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連吳英華和俞程都看呆了:“映映,你穿得這是什麼?披風?別說還挺好看的。”
她很適合穿紅色。
皮膚白,五官精致,穿紅色尤顯得嬌豔。
季讓眼眸沉了沉,沒說話,一直到三個人出了門,俞濯跑去找他同學了,季讓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終於忍不住把小姑娘扯到跟前來。
他手指摩擦她臉頰,像看不夠似的,低聲問她:“穿這麼好看做什麼?”
她笑得好漂亮,又乖又軟:“過年要穿新衣服呀。”
季讓手指發緊。
想把她按在懷裡親。
遠處傳來小孩們放擦炮的聲音,風過,帶來一陣陣硝煙味。
他大拇指指腹拂過她唇角,低聲說:“閉眼睛。”
她湿漉漉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後乖乖閉上。
他俯下身,屏著氣,輕輕在她微顫的睫毛上吻了一下。
“好了,有髒東西,我幫你擦掉了。”他站直身子笑,拉過她的手,若無其事地打車:“去跨年吧。”
戚映抿著唇乖乖地笑。
中心廣場彩燈璀璨,亮如白晝,人山人海熱鬧無比,遠遠就能看見被柵欄圈在中間的那口銅鍾。還有不少趁著這個機會出來賺錢的,四周到處都是小吃攤和玩具攤。
戚映是最喜歡這種熱鬧的,什麼都想看一看,什麼都想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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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讓都依著她。
隻要看著她笑,他就覺得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臨近凌晨十二點時,分散遊樂的人群漸漸向銅鍾靠攏,競標成功的商家代表也已經在裡面就位。
兩個人都不想去擠,安心地站在外圈等著,反正都能聽到鍾聲。季讓讓她站在圓形的石臺子上,從身後虛抱著她,讓她能看清敲鍾的場面。
很快,人群裡開始倒計時,從十開始,戚映反應過來,開心得跟著一起喊。
五!四!三!二!一!
渾厚的鍾聲重重響起,像水紋波,一圈一圈在廣場上蕩開,所有人一起興奮地大喊:“新年快樂!”
季讓手臂摟過她的腰,低頭貼在她耳畔,像低沉的呢喃:“寶貝,快點長大吧。”
……
跨年結束,又在廣場玩了一會兒,不想俞家夫婦擔心,季讓把戚映送回家去。
她纖細的身子藏在紅色鬥篷下,像從夜色中偷偷溜到人間的精靈,牽著他衣角問他:“明天我們去看熊貓好不好?”
大年初一,看什麼熊貓。
季讓笑著摸她毛茸茸的帽檐:“好。”
走到小區樓下,清白的月光從海棠枯枝灑下來,細細碎碎落在她身上,她跟他揮揮手,眉眼像天邊的月牙兒,“我走啦,明天見。”
她總是可以讓他對明天充滿期待。
回家路上翻了翻手機,收到不少祝賀短信以及紅包,屈大壯在群裡艾特了他好多條:
——讓哥,聽說你去見家長了?
——怎麼樣?嶽父嶽母還滿意你嗎?
——俞濯那小子沒給你下絆子吧?
——小舅子最難搞定啊!
被嶽梨拉進群的俞濯:@屈小可愛,垃圾。
@屈小可愛:這朵白蓮花是誰?憑什麼罵我垃圾?有種出來單挑!
@白蓮花:中指。
群裡鬧鬧嚷嚷,季讓翻了下,搖頭笑罵了兩句。回到家洗漱一下就直接睡了,畢竟明天還要陪小寶貝去看熊貓。
手機是凌晨四點多響的。
季讓迷迷糊糊,還以為在做夢,前兩遍都掐了。
第三遍才意識到是手機在響,被攪了清夢好不耐煩,半眯著眼劃開,沒好氣:“喂?”
聽筒裡傳來季芊顫抖的哭腔:“阿讓,爺爺快不行了。”
季讓一下清醒過來,翻身從床上坐起。電話裡季芊還在哭,跟他說了醫院的地址。
天還沒亮,萬物沉寂,他匆匆套上衣服,飛奔出門。
醫院亮如白晝。
病房外的走廊上,季家的人都在,還有很多穿軍裝的戰友和部下。
季芊紅著眼睛等在電梯口,見他一出來,立刻衝上去,季讓喉頭有些發緊,低聲問:“還在嗎?”
她點頭,聲音低啞:“老人家好像……還有什麼心事未了,一直吊著一口氣。”
季讓沒看走廊上的那些人,徑直走進病房。
裡面隻有醫生護士在,季老爺子把人全部趕出去了。
病房內有濃鬱的消毒水味道,心跳儀已經微弱不可見,病床上的老人半眯著眼,聽到腳步聲,緩緩睜開。
季讓在床邊站定。
老人眼神渾濁,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軍人體魄現在消瘦得幾乎可以看見骨頭,生機已經從他身上緩緩流失了,僅有一口氣吊著,看著床邊已經長大的少年。
他顫巍巍伸出幹枯的手指,努力地去拉少年泛白的指骨。
他記得,小時候,他的寶貝孫子最喜歡這樣拉著他的手。
季讓動了一下,半晌,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他努力地睜開眼,想看清少年現在的模樣,可他看不清了,眼前隻有模模糊糊的光,那個少年在光中漸行漸遠,已經走了很多年。
少年掌心的溫度通過他枯瘦的手指傳到他心裡。
還好,少年的手還是這麼暖。
他張了張嘴,沙啞又微弱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阿讓……”光影開始在眼前渙散,老人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可他還是固執地看著光影中那個模糊的身影,想要最後一次看清。
腦子裡走馬觀花,是他這一生。
極盡榮譽的一生,又悔恨鬱鬱的一生。
他嘴角溢出苦笑,人之將死,才幡然醒悟曾經種種,可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那個少年,早已走遠。
老人緩緩閉上了眼:“阿讓……是爺爺錯了……”一滴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滑落,季讓握在掌心的那雙手,無力垂下。
心跳監護儀發出尖銳的嗶聲,門外的人都衝了進來。
季讓就那麼直直站在原地,看著床上的老人斷了最後一口氣。
凌晨的醫院又開始忙碌起來。
季讓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聽不見任何人說話。
他獨自走出病房,沿著走廊走了好久,走出醫院大樓,在樓下的花壇邊上坐下來。
天還沒亮,清晨的寒風很冷。
他手肘撐著膝蓋,雙手緩緩捂住臉。
沒有哭,隻是有些難受。
——季家的家訓是什麼?背出來,爺爺給你買槍。
——忠誠勇敢!崇德向善!我以我身奉祖國,我以我血薦軒轅!
——阿讓真聰明,走,爺爺給你買槍去。有槍在手,你就是一個小軍人,要保護好你的國家和家人,記住了嗎?
——記住了!爺爺我想要最威風的那把槍。
——哈哈哈好,阿讓要什麼爺爺買什麼!
那把威風的玩具槍陪了他很多年,後來被他踩碎了。
手機震起來。
是戚映打來的。
季讓收回思緒,幹咳了兩聲,讓自己嗓子聽上去沒那麼啞:“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小姑娘聲音朦朧,又輕又軟:“我做噩夢了,有一點怕。”
他低聲笑:“不怕,我陪著你,再睡一會兒吧,不掛電話。”
她乖乖嗯了一聲,像是換了個姿勢,傳來窸窸窣窣的小聲。
她說:“那我睡了哦。”
“嗯,睡吧。”
聽筒裡漸漸傳出淺淺的呼吸,一下一下,透過電話,拂過他心尖。
好像沒那麼難受了。
第84章
冬日的冷陽刺破厚重雲層, 天邊溢出一絲薄光。
天蒙蒙亮的時候,季老爺子的遺體已經被運走了。接下來就是喪禮,老人家早就下了病危通知書,靈堂那邊季家也早就在著手準備了。
季讓獨自一人在花壇邊坐了兩個小時, 直到戚映再次醒來。
他聽見電話那頭傳出窸窸窣窣翻身的聲音,小姑娘大概是在找手機,好半天聽筒裡才傳出她軟綿綿的小聲:“我醒啦。”
他低低嗯了一聲,因全身凍得僵硬,嗓音也啞,緩緩說:“映映,今天不能陪你去看熊貓了, 過幾天好不好?”
她打了個小哈欠,乖乖回應:“好呀。”
她很乖, 從來不過問他的私事。
季讓也沒打算告訴她, 不想讓小姑娘為他難過。
掛了電話,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季芊發了信息給他,把喪禮的流程大概跟他說了下。
季讓回家換了身衣服, 然後打車去了靈堂。
老爺子的遺體已經處理好了,換上了正式的軍裝, 陸續有人來悼念。
季讓沒跟任何人打招呼, 磕了頭燒了紙, 沉默地站到一邊。喪禮上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忙進忙出, 都沒時間容他們悲痛。
沒多會兒有個穿黑西裝的人拿著公文包過來找季讓,把一份遺囑文件給他,“季老先生把名下所有遺產都留給了你。”
少年神情沉默,沒有接那份文件,淡聲說:“捐出去吧。”
律師愣了一下:“什麼?”
少年將目光投向遺照:“以爺爺的名義,捐了吧。”
他不想再說話,垂下眼眸,一副拒人千裡的模樣。
門口,幫著季芊接待人的陳風致瞅了兩眼,低聲說:“你爺爺是不是重男輕女啊?居然一點都沒給你留。”
季芊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不懂就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