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趙仲走到院子外面,這棟宅子原本是一個官員的住所,不過由於這個官員魚肉百姓,已經被當地百姓捆綁起來扔進大牢了。他見杜九守在主院大門外,好奇地問,“這次我沒有看到王曲先生?”
“他現在腳不能行,手不能寫,目不能視,哪能隨軍?”杜九沒有提王曲做的那些事,這些事提起來,隻會讓主公再次不高興。
趙仲聽到王曲這個話,就猜到王曲可能是犯了主公的忌諱,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他在四周看了一眼,拍拍屁股往石階上一坐:“你們都是跟在主公身邊的老人,我無意打聽主公的私事,隻是福樂郡主與我們家有些舊緣,所以想聽聽她過得如何,不圖別的,就求個心安吧。”
“我看你是糊塗了,”杜九走到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坐下,“郡主乃是主公的夫人,會過得不好?”
“老杜,咱們也算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這些場面話你不用跟我說,我也不愛聽這些,”趙仲苦笑,“我們趙家與福樂郡主的淵源,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才不想跟你多說,”杜九沒好氣道,“主公對郡主有多看重,你這些年不在京城可能不清楚,但是我能不清楚麼?我若是你,日後提也不提你們家與郡主當年那點子淵源,有緣無分的事情,提起來作甚?”
“不提便不提,主公與郡主感情好我便放心了,”趙仲的脾氣好,聽到杜九這麼說,也沒有半點不悅,反而寬厚一笑,“我們家那兩個皮孩子,自從與郡主相處過幾次後,整日裡就一句一個郡主說,真不知道誰才是他們老子。”
杜九嗤了一聲,頗為自得道:“這算什麼,京城裡多少熊孩子到了我們家郡主面前,都要規規矩矩行禮,你們家那兩個小子喜歡聽郡主的話,就不是怪事了。”
聽杜九一句一個我們家郡主,趙仲有些失笑,杜九究竟是跟主公的人,還是跟福樂郡主的人但是聽其他謀士說,杜九這些年在主公面前一直很得用,就連福樂郡主進門後,也對他特別親近。大概這就是老實的人有老實活路,王曲滿腹經綸,也不缺心計智謀,最後卻還不如杜九地位穩固。
“夫妻本是一體,郡主待見你家小子,不就是主公待見嗎?”杜九幹脆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郡主騎射武功樣樣精通,你家那兩小子若能學得一招半式,也夠用了。”
趙仲恍然反應過來,杜九這是在告訴他,侯爺與郡主感情有多好。主公的那些謀士,都在掂量福樂郡主背後勢力,還在考慮班家會不會因為大長公主的緣故,不贊同主公登基。沒想到杜九卻一語道破本質,夫妻本是一體。
這話不一定能用在其他人身上,但是主公不同,他身邊沒有重要的親人,最親近的恐怕隻有福樂郡主了。
還有主公這些日子拿出來的三軍虎符,這不是郡主送給他的還有誰?若是他們早有三軍虎符,何必隱忍至今?福樂郡主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給了主公,他們這些外人又怎麼能看輕這份情誼?
大軍在泰州歇了七日,備足糧草以後,就聽到朝廷派遣了伐容大軍,打算一舉攻滅所有的叛軍。
容瑕這邊的人馬總共隻有十五萬,而伐容大軍號稱三十五萬,抽去其中的水分,大概還有二十萬左右。這場仗打起來,恐怕有些艱難。
班婳懷疑自己的嘴巴是不是有毒,前幾天才說造反跟鬧著玩兒似的,今天朝廷大軍就壓近了。她坐在副手位置上,聽完線兵的匯報後,問道,“帶兵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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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王任兵馬大元帥,石晉任兵馬大將軍。長青王為正,石晉為副。”
“竟然是他們?”班婳有些意外,“石晉不是太子的人嗎?”
“石家上下老小的性命都在暴君手上,石晉又豈能不從?”銀甲小將對石晉有幾分欣賞,言語中對蔣洛的惡感更濃,“他就是仗著這一點,才敢讓石晉帶兵上陣的。”
班婳搖了搖頭,對石家的遭遇不知道該同情還是感慨。
風光了這麼多年,結果被蔣洛這麼一折騰,真是家不家,臣不臣,甚至連堂堂相府公子,也要違背心意做事。
容瑕看了班婳一眼:“再去探聽消息。”
“是。”
三日後,容瑕帶領大軍進入永州地界,永州地勢不算險要,但是想要攻下永州,就必須渡過青沙河。容瑕大軍趕到時,河面上的鐵索橋已經被人為毀壞了橋板。
隔著寬敞平靜的河面,容瑕看著河對岸的大軍,不發一言。
一個時辰後,一艘船從河對岸劃了過來,船上坐著三個使者,他們試圖說服容瑕投降,並且許下了許多好處,其中一個條件就是恢復班家人的爵位。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容瑕又怎麼會投降,他平靜地看著這三個使者,反問道:“三位大人以為,天下百姓苦還是不苦?”
三位使者面上有些不自在,其中一人抱拳道:“成安侯,身為人臣,本該忠君……”
“身為朝廷命官,本該愛國愛民,容某不才,此舉雖有可能是螳臂擋車,但也想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容瑕起身看著這三個人,“三位大人的忠誠容某十分敬佩,但為了天下百姓,容某願背下這叛君不忠的罵名。”
使者聽著這話卻隻覺得臉紅,成安侯本是謙謙君子,風光霽月的人物,今天卻走到了這一步,難道這僅僅是不夠忠誠的緣故?或許正因為他是君子,所以看不得天下百姓受苦難,忍受不了昏庸的帝王。
他們本不及他,今日來做說客,也不過是奉命行事,他們心裡很明白,根本無法說服容瑕。
“侯爺高義!”其中一個發須皆白的老者朝容瑕深一揖,“侯爺的心心思我等已經明白,我們這就回去向元帥稟報。”
容瑕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三位使者走出賬外,見到容家軍的氣勢,又想到朝廷軍毫無戰鬥心的模樣,忍不住在心中搖頭,除非班元帥在世,不然朝廷軍擋不住叛軍前進的步伐。
可是班元帥的後人已經嫁給了容瑕,連三軍虎符都交到了他手裡,這個天下,最後會姓什麼,誰都不敢保證。
朝廷軍與容家軍青沙河兩岸對峙了三日,互相都沒有動武的打算。第四日一早,瞭望臺上的朝廷軍發現,容家軍竟是又唱又跳,仿佛是在過節一般。
他心裡不解,便把這個消息傳報給了上峰。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到了長青王與石晉面前。
“不過是迷惑人的手段,”長青王冷笑,“容瑕此人,最喜歡表面一片平靜,內裡急成什麼樣還不知道。他們的糧草有限,若想跟我們打消耗戰,有他哭的。”
石晉看著桌上的堪輿圖,視線落在永州旁邊的青松縣沒有說話。青松縣那邊也有一道通過青沙河的橋,隻是那個鐵索橋比起永州這道橋小了許多,並且河道兩邊的地勢狹窄,道路曲折難行,沒有熟悉路況的當地人帶路,很容易掉進湍急的河水中,以容瑕謹慎的性格,應該不會選擇這麼一條道。
他與長青王並沒有多少交情,進了軍營以後,長青王不想被他分權,所以處處防備他,就算他說了自己的猜測,長青王也不會相信他。果不其然,他提出要帶兵去鎮守青松縣時,被長青王斷然拒絕了。
“你若是把兵帶走一部分,容家軍突然打過來,這邊又該怎麼辦?”長青王篤定道,“我跟容瑕來往多年,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多少也了解幾分,他肯定就等著我們主動分軍,好趁夜偷襲。”
石晉在心中諷笑,一個心存反意,手握三軍虎符,卻沒讓任何人發現的侯爺,就算真與你有幾年的來往交情,你又怎麼保證,對方不是在跟你虛與委蛇?
自從寧王登基後,長青王便由郡王升為親王,誰也沒有料到他竟然與寧王一伙的。現在長青王在京城中風光無限,誰也不敢輕易得罪。長青王是自以為聰明的男人,他自負又自傲,最不喜歡的便是別人質疑他的決定。
石晉性格沉穩,做什麼事都要細細揣摩,並且不喜歡一意孤行,他們兩人幾乎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主將不和,不利於軍心,所以石晉大多時候,都不願意與長青王起爭執。甚至他內心抱著一個怪異的念頭,覺得這個天下即便被推翻了,也不是什麼壞事。
長青王做下的決定,有時候他明明覺得是錯的,卻選擇了順水推舟。
容家軍在對岸熱鬧了兩日後,第三天晚上忽然夜襲,意圖給橋鋪上木板,攻進對岸,哪隻被早有準備的朝廷軍發現,隻好匆匆退了回來。
長青王站在瞭望塔上,看著容家軍被朝廷軍打得丟盔棄甲狼狽逃竄的模樣,臉上露出了快意的表情。他就知道容瑕慣會這樣裝模作樣,這不是坐不住了嗎?
“大元帥,我們要不要打到河對岸去?”
“不用,”長青王得意地勾起唇角,“容瑕就盼著我們渡過河呢,我偏偏不會讓他如意。”
接下來的幾天晚上,容家軍都會派人試圖渡河,不過每次都失敗了。漸漸地朝廷軍發現,容家軍沒心思唱唱跳跳,甚至連炊煙也漸漸少起來。
朝廷軍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叛軍糧草不足了。
就在他們等著叛軍自己投降時,忽然青松縣傳來急報,叛軍從青松縣那邊渡過河,意圖攻破青松縣大門,他們要請求支援。
“什麼?”長青王不敢置信地看著報訊的士兵,“容瑕怎麼會帶兵攻打青松縣?”
他被容瑕騙了!
從一開始,容瑕就沒有打算攻進永州,他故意讓士兵接連幾夜突襲,就是為了讓他相信,他的重點在永州。
“大元帥,現在該怎麼辦?”
長青王看向石晉,半晌才鐵青著臉色道:“石晉,你帶兵到青松縣斬殺叛軍。容瑕為人狡猾,我擔心攻打青松縣的叛軍隻是一小部分,叛軍的主要人馬目標還是這裡。”
“是。”石晉抱了一拳,便掀起軍帳簾子走了出去。
營帳裡的將士都記得當初石晉主動提出要帶兵去鎮守青松縣,可是長青王不願,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隻是這會兒看到長青王盛怒的模樣,沒人敢不識趣地再火上澆油。
這次長青王猜得不錯,攻打青松縣的容家軍確實隻是一部分,帶領這幫士兵的人就是班婳。她身著銀甲,一言不發地聽著城門上守軍的叫罵。
“容瑕手下是沒人了麼,竟然要你這個娘們兒似的小白臉帶兵?”站在城牆上將領哈哈大笑,仿佛自己說了一件多可笑的事情般,“你若是乖乖投降,從爺爺我的褲襠下鑽過去,爺爺就饒你一條狗命。”
有時候兩兵對罵時,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得出來,跟在班婳身後的杜九與趙仲擔心她受不了這種言語刺激,哪知道班婳竟然扯著嗓子與對方叫罵起來了。
“就你這副模樣也相當小爺的爺爺,也不去找灘狗尿照照自己的光腚,能生得出小爺我這樣標志的人物?”班婳把手裡的銀槍扔給杜九,叉腰罵道,“你長得這麼艱辛,娶到妻了麼,生下的崽子是你的麼?別整日想著天下男人都是你兒子孫子,想太多是病,你先去想想哪個倒霉鬼願意做你的爹,做你的爺爺,再來小爺面前擺譜吧!呸!”
容家軍被班婳這番叫罵驚呆了,這、這是福樂郡主沒錯,是他們主公夫人沒錯吧?
這罵人的功夫,怎麼跟軍中老油子似的?
“媽的,你這個小兔崽子,待爺爺我宰了你,拿你那二兩蛋泡酒喝!”
“你倒是羨慕我有二兩,你身上有二錢嗎!?”班婳反罵,“就算喝盡天下蛋酒,你也隻是一個醜王八二錢,做不了二兩!”
咕咚。
趙仲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轉頭看向杜九,發現他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頓時心裡平衡了不少,看來不是他一個人受到了驚嚇。
班婳一個人舌戰十人,終於氣得城門上的將領帶著兵馬衝了出來,這大漢身高八尺,手拿鐵刺大錘,大有不砸死班婳不甘心的架勢。
“哼!”
班婳抽出放在馬背上的弓箭,搭箭射出,那個還嗷嗷大叫的大漢,被箭穿胸而過,嘭地一聲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