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侯醒後,萬分惶恐,連上了兩道請罪奏折,不過陛下哪裡舍得責罰成安侯,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讓他安心養身體,又賞賜了不少益氣養身的好東西,以示對其的看重。
重病的成安侯無法進宮,旁人卻已經知道了他受陛下重視的程度,以往支持太子一脈的朝臣,都開始有意無意向他示好。二皇子與成安侯不對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太子向來十分欣賞成安侯,曾經還在公眾場合說過“君子當如君珀”這種話,所以太子一脈的官員都想成安侯能夠幫著太子求一求情,至少不能讓二皇子坐上這個位置。
就連原本與成安侯關系不太和睦的石崇海,最近都時不時說一些成安侯的好話,以表明自己的立場。
很多人都不想二皇子登基,尤其是當受災郡縣傳來新消息,說是不小流民被駐軍射殺以後,朝中關於二皇子的非議更是多於潮水。
之前來求班婳幫著說好話的官員,終究沒有到大月宮門前死諫,他們隻是寫著一首首憂國憂民的詩詞,來表達內心的憤怒與憂慮。唯一到大月宮前跪求陛下見一面的狀元郎,在大月宮門前跪了整整四五個時辰,最後暈倒在烈日下,也沒有見到雲慶帝,反而惹怒了二皇子一派的官員,最後被撸去官職,賦闲在家。
班婳聽到這個消息後,挑眉:“總算是出了一個真正有血性的人,這個狀元郎,他叫什麼名兒?”
“陳陽,字賀陽,薛州人士,”護衛答道,“外面的人都嘲笑他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才落得這個下場。”
“他此舉確實有些衝動,但是世間就是需要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有人出來伸張正義,”班婳放下手裡的檀木香扇,“讓人備禮,以我的名義送到這位陳狀元家裡去。”
“郡主,這位陳狀元沒有府邸,現在住的還是租來的小院,”護衛道,“現在他沒了官職,恐怕連小院兒也租用不起了。”
“那再加三百兩銀子送過去。”對於班婳而言,別說三百兩,即使三千兩拿去送人也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但是她心裡很清楚,以這位陳狀元的人品,銀兩若是超過幾百兩,隻怕打死他也不願意接受。
“郡主,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整個京城誰不知道我與二皇子兩看生厭,他看不順眼的人,我願意出手幫一幫又怎麼了?”班婳嗤笑,“他現在還隻是寧王,可不是我們大業朝的王,他又能奈我何?”
她的爵位是雲慶帝欽賜的,蔣洛現在就算脖子以上全是裝飾品,也不敢動她。
“是,屬下這就去辦。”
自從在大月宮外中暑以後,陳賀陽就大病了一場,在家中養了好些日子,也沒有完全緩過來。幾位同僚來看過他一兩次,都說他太過衝動了,行大事應該謹慎雲雲。
後來這幾位同僚漸漸便來得少了,他手中拮據,隻好當了一些物件兒付了下半年的房租,日子過得委實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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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書童說福樂郡主護衛求見時,他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十日前,他們去求見福樂郡主,可是被這位郡主好一頓取笑,這會兒派人來,難道又是來嘲笑他的?
心裡雖然犯疑,他卻不敢猶豫,忙把人迎了進來。
來者約莫二十七八的年齡,相貌普通但是氣勢威嚴,一看就像是練家子。他身後還跟著幾個捧禮盒抬擔子的小廝,皆穿著體面,忠厚老實的模樣。
“郡主聽聞陳狀元壯舉,十分敬佩陳狀元人品,這些薄禮乃是郡主的一番心意,請陳狀元萬萬不要推辭。”如今陳賀陽沒了官職,但是功名還在,敬稱“陳狀元”已經是最尊重的叫法。
陳賀陽沒有想到自己迎來的不是嘲諷,而是一份鄭重的厚禮。看著這堆禮物,有藥材布匹肉類,皆是一些實用的東西。想來是那位尊貴的郡主考慮到自己的難處,才以這種理由來給他送東西吧。
一時間,陳賀陽心中五味陳雜,起身對護衛行禮道:“郡主好意,學生心領了,隻是這些……”
“郡主說了,陳狀元若是不稀罕這些東西,盡管扔掉便是,她送出去的東西,一向是不喜歡別人還回來的。”護衛起身給陳賀陽行了一禮,“請陳狀元不要讓在下為難。”
“這……”
護衛不等他開口,直接道:“告辭。”
“哎,等等!”可憐陳賀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尚在病中,手腳哪有護衛小廝的快,等他追到門口的時候,護衛小廝們早就騎著馬離開了。
“靜亭公府真是顯赫,連小廝都配了馬。”書童扶著陳賀陽,眼中滿是豔羨之情。
陳賀陽聞言苦笑,京城裡的貴人多如牛毛,但如靜亭公府顯赫的人家確實不多。他一個沒權沒勢的窮書生,現如今連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別人都不敢太明著幫他,偏偏這位郡主卻大張旗鼓派下人來幫他,真是讓他有種世間竟出怪相之感。
回到書房中,陳賀陽看著桌上自己心灰意冷之後寫下的詩詞,良久之後,把這張紙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廢紙簍裡。
大丈夫行不悔,做不疑,當如是矣。
“公子,公子,”書童忽然抱著一個黑色的布袋進來,“小的發現了這個。”
陳賀陽打開袋子一看,裡面放著十餘兩散碎銀子,幾串銅錢,還有三張百兩的銀票。
這一瞬間,陳賀陽覺著手中的黃白之物重逾千金。
第二天,班婳收到了一張數額三百兩的欠條。欠條上的紙寫得十分好看,班婳看了一眼後,就把欠條交給了如意,“收起來吧。”
這個陳賀陽是個有意思的人,沒有迂腐的把東西送回來,也沒有把她送的禮折算成價格算進這張欠條裡,他這是承了她的情,又維護了他的原則。
“算得上是個正直又不過於執拗的人,”班婳對陪坐的班恆道,“這樣的人,勉強稱得上一句君子了。”
班恆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你跟容侯爺相處久了,對君子的標準就提高了。”
班婳聞言笑了:“我是一個寬容的人。”
“那我還真沒看出來。”班恆小聲嘀咕。
班婳笑而不語地看他,他默默地低頭喝茶,不再多發一語。
時間進入七月,老天仿佛終於想起自己最近沒有下雨這件事,京城的上空,終於迎來了第一朵烏雲。
班婳從馬背上下來,看著天上的烏雲,這是要下雨了?
守在容府大門口的下人見到班婳,立時熱情地迎了上來:“小的見過郡主。”
“不必多禮,”班婳剛跨進大門,豆大的雨點就噼裡啪啦掉了下來,她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下雨了,下雨了!”
容瑕府裡的下人都十分懂規矩,但是當雨滴落下時,她仍舊聽到了一些人喜極的尖叫聲。可見這場雨有多少人盼望著,又盼望了多久。
她站在走廊下,看著雨在眨眼間變成瓢潑大雨,似乎感受到一股從地底蒸發出來的熱氣。
“郡主,請您小心,別讓雨水濺湿了您的裙角。”兩位婢女擋在班婳身前,不讓雨水濺到她身上。
“無礙,”班婳見擋在自己面前的是兩個小丫鬟,把她們往後拉了拉,“小心,你們不要把自己身上弄湿了。”
“郡主……”兩個丫鬟怔怔地看著班婳,眼中帶著幾分感動之意。
雨幕之中,容瑕撐著一把傘徐徐而來,他走上臺階,看著與幾個丫鬟有說有笑,還沒看到他的班婳,柔聲道,“婳婳。”
“你怎麼來了?”班婳回頭,看著撐著傘的男人,“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怎麼能淋雨?”
“聽到婳婳來了,外面又下了雨,我如何還坐得住?”容瑕把傘舉到班婳頭頂,對她溫柔一笑,“你已經兩日沒來了。”
“前兩日太熱,實在不想出門,”班婳與他並肩走在一起,順著走廊到了九曲湖橋上,雨水打在傘上發出霹靂啪啪的聲響。
“小心。”容瑕輕輕環著她的肩,把傘往她這邊偏了偏,“往這邊走一些。”
班婳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湖中盛開的荷花,“雨中的荷花,似乎別有一番風味。”
聞言,容瑕放緩腳步,陪著班婳慢慢賞起花來。
“據傳很久以前,荷花池裡有一個鯉魚精,”容瑕看著在水中歡快遊樂的鯉魚,“她整日裡修行,最後終於變成了人形。”
“最後愛上一位書生了?”
容瑕搖頭。
“後來變成神仙飛走了。”
班婳:“……”
“這故事你講來唬我的?”班婳斜眼看。
容瑕笑出聲道:“婳婳真聰明,竟是被你看出來了。”
“我該謝謝你的誇獎嗎?”班婳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別的,就看到容瑕腳下一滑,眼見就要摔倒。班婳忙伸手攬住他的腰,把人給樓了回來。
被美人救了的感覺就是……
有點香,有點軟。
班婳輕輕地拍了拍容瑕的肩膀,伸手扶正雨傘,“沒事吧?”
“沒事,”容瑕搖頭笑道,“多謝婳婳,隻是你的身上被雨水淋湿了。”
班婳用手背摸了一下臉,慶幸道:“幸好今天出門我沒有用妝,不然花了妝可難看了。”
“容貌不過是外物,隻是淋了雨容易受風寒,”容瑕不敢再讓班婳淋雨,牽住她的手,加快了腳步。
回到主院後,容瑕就讓嚇人備熱水,然後對班婳道:“我還有些事需要到書房處理,這個屋子我不曾用過,你放心便是。”
說完,他擔心班婳尷尬,便匆匆離去了。
不一會兒,熱水浴桶送了上來,又有婢女送來幹淨的衣物,班婳帶來的兩個女護衛一個守在門外,一個守在屏風旁,倒是無人來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