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已經開了,整條街上都是淡淡的淺香。路燈映照下,花苞像籠了薄薄一層光暈,香霧空蒙,彌漫了月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這個時間點,小姑娘肯定已經睡了。
可他就是想來看看她。
哪怕什麼也看不到,隔著憧憧樓房,連她的窗戶都看不見。可挨得近了,知道她就在百米範圍之內,都覺得很安心。
他已經戒了很久的煙,現在蹲在海棠花影下,卻忍不住想抽。
不遠處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開著門,他看了兩眼,起身走了過去。
出來的時候,手裡拿的是一根棒棒糖。
不能抽煙。
他總是抱她,被她聞到身上的煙味,不好。
他蹲在馬路邊上吃棒棒糖。
偶爾有下夜班回來經過的路人,看到他都繞道躲得遠遠的。他穿著衛衣戴著帽子,這樣看著,很像意圖不軌的壞蛋。
吃完一顆又一顆,地上散落一地的糖紙。
他盯著遠處迷蒙的夜色,好半天,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打了兩遍才有人接,那頭明顯是被吵醒的,無奈又含笑:“我的小少爺,這大晚上的,你折磨人啊?”
“大晚上?”季讓皺起眉,“你那邊現在不是白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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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紐約。”那頭翻身坐起,打了個哈欠:“我回國了。你姐沒跟你說?”
“我沒跟她聯系。”季讓蹲得有些累,在臺階坐下來,“剛好,我有事找你。你在哪個私人醫院任職?還是自己開了診所?我明天放學來找你。”
“都沒有,我休假呢,不接單。還有我沒聽錯吧?放學來找我?你什麼時候規規矩矩上過課了?”
“沒跟你說著玩,正事。”
那頭聽他語氣嚴肅,笑起來:“以前綁著你來見我,你不來,來了還跳窗跑,跑不算完,還把我的好不容易淘回來的景德牡丹瓷給摔了。現在卻要主動往我跟前湊了?”
季讓煩得不行:“你話怎麼這麼多?不見就算了,國內又不止你一個心理醫生。”
那頭見他動怒,終於不逗他了:“見見見,小少爺發話哪能不見,我把地址發你,你隨時過來。”
季讓應了,掛線前又淡聲說:“別告訴季芊。”
“可以,拿什麼賄賂我?”
季讓要被他氣笑了:“陳風致,你知道你就是因為這煩人樣才追不到我姐嗎?”
那頭無奈地嘆氣:“我裝模作樣的時候也追不到她啊,習慣就好。”
季讓不想再跟他說話,直接掛了電話。
夜已經很深了。
他吃完最後一根棒棒糖,把地上的糖紙撿起來塞進衣服兜裡,站起身時,腿有點麻。他看著遠處深深夜色,好半天,低聲呢喃:“映映,別怕。”
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陪你一起,從不為人知的痛苦中走出來,陪著你趕走那些陰影和悲傷,讓你變回曾經那個真正快樂的小姑娘。
我保證。
第63章
第二天到學校, 屈大壯一臉幽怨地看著季讓,看了整整一個早自習。
最後季讓實在忍不住了,拿英語書砸他:“你他媽再這麼看著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屈大壯委委屈屈躲到劉海洋身後斥責他:“你騙人!你欺騙了我的感情, 傷害了我的內心!”
季讓恨不得兩腳踹死他:“老子怎麼傷害你了?”
屈大壯:“你騙我你生病了才請假,害我白白擔心了兩天!結果呢?你明明是跟小仙女雙雙請假,陪她去了!”
季讓說:“誰讓你他媽問東問西非要問個枝枝葉葉出來?”
他懶得解釋那麼多,索性直接說病了。
屈大壯不依,非要季讓賠償他精神損失,然後被季讓暴揍一頓,遭遇了心理和生理雙重打擊。
說多了都是淚。
下午九班有節體育課, 季讓這兩天功課落下不少,沒去上, 待在教室做卷子。教室裡就他一個人, 做到一半,後門有人探頭探腦,咬著根冰棍走進來,問他:“你怎麼沒去上體育課啊?”
是俞濯。滿頭大汗的, 應該是剛上完體育課,渾身都是汗味。看到他在刷題, 震驚得不行:“你不去上體育居然是為了做數學卷子?!”
季讓瞟了他一眼, 在草稿本上算三角函數:“怎麼, 不行?”
俞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符合你的校霸氣質。”
季讓覺得這成天喊打喊殺以古惑仔為偶像的小屁孩沒救了。但好歹是他寶貝的弟弟麼, 還是要提點兩句的,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墮落。
於是停了筆,淡聲問他:“學習好是不是很厲害?”
俞濯嘬了嘬冰棍:“是挺厲害的。”
季讓又問:“打架兇是不是也很厲害?”
俞濯想了想:“沒錯。”
季讓:“那既學習好又打架兇,是不是最厲害?”
俞濯:“!”
季讓:“要做就做最厲害的。”提點完,拿起筆繼續算題。
吃著冰棍的俞濯感覺自己的人生觀在十幾秒內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突然覺得以前是自己狹隘了,隻想著打打殺殺用拳頭說話,而真正的大佬,早已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俞濯嘬著冰棍一臉沉重地離開了。
回到自己教室才反應過來,他剛去找季讓是幹啥來的?
哦,他是想去問,季讓這次是不是跟他姐一起去燕城了。
算了,不重要,他還是先重新制定人生目標吧。
……
下午放學,季讓去接戚映。她和嶽梨說說笑笑從教室走出來,任誰都察覺不到,這個笑起來眼裡都是星光的少女,內心有多深的傷痕。
她怎麼可以藏得那麼好。
他又氣又心疼。
等她開心地跑過來時,又不得不掩去所有復雜情緒,露出若無其事的笑。
她好像把悲傷都留在了燕城,甜甜地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寫作業呀?”
季讓想起今晚的正事,隻能撒謊拒絕:“家裡的空調壞了,一會兒維修工人要過來,我要提早回去。”
她也不失望,軟聲說:“那我也回家了。”
季讓把她送到公交站,看著她上車走了,才轉身折回校門口,騎著自己的山地摩託去找陳風致。
陳家是做珠寶行業的,一門出了好幾個國際知名珠寶設計師,陳家的金禧珠寶在國內被稱為三大珠寶巨頭之一,可見其實力。
但陳風致作為陳家備受矚目的大公子,卻攻讀了和珠寶毫不沾邊的心理學,成了一名心理醫生,還是業界內享譽盛名的那種。
他比季芊大幾歲,是季芊的大學學長。兩家關系不錯,那時候陳風致還沒去紐約深造,季讓被綁著來他這接受心理治療,從三樓高的窗戶跳窗跑了不說,還打碎了他心心念念的景德牡丹瓷。
後來陳風致開著他那輛騷包的紅色法拉利去學校堵季讓,季讓還以為他跟以前那些心理醫生是一路貨色。
結果陳風致是來找他賠錢的。
賠那個價格不菲的景德瓷。
最終事情以季讓把自己取零花錢的卡砸在他頭上結束。
這一砸,倒還砸出了些聯系來。起碼季讓不再像之前那麼排斥他,願意回他消息,接他電話。
後來季讓才知道,陳風致看似無意的聊天貧嘴,其實一直在無形對他進行心理誘導。那段最難熬的時間,他引著他蹚了過去。
雖然最終也沒讓他打開心結,但他也從未對生活失去信念。
得過且過,也算一種活法吧。
季讓對陳風致的業務能力還是很認可的。
陳風致現在住在市中心的一套公寓裡,六十多層樓高,他住頂樓,說是要鬧中取靜。
簡直有病。
季讓坐個電梯都快煩死了。
去按他門鈴的時候,陳風致穿著睡袍端著紅酒來開門,看見他還嘆氣說:“可惜不是美人來找我。”
季讓懶得跟他廢話,進屋直奔主題:“我想問你,有過自殺行為的人,在心理狀況沒有恢復的情況下,還會再次出現自殺行為嗎?”
陳風致坐在沙發上,面前茶幾上還擺著一盤國際象棋,自己跟自己下,他抿了口酒,斜走了一顆白後,頭也不抬:“誰自殺了?”
季讓面無表情:“你再不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就去樓下花園找你的象棋。”
陳風致無奈地抬起頭:“我這休假呢,你非逼我上班。”看到季讓越來越冷的眼神,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好好。自殺是吧?你說的這個人,是心理滿足型還是心裡解脫型?有過幾次自殺行為?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
季讓遲疑著說:“應該隻有一次。”
陳風致:“應該?”
季讓:“……”
他把戚映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
陳風致一邊聽一邊點頭,等他說完才沉思道:“照你說的這樣,那情況很嚴重啊。我們一般統計,一個自殺過的人從她產生自殺的想法到這個想法徹底消失,中間的治愈恢復期是兩年。你說的這個,不到半年就完全恢復了吧?在確定有過自殺行為的情況下,這基本是不可能的。”
他說了好大一堆心理學上的專業診斷,季讓聽得雲裡霧裡,到最後完全懵了。
他打斷滔滔不絕的陳風致:“你就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陳風致端起杯子喝了口紅酒,慢悠悠說:“簡單,讓患者重新產生被需要感和被愛感。打個比方啊,就比如,養貓養狗,從最細微的責任感一點點開始重塑生念。”
季讓若有所思地點頭。
事情搞定,他也不想再這離地六十多層樓的房間裡多待,打了聲招呼就走。陳風致在身後說:“改天有機會,讓我見見你說的這個小姑娘唄。”
季讓拉開房門:“再說。”
如果不是必要,他其實不想帶她看心理醫生。
那樣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訴她,你心理有病。
小姑娘會乖乖聽話,也會默默難過。
讓她難過的事,他不想做。
從公寓樓下來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暗了。他長腿一跨,坐上摩託車,拿出手機給戚映發消息:你怕不怕老鼠?
她回得很快:不怕。
他笑了下,把手機揣回兜裡。
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還在寫作業的戚映收到了他的電話。
他在那頭笑吟吟說:“我在你家樓下。”
她小聲驚呼:“你怎麼過來了呀?”
季讓說:“我有東西給你,你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