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婳看著門外的陽光,神情有些怔忪:“應是無礙的。”
周秉安等人見皇後無意再說下去,很有眼神的起身告退。
他們離開以後,班婳就讓親衛抱著奏折後殿走,半路上遇到趙仲,她略驚訝地挑眉:“趙大人?”
“臣見過皇後娘娘,”趙仲現如今對班婳已經無限折服,看到班婳第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行了一個大禮。
“你怎麼來了,難道是陛下醒了?”
趙仲正想說是,就見眼前一陣風拂過,再抬頭時,跟前哪還有一個皇後娘娘?轉頭一看,隻看到皇後娘娘匆匆離去的背影。
“容瑕?”班婳小跑進殿內,見容瑕坐在床上喝粥,腳下一頓,半晌才道:“你醒了?”
容瑕笑著放下碗:“婳婳,讓你擔心了。”
班婳走到他身邊坐下,伸手戳了戳他的臉,“下次你若是再這麼逞能,我就要狠狠地教訓你。”
“婳婳想要怎麼教訓我?”容瑕在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哼,”班婳見他這麼配合,竟是說不出狠話了。她指了指侍衛放在桌上的奏折,“這些東西我看著頭疼,不重要的我都幫你批了,其他的我念給你聽。”
“好。”容瑕知道班婳不耐煩看這些,於是笑著點了點頭。
“你先用膳食,”班婳走到案前,回頭看了容瑕一眼,“流了這麼多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補回來。”
容瑕不敢回嘴,隻能乖乖地任由班婳抱怨。
不過很快班婳沒有再說話,她低頭在案前不停的寫寫畫畫,面上雖有幾分不耐煩,但仍舊耐著性子處理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把一碗粥用完尚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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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大部分奏折,班婳陪著容瑕用膳,隻是容瑕用著有宜傷口的藥膳,而班婳吃著精致的菜餚。偏偏班婳還故意逗弄容瑕,讓他想吃又不能吃。
王德看向容瑕的眼神,充滿了無限的同情。
用完午膳,班婳陪容瑕說了一會兒話,見他睡著以後,才看向神情略有些不自在的如意:“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福平太後求見。”
班婳替容瑕壓好被角,掩著嘴打個哈欠:“不見。”
“福平太後說,隻見娘娘這一次,從此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娘娘的親近,”如意低下頭,在班婳耳邊小聲道,“福平太後跪在宣武門外呢。”
比起人來人往的朱雀門與白鬥門,宣武門進出人員並不多,福平太後選擇在這裡跪,倒還算聰明。
班婳回頭看了眼床上的容瑕,閉上眼道:“你去請她回去,就說我不想見她。”
“奴婢明白了。”
宣武門外,除了守在門口的護衛,並無其他官員路過。福平太後跪在太陽下,沒有移動過半分,也沒有引起任何人圍觀。
她知道,若是跪在朱雀門,或許能讓更多人注意到她,但班婳的性子向來吃軟不吃硬,她若真要那麼做,不僅不能讓班婳軟化,而是讓她更加不滿。
“太後,”如意走出宣武門,看著太後面色潮紅,不知道在太陽下曬了多久,朝她屈了屈膝,站在她側面道,“娘娘有命,請你早些回去,和親王殿下還等著您呢。”
福平太後聽到“和親王”三字,肩膀微微一顫,她看著如意,“你們家娘娘,竟是半點情分也不念嗎?”
“太後,”如意搖頭嘆息,“公主殿下勾結朝臣後宮,刺殺陛下,若不是陛下洪福齊天,今日您哪還有機會跪在這裡?以娘娘愛憎分明的性子,隻怕您與和親王,也是要給陛下陪葬的。”
福平太後面色慘白一片:“可是陛下他……”
他不是沒事嗎?
這話太後說不出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安樂犯下了多大的罪。她沒有想到,最接受不了降價皇朝覆滅的不是長子蔣涵,而是長女安樂。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苦行觀?”福平絕望地看著如意,“為什麼會是苦行觀?”
皇後是皇親國戚,不會不明白苦行觀是什麼地方,那哪裡是修道的清靜之地,分明是折磨人的地獄。
如意想說,陛下是娘娘的男人,安樂公主相殺娘娘的男人,娘娘又怎麼會無動於衷?但是面對福平太後崩潰的雙眼,她覺得說再多都是徒勞。
福平太後恍惚地搖頭:“我不走,我不走。”
她若是走了,就再也沒有誰能為安樂求情了。““如意姐姐,”一個穿著碧衣的女官走了出來,對如意福了福身,“娘娘說,讓您帶福平太後去偏殿。”
如意看了眼掛在天際的烈陽,緩緩點頭。
大月宮正殿中,班婳抿了一口微涼的茶,伸手摸了摸容瑕的唇,微微勾唇輕笑,轉身走了出去。
王德躬身站在旁邊,直到班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後,才徐徐站直身體。
躺在床上的人睜開眼,聽著滿室的寂靜,再度閉上了眼。
班婳看著跟在如意身後走進來的太後,抬手做了一個請坐的姿勢。福平太後沉默著坐下,屋內許久沒有人說話。
福平太後抬頭看班婳,對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喜怒。
“娘娘,”班婳忽然開口,“你知道陛下為何賜你福平二字?”
福平太後緩緩搖頭。
“因為我想您晚年有福氣又平靜,所以特意向陛下求了這兩個字。”班婳知道這些陰謀鬥爭中,福平太後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她嫁的男人,謀殺忠臣,她並不知道這些,反而真心對待忠臣的後代,比如他們班家,比如容瑕。她的兒子優柔寡斷也罷,性情暴虐也好,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因為她那個做皇帝的丈夫,隻需要一個繼承人,所以有意疏忽了次子的教育。
她出身高貴,性格鮮活,盡管被後宮磨去了稜角,但班婳不得不承認,她是這朝代變故中的受害者。她並不想傷害她,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親疏遠近,她也不例外。
在得知真相時,班婳甚至想要了安樂的性命。
“娘娘,您還要來為安樂求情嗎?”班婳神情冷淡,眉眼間滿是疏離。
福平太後垂淚道:“娘娘,您撤去安樂的公主封號,讓她去道觀清修,我並無意見,可……為何是苦行觀?安樂從小被嬌慣著長大,到了那裡,如何活得下去?”
“娘娘,容瑕是我的夫君。”班婳喉嚨裡堵得有些難受,“安樂有你與表哥替她委屈,我有家人為我委屈,從小我與她不管受了什麼氣,都會有人為我們出頭,讓我們從小到大都囂張任性。”
“可是陛下身邊……隻有我,”她拿著杯子的指尖微微顫抖,“若是連我都為安樂著想,那麼還有誰真心為他打算?就算他是帝王,就算他胸有溝壑,他也還是一個人。”
“容家旁支伙同安樂算計他,朝臣們也因為他受傷昏迷,忙著算計自己的利益,”班婳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心裡針扎般的難受,“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心疼。”
福平太後張開嘴,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中流出。班婳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哪還不明白她的意思。
“娘娘當真如此無情?”
“娘娘若是恨我,那便恨,但我頒出的鳳令,絕不更改,”班婳站起身,“今日之事,非陛下不念當年娘娘雙親養育之恩,而是我不念舊情。娘娘,請回吧。”
福平太後看著班婳,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恨還是怨,又或是什麼情緒都沒有,隻是心裡空蕩一片,抓不到實處。她這一輩子風光半生,落得今日這個境地,又該去怪誰?
怪自己當年不該心軟,讓父母照顧容瑕?
怪陛下對容瑕太過優容,養成了他的野心?
不,不對。
怪隻怪蔣家的男人昏聩無能,不念舊情,做下殘害忠良這等事,最終落得了報應。
時也命也,她又能怪得了誰?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福平太後站起身,朝班婳略點了點頭,“告退。”
班婳端茶的手一頓,茶水滲到了杯子外面,她站起身對福平太後行了一個禮,這個禮,與她當年還是郡主時行的一模一樣,“班婳,恭送娘娘。”
福平太後受了她這個禮,退後兩步道:“娘娘多保重,告辭。”
班婳站著沒動,直到福平太後離開,才緩緩地回神,把杯子放回桌上,輕輕擦幹淨自己的手,她聲音有些沙啞道:“來人。”
“屬下在。”守在門外的杜九走了進來。
“傳我命令。派兵護送福平太後去和親王處,明日即刻出發。和親王孝心可嘉,賞三百護衛,到蔣氏皇族裡陵墓守衛和親王與福平太後安全,若無本宮或陛下的命令,不可讓人輕易進出。”班婳閉上眼,“你派一些可靠的人去,不要慢待了他們。”
杜九心中如雷擊鼓,娘娘這是要圈禁前朝廢太子與前朝太後?
三百護衛……這麼多人守在陵墓前,和親王這一輩子,隻怕都無緣再出來了。
他不知道娘娘以何種心情頒發下這道命令,他躬身行禮的手,甚至在忍不住的顫抖。
“還愣著做什麼?”班婳看著他,“難道本宮的話,對你沒有用麼?”
“屬下……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