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自從進了大月宮以後, 就再也沒機會出來。若是需要拿什麼藥,全由皇後身邊的人親自押送太醫過去, 整個太醫院也被封鎖了起來。
一個時辰以後, 雲慶帝醒來了, 他看到坐在床邊垂淚的皇後, 想要坐起身,結果身上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皇後,你怎麼了?”
“陛下,您還好嗎?”皇後見到雲慶帝醒來,臉上露出喜色,連忙招手讓御醫過來給皇帝把脈。
雲慶帝這才注意到情況有些不對勁,可是此刻他的腦子混沌一團,連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皇後,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圍在朕的身邊?”
“陛下,微臣給您診脈。”
“你退下,朕很好,不用診脈,”雲慶帝不喜歡別人說他身體出了問題,大怒著想要罵人,可是罵出來的話卻斷斷續續,“朕、朕不用診脈,你們這些太醫都、都給朕退下!”
皇後見雲慶帝表情扭曲,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含糊不清,心中隱隱感覺到不太好,她輕輕握住皇帝的手:“陛下,讓御醫給您看看可好,就當是讓妾身安心,好不好?”
雲慶帝見著皇後淚光盈盈的模樣,心中的怒火漸漸壓制了下來。兩人成婚這麼多年,皇後在他面前掉淚的次數屈指可數,看了眼站在皇後身邊的御醫,是他跟皇後都很信任的人,於是雲慶帝沒有再開口。
皇後見他態度軟化下來,轉頭對御醫使了一個眼神。
御醫小心翼翼上前,對雲慶帝行了一個禮,才把手搭到他的手腕上。隨後又小心翼翼的捏了捏他的手臂,觀察了一下他的雙瞳,看完以後,御醫扭頭對皇後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對皇帝道,“陛下,您現在的身體情況需要靜養。”
“靜養靜養,成日裡就知道讓朕靜養,”雲慶帝罵道,“朕是皇帝,如何靜養。”
皇後沒有想到雲慶帝莫名其妙便發了脾氣,細聲安撫好他的情緒。待他睡著以後,皇後替他掩好被子,走到外間對方才給雲慶帝診脈的御醫道:“陛下的身體,究竟怎麼樣了?”
“回皇後娘娘,微臣無能,”御醫跪在皇後面前,“陛下操勞過度,身體恐有中風之嫌。”
“你說什麼?”皇後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身體晃了晃,“可能治好?”
“微臣隻能盡力用針灸為陛下疏通穴道,若是陛下配合,起身坐一坐走級步也是有可能的,”御醫說得很委婉,“怕隻怕陛下並不配合微臣的治療。”
屋子裡變得安靜起來,皇後看著窗外搖曳的宮燈,緩緩點頭:“本宮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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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來人!”
正在這個時候,皇後忽然聽到雲慶帝的吼叫聲,她轉身匆匆跑進屋裡,見陛下面色慘白,雙目赤紅,抓住他的手,“陛下,您怎麼了?”
“有人在外面窺視朕,快去把人給朕打殺了!”雲慶帝指著外面的樹影,“皇後,你快派人去看看。”
皇後想說那隻是樹影,可是看著他如此癲狂的模樣,隻能點頭道:“妾身這就去。”
侍衛們無法,最後隻能砍掉了那棵樹,才讓皇帝相信,歹人已經被抓走了。但是雲慶帝這一晚上睡得並不好,他時不時驚醒,嘴裡念叨著驸馬、成安伯之類,面上還帶著驚恐之意。
皇後掌心有些發涼,她知道陛下口中的驸馬與成安伯是誰,可就是因為她知道,才會覺得心中寒意不斷。
大長公主的驸馬,當年對陛下頗為照顧,陛下受二皇子算計,秋獵的時候獵物不足,驸馬就把自己的獵物偷偷送給他。陛下在朝堂上受了排擠,驸馬也給陛下撐過腰。至於容瑕的父親成安伯,當年乃是陛下少年時的伴讀,在陛下最艱難的時候便陪伴他,幫助他。
後來成安伯英年早逝,長子也沒了,偌大的成安伯府,就隻剩下了容瑕一人,她一直以為陛下是念舊情,所以對容瑕格外照顧。
但如果事實的真相是這個樣子,陛下在提到這兩個人的時候,為什麼會滿面驚恐?陛下……究竟對這兩人做了什麼?
皇後在龍床邊枯坐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才站起身有些僵硬的身子,看著窗邊透進來的點點晨光,“來人,去把太子請來。”
“是。”
一炷香後,雲慶帝醒了過來,他看著外面的朦朧亮光,想著他該去上朝了,今日有大朝會。然後他仍舊動不起來,甚至身上沒有半點知覺。
“皇後,朕怎麼了?”
皇後掀起簾子,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把手覆在他的掌背,“陛下,你身子不適,今天不去上朝可好?”
“朕究竟怎麼了,王德呢?”皇帝神情不太好,他似乎連皇後也不相信了。
“陛下,奴婢在這。”王德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神情憔悴,似乎也一夜沒睡。
“你來跟朕說,朕怎麼了?”
王德跪在帝後面前,額頭碰在了冰涼的地上,卻不敢說一個字。
“狗東西,你連朕的話都不聽,朕還要你有何用?”雲慶帝一看他這樣,頓時暴怒,“來人!”
“陛下,”皇後打斷他的話,輕輕撫著他的胸,“太醫說了,你現在不宜動怒。”
雲慶帝瞪著皇後:“那你告訴朕,朕的身體為什麼動不了?”
皇後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一夜間便變得這般狼狽,眼睛一酸,背過身不敢讓皇帝看到自己的眼淚。
“朕……”雲慶帝漸漸緩過神來,他看著雙肩顫抖,不敢看他的皇後,“朕是不是中風了?”
“陛下……”皇後擦幹眼底的淚,“太醫說了,隻要您好好休養,定會沒事的。”
雲慶帝閉上眼,半晌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讓人去傳容瑕、周秉安、張起淮、趙瑋申進宮 。”
容瑕是吏部尚書、周秉安是尚書令、張起淮是工部尚書,趙瑋申是兵部尚書,這幾個人都是雲慶帝心中,值得信任的幾個人。
皇後連忙應下了。
去宣這幾位大人的太監剛走,太子就進來了,他還不知道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在東宮為重重圍住以後,心裡就一直不安,直到他看到了帝後二人,才勉強松了一口氣。
“太子,陛下今日身體不適,你暫時幫著陛下監國,”皇後沒有提雲慶帝病得有多嚴重,“有什麼不懂的,你可以來向陛下討教。”
“父皇,您怎麼了?”太子聽到監國並沒有興奮之色,反而關切的看著雲慶帝,“是兒子不孝,竟是不知道父皇身體不適。”他眼眶一紅,看著躺在床上的皇帝,覺得心中愧疚萬分。
“朕沒什麼事,就是太醫說需要靜養,”皇帝說話的速度很慢,他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能夠清晰一些,“朕召見了幾位朝中重臣,你監國以後,要好好與這幾位大人商量國事,不可魯莽。”
“父皇,兒臣尚不及您半分,怎做得監國之事?”太子連連搖頭道,“您快些好起來吧。”
若是平時太子這麼說話,皇帝隻會覺得他軟弱無能,可是這個時候,他又看這個兒子無比順眼了,因為這個兒子全心全意信賴著他,甚至對監國一事都不放在心上。心裡一高興,他又多囑咐了太子幾句,還是他以前不願意跟太子說的一些話。
等王德進來,說是幾位大人都到了,皇帝才讓皇後與太子扶他坐起身,又讓人給他整理了一番儀容,勉強維持著帝王的威嚴,才讓王德去宣這幾個人。
四五月的早晨不算太涼,但是匆匆從被窩裡起床,連衣服都是倉促著套好,幾位大人算不上太舒服。而且見宮裡三步一哨,五步一崗,護衛們皆挎腰刀,手放在刀柄處,他們就猜到宮裡隻怕有事發生。
四人中最年輕的容瑕走在最後,另外三人有心問他兩句,但是在四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下,他們也不好回頭開口,隻能硬著頭皮來到了大月宮外。
大月宮的守衛更加森嚴,四人在侍衛們的眼皮子底下並排站在一起,周秉安轉頭看了容瑕一眼,哪知道容瑕連眼皮都不抬一下,這份淡然竟是讓他們幾個老臣感到汗顏。
“周大人、容大人、趙大人、張大人,皇上有請。”王德走出來,對四人行了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有勞。”周秉安見王德神情嚴肅,連嘴角都緊緊抿著,便在心中暗暗叫苦,這不僅僅是大事,恐怕還是滔天之事。
四人進門就聞到屋子裡有一股濃濃的藥味,太監宮女跪了整個屋子,太子與皇後站在龍床旁邊,而皇上……還坐躺著。雖然精氣神瞧著還好,但是那略不自然的表情,渾濁的雙眼以及微微歪斜的嘴,都讓他們心裡暗暗提起一口氣。
陛下這是不大好了。
靜亭公府。
班婳從睡夢中醒來,轉頭見外面天還沒亮,又倒回被窩裡。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直到天色蒙蒙亮時,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婳婳。”
“婳婳。”
班婳睜開眼,看著坐在床邊的老人,一下子便撲進了她的懷裡:“祖母,您怎的來了?”
“我來瞧瞧你呀,”大長公主愛憐的撫摸著她的頭頂,笑眯眯道,“祖母今日高興呢。”
班婳膩在大長公主的懷中,好奇地問:“您高興什麼?”
大長公主笑而不語,隻是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就像是在哄一個小嬰兒般。班婳覺得祖母懷裡軟軟香香的,她腦子昏昏沉沉地想要睡過去了。
“我跟你祖父回去了。”
迷糊間,她聽到祖母如是說。
奇怪,祖父不是早就西去了麼,祖母怎麼跟祖父一起回去?
西去?
班婳忽地睜開眼,外面已經天光大亮,她從床上坐起身,苦笑著揉了揉眉心。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昨天在成國公府上聽到老國公爺提到祖母,她便夢到她老人家了。
“郡主,您可醒了?”
班婳聽到丫鬟的聲音,便拍了拍掌。
丫鬟們聽到擊掌聲,端著洗漱的用具進來。在班婳漱口的時候,如意小聲道:“郡主,剛才宮裡來了人,請國公爺去上朝呢。”
班婳吐出口中的水,用手帕擦著嘴角道:“父親不是還在守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