,所以媽媽一直覺得,你不需要做什麼都是最優秀的。那樣真的很累,不想去少年班就不去了,不管你想要做什麼,媽媽都會支持你。”
媽媽雖然什麼都不問,但她什麼都知道。
她知道容祈為什麼會討論自己的聰明,知道他的痛苦。
但是老天爺從來都不是善良仁慈的,它總是會帶走一個人最在意的,就這樣,在十五歲那年,容祈在醫院送別了母親。
她還那麼年輕,卻已經形容枯槁。
那天是容祈母親下葬的日子,外婆一大清早就在哭,連外公都有些撐不住了。
容祈抱著母親的遺像,每走一步,都腳步如千斤。
他死死抱著懷裡的照片,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這個世界上最在乎他,也是他最在乎的人離開,明明都說,最愛的人離開時,天上會下雨。
可是那天,依舊晴空萬裡。
在他回來的路上,坐在殯葬車裡,看著路上的行人,母親牽著孩子的手,情侶悠闲的分享同一杯奶茶,少年們歡快的追逐打鬧。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正常運轉,隻有他的世界徹底黑暗了下去。
回到家沒多久,家裡的親戚就說要把爺爺奶奶,接過去住幾天,要不然兩個老人家身體受不了,他們讓容祈也一並過去。
但是容祈沒有接受,他替爺爺奶奶收拾了行李。
送他們上了車,便一個人回到家裡。
可是在家待了不過半個小時,他就受不了了。
每個地方都曾經有媽媽的影子,可是現在,媽媽卻隻剩下一張照片,掛在牆壁上。
容祈走了出來,卻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明明十五歲應該上學的年紀,卻堅決的退了學,未來一片迷茫。
失去了媽媽,也沒有對未來的期望和目標。
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就那樣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最後,坐在這個馬路邊的臺階上,看著路上的車流,從白天看到黑夜。
路邊的梧桐樹上,蟬鳴聲不絕。
可是他卻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炎熱的夏天,即便走在路上,都會曬到渾身發燙。
他就足足在那裡坐了好幾個小時。
他寧願陽光把自己烤幹,最好連一絲思想都不要留下,這樣才不會痛苦,才不會難受。
直到一聲微弱的喵叫。
似乎喚醒了他的一點知覺。
容祈抬頭看過去,就看見對面不遠處一隻骨肉如柴的小貓,趴在角落邊,像是隨時都要窒息。
那隻貓也朝他看了過來。
一人一貓,就這麼望著彼此。
他們都是被遺落在這個世界角落的。
“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你好久了,”突然一個清泠的聲音響起。
然後,他就看見她了。
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孩,長發被扎成馬尾,輕輕蕩在半空中,當她彎腰蹲下來時,露出漂亮而纖細的後頸。
那一幕,就好像是電影裡的畫面。
她緩緩蹲下去,抱起面前的貓。
容祈的目光像是一根線,牽扯住了,伴隨著她的動作,一點點移動。
“是不是很難受,”少女撫著小貓的頭頂,鼻尖微蹙了下,有些憐惜的嘆氣。
她手指尖一點點溫柔輕撫著貓咪的身體,將帶來的貓糧還有水,喂給了貓咪,低聲安撫說:“你放心,我今天一定帶你回家,我會跟凌老師爭取的。而且中考成績出來,我成績還不錯,考上了一中,所以凌老師肯定不會拒絕我的。”
少女似乎並不在意懷裡的小貓聽不聽得懂,隻是安靜而溫柔的低語。
“我知道,現在你這樣很痛苦。”
容祈微眨了下眼,他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這句話時,原本幹涸的淚腺,好像一下湧入了無數的酸澀。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少女將最後一口貓糧喂進小貓嘴裡時,柔聲安慰道。
這一刻,容祈的眼淚決堤而下。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不遠處那個少女的身影,也變成隱隱約約的白色一片。
就像是天際懸掛著的那一輪柔軟而溫和的月亮。
並不刺眼,散發著晶瑩溫潤的光。
但能照亮一個人黑色的世界。
當程釐聽到他講完時,她望著身側的男人,眼淚早已經落了下來。
反而是容祈,心疼的給她擦掉眼淚,低聲說:“別哭了,再哭,我得把衣服脫下來給你擦眼淚了。”
可是他越這麼說,程釐反而哭的越兇。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容祈幹脆將她抱在自己懷裡,任由她的眼淚落在他這件西服外套上面。
他手掌溫柔地撫著她的耳鬢,低聲說:“你還不懂嗎?”
程釐還在哭,卻帶著哽咽問道:“什麼?”
“即便你什麼都不做,你的出現對我來說,就是幸運。”
第71章
沒有人聽到這種話時, 是不感動的。
程釐同樣如此。
她怔怔的看向容祈,心跳不可抑制般瘋狂躍動,像是要突破胸腔的束縛。
過了一會兒, 程釐眼角掛著淚珠,委屈巴巴說道:“我那天無意中聽到洛鍾毓說起, 你有一個白月光,我心裡真的非常難受。”
大概是因為把話都說開了,程釐也不想繼續藏著掖著。
她直接將自己這麼多天的事情, 都說了出來。
她曾暗暗吃醋, 傷心難受的白月光。
容祈一愣。
他瞬間有種恍然:“難怪我說你最近怎麼總是不太對勁。”
程釐輕聲抽咽了下:“對不起,我當時也不敢問你,而且我覺得我自己也有前任, 我憑什麼對你要求這麼高。”
結果現在, 她發現, 容祈的白月光就是她。
他心心念念的人,隻有她。
容祈抬手, 手指溫柔的穿過她的長發, 語氣似漫不經心:“有前任又怎麼樣,有了我之後,你還會記得什麼前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