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兄弟,”容瑕看了眼放在地上的那幾口大箱子,“不知這些是……”
“都是我姐常用的衣物首飾與一些物件兒,”班恆嘆口氣,“她暫時在借住在貴府,我也不好拿太多東西,暫且就這麼著吧。”
“班兄弟不必客氣,若是有其他需要的,盡管取過來就是,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容瑕帶著班恆往內院走,“你與婳婳的院子相鄰,我帶你去看看院子,但凡有不喜歡的地方,就讓下人去改了。”
“你放心,我對住處不太挑。”班恆的東西,總共就隻有一箱,身邊除了幾個小廝與護衛外,丫鬟一個都沒有留。所以他帶來的這些人裡面,大部分都是伺候班婳的。
容家的下人發現,這位班家的世子確實格外的好伺候,除了對吃食講究一些外,其他的竟是沒有半點意見。見到容府的美婢,不會多看一眼,也不會欺壓下人,更不會沒事找事。
就這樣一位公子,竟然被人稱為紈绔?
那京城的紈绔標準也實在是太低了。
班婳喝了藥,昏昏沉沉睡了一覺,用了半碗粥以後,又昏睡了過去。半夜的時候,她醒了一次,屋子裡沒有點燭火,但是一盞燭臺上竟散發著幽幽地光芒。
這是夜明珠制成的燈盞?
“婳婳,你醒了?”容瑕見她醒來,忙道,“先別睡,我讓人把溫著的藥端來。”
“你怎麼還沒睡?”班婳渾身軟綿綿地,剛坐起身又躺了回去。
“我下午睡過了,”容瑕聲音有些幹澀,他起身走到門口,對守在外面的人說了什麼,又匆匆走回床邊,“現在有好一點麼?”
“我現在全身都是汗,難受,”班婳把手伸出被子,結果轉頭就被容瑕給塞了回去,“太醫說了,你現在不能再受寒。乖,別鬧。”
“誰鬧了,”班婳幹咳一聲:“我要去更衣。”
“我讓丫鬟來伺候。”容瑕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又再度起身走到了門口。很快,兩個婢女走了進來。
“如意,玉竹?”班婳眨了眨眼,“你們怎麼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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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奴婢是世子帶過來的,他擔心別人不知道您的喜好,伺候不好您,”如意替班婳穿好衣服,見成安侯已經出了房間,便與玉竹扶著班婳去了屏風後。
班婳躺回被窩裡,聲音沙啞道:“世子也在這邊?”
以她對弟弟的了解,他是絕對不會讓她單獨在成安侯府住這麼久的。
“是呢,”如意用熱帕子替班婳擦去額頭上的汗,“世子就住在隔壁院子裡。”
班婳笑了笑:“這臭小子……”
到底舍不得罵句別的。
沒過一會兒,容瑕再度進來了,他伸手在班婳額頭上探了一下:“還有些低熱。”
他用被子把班婳裹好,讓她靠坐在床頭,把藥碗端到她嘴邊:“我端著你喝。”
總算是沒用勺子喂了。
班婳憋著氣把藥喝光,咬著一塊容瑕塞到她嘴裡的蜜餞,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
“笑什麼?”容瑕一手攬著她,一手給她擦嘴角。
“笑我美人在前呀,”班婳眨了眨眼,顯得格外的天真與無辜。
容瑕輕笑出聲,“是我美人在懷才對。”
“唔……”班婳打了個哈欠,“我還想睡覺。”
“睡吧。”容瑕笑了笑,但是卻沒有放開她。班婳睜眼看著他,隻能看到他的下巴與半邊臉。不過美人就是美人,就算隻是個後腦勺,也是好看的。
“侯……”如意想對成安侯說,放下他們家郡主自己躺著,也是沒關系的。
但是成安侯卻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不自覺便閉上了嘴。等她與玉竹走出屋子的時候,才驚覺自己腦門上全是汗水。
“如意姐姐,留成安侯在屋子裡,是不是不太妥當?”玉竹小聲道,“我們要不要進去伺候。”
“不用了,”如意深吸一口氣,“若是郡主願意讓我們留下,在她睡覺前,便已經開口了。”
更何況以容伯爺的人品,也不會做出什麼事來,有她們與幾位女護衛守在外面,他也不能做什麼。
容瑕從未見過班婳如此虛弱的時候,平日的她就像是精力旺盛的美狐,有她在的地方,便是最鮮亮的存在。沒有人能夠真正的忽視她,或者說,隻要有她在,很多人便很難用心去注意別人。
第一次見到婳婳如此虛弱的樣子,他竟有種想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的衝動,但又唯恐勒疼了她,隻能小心翼翼捧著,不願意放開手,又不敢捧得太用力。
世間為什麼會有這麼美妙的女子?
隻要有她,整個世間都變得灰暗,唯有她豔麗如畫。
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女人舉劍攔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座大山替他擋住了風雨,擋出了刀劍。
他的母親是柔弱的,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無盡的憂愁,對他訴說著永不厭煩的痛苦。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永不能散開的濃霧。
母親臨終前,一雙纖細的手掐得他手臂出了血,她說她擔心父親會娶新人,說父親會忘了她,她的愛、恨、痛苦、回憶,就像是一場慘淡的少女夢,直到死也不曾豔麗過。
她沒有擔心過兩個兒子沒有母親庇護會如何,亦不覺得把自己的憂愁與痛苦一遍又一遍講給孩子有什麼不對。她喜歡淡雅素白的東西,連帶著他們從小,也要與他愛好相同。
她嫌棄紅色豔俗,嫌棄金銀粗鄙,甚至在生前對班家人嗤之以鼻。
府裡庫房中的珠寶她從來不用,因為她覺得那些都是阿堵物,最美麗的女人不用珠寶妝點也很美。沉迷珠寶,在衣服首飾上花精力的女人,既俗氣有膚淺,她不屑與這種人多說一句話,也不屑與她們坐在一起。
小時候他曾經幻想過,庫房裡那些美麗的首飾母親戴上去一定會很好看。然而他還不曾說出口,母親便讓他知道,喜歡這些東西的人,都是膚淺。
所以這個念頭,他便深深地埋了起來。
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言行有度。這是母親賦予他的期望,她也是這樣教養他的。
後來她歿了,父親歿了,兄長也沒了,整個容家隻剩下他一個人,他便成為了容氏一族最端方的君子。
隻是每次走進府中庫房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會去看一看那些珠寶。
明明是很美麗的東西,為什麼喜歡它們便是豔俗呢?
為什麼?
直到那一日,他騎馬走在街頭,看到那個曾在山間巧遇的貴女,穿著一身紅衣騎在馬上,揚鞭抽向一個男人,他所有目光便被那個少女吸引了,天地間所有人與物,都是黯淡的灰,唯有她如火焰般,豔麗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明明這是極美極鮮豔的靈動,怎麼會是豔俗?
從回憶中抽回神,容瑕低頭看著懷中安睡的女子,把她放回床上,起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她的唇有些苦,有些溫暖。
舔了舔唇角,容瑕靠著床頭閉上了眼。
班婳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她看到了沈鈺前來退親,看到了謝啟臨摔壞了眼睛,看到了謝宛諭與蔣洛成婚,兩人因為石飛仙起了隔閡。
夢境轉換得很快,又毫無邏輯,仿佛一會兒是春天,一會兒外面又下起了雪,在眨眼便是春色滿園。
太子被關在了一個潮湿陰暗的院子裡,他似乎在寫著什麼,可是還不等班婳靠近,夢境又變了,她看到大月宮的正殿躺滿了禁衛軍的護衛,石晉與禁衛軍統領站在一起,兩人滿臉血汙,不知是死是活。
一雙厚底青色皂靴跨進門,鞋底踩在凝固的血液上面,此人似乎嫌血太髒,抬腳踩向了躺在旁邊的一具屍體上,一點點地把血跡蹭下去後,才繼續往前走。
“長青王,你為何要這麼做?”
“為什麼?”來人笑了一聲,緩緩打開手裡的扇子,“這是雲慶帝欠我的。”
長青郡王?!班婳聽到後面傳來了腳步聲,回頭一看,蔣洛帶著一隊佩刀的護衛進來,滿臉的得意之色。
蔣洛?
她震驚地看著這兩個走在一起的人,長青王怎麼會與蔣洛有聯系?
班婳猛地睜開眼,看到的是飛揚的紗帳與趴在床頭的容瑕。
“婳婳,你醒了?”
班婳愣愣地看著容瑕,忽然道:“你跟長青王關系很好麼?”
她記得那次長青王邀請她與恆弟去看八哥的時候,容瑕與長青王待在一起。
容瑕神色如常地替她擦去頭上的汗,“不算太好,他喜歡我的字畫,所以常常邀我到他的府上談詩,不過我不是每次都有時間。”
班婳點了點頭,小聲道:“不去也挺好。”
“什麼?”容瑕笑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