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個人開始爬山。
越往上爬人越少,大多數學生爬到半山腰那個野炊營地就停了。隱在參天大樹下的石階幽靜深遠,每上一個臺階,山風都更清涼一些。
戚映累得氣喘籲籲,但一想到自己是一步步爬上來的,心誠則靈,又鼓起勇氣繼續往上。
後來就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了。
隻有季讓陪著她。
他看上去半點都不累,還有力氣逗她說話,“叫一聲讓哥哥,背你上去。”
戚映羞惱:“不要!”
中途停下來好幾次喝水吃東西,臨近下午,才終於看到那座隱在深山中的古剎。
鶴溪廟其實一點都不大,香火也並不算旺盛。廟門前有一個池塘,水面鋪滿了蓮葉,果然有白鶴在水中嬉戲。
戚映好開心,逗了會兒鶴,又去請香,乖乖地跪在金身佛像前,捧著香默默說:佛祖,謝謝你把將軍送回我身邊,請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健康呀。
季讓就在旁邊看著,雖然不信這些,但不妨礙他願意陪她做任何事。
拜完佛,兩個人又在廟裡逛了逛,這廟不大,十多分鍾就逛完了。
下山還需要時間,晚點還要集合,兩個人準備離開。
走出院門的時候,有個青衣僧人正在掃地,季讓明明避開了他,但僧人手中的掃帚卻像長了眼一樣直往他腳下竄。
季讓覺得這和尚故意搞他。
他對外人哪有什麼好脾氣,停住步子,壓著火氣問:“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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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掃地的動作沒停,卻笑盈盈道:“小將軍,戾氣不要這麼重。”
季讓覺得這和尚有病,拉著戚映就要走。
戚映卻呆呆站在原地,看著那僧人,小聲問:“小師父,你叫他什麼?”
僧人抬頭看過來,眉眼含笑,很是溫和:“這位小將軍上一世英年早逝,身上殺孽過重,這一世才滿身戾氣不散,小施主可要看好他。”
戚映眼眶一下就紅了。
她對著青衣僧人端端地彎腰鞠躬行了一禮:“謝謝小師父,我會的。”
行完禮,又扯季讓的衣角:“給小師父行禮道謝。”
季讓嗤之以鼻:“封建迷信!”
戚映聲音又乖又軟:“這是禮貌。”
少年眉眼不羈。
可總有軟肋。
他彎腰,朝僧人鞠了一躬。
第59章
下山的時候比上山時要輕松許多。
長長的石階一路蜿蜒而下, 兩個人走走停停,上山時沒顧得上欣賞的風景,現在倒可以看個夠。
隻是戚映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從寺院離開後, 眉眼一直微微皺著。
季讓把她拉到旁邊坐下,擰開一盒酸奶遞過去,逗她笑:“小傻子,你怎麼這麼迷信啊?政治課到底有沒有好好學?”
她低著頭嘬酸奶,回想剛才青衣僧人的話,越想越難過。
將軍上一世保家衛國的功勳,卻成了這輩子的殺孽。他守護了江山百姓, 獻出了生命,最後還要他來擔這後果。
小姑娘突然撲進他懷裡。
季讓沒準備, 下意識去抱她, 差點被她撲個跟頭。
他感受到少女難過的氣息,收起平時的吊兒郎當,低聲問她:“映映,怎麼了?”
她摟著他脖子, 將小腦袋埋在他心口,輕輕地抽泣, 好半天才帶著哭腔說:“你以後……不要打架, 不要做危險的事, 要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好不好?”
她是在為他難過。
季讓心裡又疼又氣。
臭和尚,說什麼“英年早逝“嚇他的寶貝!
他拍她後背,輕聲哄她,聲音柔得要滴出水來:“好,我答應你,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她抬起腦袋,眼眶紅紅的,伸出一根小手指,翁著聲音說:“拉鉤。”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勾住她纖弱的小指頭,低聲:“嗯,我保證。”
她總算笑起來。
下到山下,席地野炊的學生們也開始在收拾垃圾準備離開了,戚映遇到了嶽梨他們,她正端著碗泡面在吃,興高採烈地跟她打招呼:“映映,你們去哪了啊?”
戚映說:“我們爬到山頂,去鶴溪廟許願了。”
嶽梨一臉驚嘆:“哇,那好高的,要爬幾個小時呢,應該隻有你們爬上去了吧?”
戚映自豪地點點頭,想了想,又說:“那裡許願真的很靈。”
有高僧在的寺廟,一定很靈。
嶽梨眼睛放光:“那我下次放假也來爬!我要許願考大學!”
不遠處帶隊的老師喊:“都把垃圾收起來啊,愛護生態環境,不要亂扔亂丟,準備下山集合了。”
春遊就在這鬧鬧嚷嚷的聲音中結束了。
大巴車先把學生統一拉回學校,然後再讓學生們各自回家。
明天還要繼續上課,各班班主任都在車上訓話:“玩也玩了鬧也鬧了,接下來就都給我把心收一收,還有三個月不到就是高考了,不要以為跟你們無關,到時候都做一下今年的高考題,看看自己的差距還有多大!”
爬了一天山大家都挺累的,懶洋洋癱在座位上,任由老師訓話。
車子搖搖晃晃,下午陽光透過車窗,照得人昏昏欲睡。季讓雖然體力好,但爬了個山頂還是耗費了不少力氣,頭枕著靠墊睡過去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是漫天的火光,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將領,騎在黑鬃大馬上,下令身後黑壓壓的一片士兵放箭。
那些箭頭都點著火,像天降流星一樣齊刷刷墜入前方的匪寨,四周廝殺吼叫不斷,副將在他身邊匯報:“將軍,匪寨山門已破!”
他勒緊韁繩,手中長槍持於身側,沉聲說:“殺。”
馬蹄聲響徹山谷,他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所過之處鮮血飛濺。山匪負隅頑抗,但架不住朝廷鐵騎的踐踏,很快敗退。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落下雪來。
白茫茫的飛雪中,他一眼就看見蜷縮在牆角下的小姑娘。
她衣衫不整,驚慌失措,唯有那雙眼睛晶亮,像圍獵時遇到的小鹿,柔軟又可憐。旁邊有個山匪拽住她長發,喪心病狂提刀就要砍去,他握緊手中長槍,猛地往前一擲,山匪被長槍穿了個透心涼,釘在了牆上。
獻血噴灑了她一臉。
紅的血,白的膚,晃了他眼睛。
她嚇到失神,可沒有哭,也沒有叫,呆呆地坐在地上,手指拽著身上要掉不掉的衣裙,捂著胸口,雙肩如雪,長發如瀑,直愣愣看著馬上的他。
好乖。
他策馬走近,她就一點點仰頭,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他打量她一會兒,本來想說:山匪已被誅殺,別怕,安心下山去吧,可不知道怎麼話出口就變成了:“可有去處?”
她搖搖頭,小臉蒼白。
他俯身,朝她伸手。
小姑娘有點遲疑,蹭著牆壁慢慢站起來,乖乖走到他跟前。
他彎下身,手臂環過她纖弱的腰,將她撈上了馬。
小姑娘這才驚呼了一聲,她小聲說:“呀……”
他差點笑出來,抿住唇,又策馬到牆邊,拔出那杆長槍,調轉馬頭往回走。
副將從遠處飛奔而來:“季將軍,賊人皆已伏誅!咦……”看向他懷裡的小姑娘,“這位是……”
他淡淡掃了副將一眼,取下披風,將懷中的小姑娘全部裹住,淡聲說:“燒營,下山。”
雪已越下越密,覆住了山頭。
他聞到懷中小姑娘身上清甜的淡香,像身後那漫山白梅。
他低聲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戚映。”小姑娘微微回頭,露出半張乖巧側臉,“將軍,我叫戚映。”
……
季讓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
動作太大,旁邊的屈大壯都被驚動了,湊過來問:“咋了讓哥?做噩夢啦?”
他急喘幾口氣,搖搖頭,又靠回去。
閉上眼時,仍能看到漫天風雪中,他的寶貝衣衫不整差點被賊人一刀砍死的畫面。
操。
都怪那臭和尚。
做的什麼狗屁鬼夢!
大巴開回學校,下車後學生們紛紛轉道回家,季讓被剛才那個夢嚇得不輕,一下車就給戚映打電話,跑過去找她。
她背著已經空下來隻剩下一瓶飲料的書包乖乖等在校門口,穿著嫩黃色的春衫,整個人明媚又乖巧,他看一眼就安心了。
這才對嘛。
他走過去,拎過她書包,笑容清朗:“走,讓哥哥送你回家。”
小姑娘羞惱地看了他一眼,乖乖跟在他身後走向公交站臺。
……
隨著春天到來,戚映送他的那盆山楂花也發芽了。
從來沒養過花的大佬生怕把花養死了,一天要看一百遍,還關注了養花吧、養花博主、養花公眾號,每天學習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花農。
臨近四月,海城的天氣就開始熱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俞程跟戚映說:“映映,明天去學校了記得跟老師請假。”
戚映夾菜的手一頓,突然意識到什麼,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俞程還自顧說著:“去燕城飛機來回要七個多小時,你請兩天假吧。”
戚映垂著眸,乖乖點頭:“好。”
第二天到學校,她拿著請假條去找劉慶華籤字。劉慶華看了看,問:“事假?是有什麼事呀需要請兩天?現在學習時間很緊,還是盡量能少請假就少請。”
戚映抿了抿唇,輕聲說:“明天是我爸媽的祭日,我要回燕城。”
劉慶華沒想到是這樣,立刻說:“哦哦,行,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把請假條批了。
下午放學的時候,戚映去找季讓。
九班教室後門總是很鬧騰,屈大壯看見她遠遠就喊:“讓哥,你的小仙女來接你放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