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兒?”謝啟臨開口道,“你一個弱女子,在京城裡無依無靠,我讓人替你安排住的地方……”
“難道謝公子還要養著我做外室麼?”芸娘冷笑,“公子帶著芸娘私奔,已是負了一名女子,難道還要負了你未來的娘子?便是謝公子舍得,芸娘也是舍不得了。孽,芸娘作過一次,已經不想再作第二次了。”
謝啟臨怔怔地看著芸娘,似乎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席話,半晌才道:“往事與你無關,皆該怨我。你不必與我置氣,我隻想給你找個安身立命之處,並沒有養你做外室的意思,你在京城無親無故,我怎能讓你獨自一人?”
“便是公子無此意,但人多嘴雜,誰能保證你未來的娘子不會誤會?”芸娘輕笑出聲,不知道是在笑謝啟臨還是在笑自己,“我獨自一人在薛州生活了近兩年,不也還好好的麼?另外,女兒家的心很軟,請公子多多憐惜你未來的夫人。”
“那你要去哪兒?”
“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芸娘捏緊手裡的荷包,“奴家本該是玉臂任人枕,朱唇任人嘗的人,是公子贈予了奴家一場歡喜夢,如今夢醒,自然該做回自己。”
“公子,奴家告辭。祝君餘生安康,子孫金玉皆滿堂。”
“芸娘!”謝啟臨抓住了芸娘的手。
芸娘回頭看著他:“公子舍不得芸娘,是想納芸娘進府為妾麼?”
謝啟臨的手如同火燒般松開,他愧疚地看著芸娘:“我很抱歉,芸娘。”
“謝公子不必多言,”芸娘垂下眼睑,看著自己被抓皺的衣服,這套衣服她一直沒舍得穿,是今天特意換上的。裙擺上還繡著他最喜歡的蓮花,不過他現在也不會注意到這些了,“公子若真對芸娘心有所愧,便請公子回答芸娘一個問題。”
“你盡管問。”
“當年你攜芸娘私奔,真的是因為心悅於芸娘嗎?”
謝啟臨沉默著沒有說話。
芸娘面色蒼白地笑了笑:“奴家明白了。”
再次看到杜九,深藏在腦子裡的這段記憶便浮現了出來,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轉頭看向班家大門上的牌匾,“奴家並無他意,隻是今日有緣得遇伯爺,便想向伯爺道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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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芸娘妖豔一笑,風塵氣十足,“福樂郡主是個好女子,請伯爺好好待她。”
她向容瑕道謝的時候,沒有行大禮,說完這句話以後,反而是結結實實行了一個大禮。
沒有人知道,對於她而言,過往那段荒唐,唯一慶幸的竟是她遇到了一個好女人。當年但凡班婳狠心一些,不講理一些,她早就身首異處,哪還能活到今日?
她不止一次想過,或許當初福樂郡主已經猜到她跟謝啟臨並不會長久,所以不僅沒有怨恨她,反而送了她一筆銀錢。
全靠著這筆銀錢,她才能走到京城,再次見到讓她轟轟烈烈一番的男人。
吱呀。
班府大門打開,班恆從門後走出來,看到自家大門口站著這麼多人,疑惑地看向容瑕。
膽大包天,竟然跑在他們班家門口跟女人調情,這是挑事啊?
“你堵在門口幹什麼,到底還出不出去?”走在後面的班婳見班恆傻愣愣地站在門口,伸手戳了戳他,把頭伸出去朝外張望。
“姐!”
班恆來不及攔,隻好無奈的摸了摸臉,跟在他姐身後走了出去。
班婳看到自家門口站著不少人,也是愣了一下,不過她首先看到的不是容瑕,而是芸娘。
“是你?”班婳驚訝地看著芸娘,盡管兩年過去,盡管芸娘的妝容比以往更豔,但是班婳卻是第一眼便認出了她。
“郡主,”芸娘朝班婳恭敬一拜,“奴家路遇成安伯,因成安伯對奴家有恩,所以奴家特下轎向他道謝。”這是向班婳解釋,她為什麼跟容瑕一起站在班家大門口了。
班婳這才注意到容瑕,她望了望天,天色已經不早:“這都傍晚了,你吃了沒?”
對於班家人來說,吃沒吃飯,是很重要的問題。
容瑕從馬背上下來,走到班婳面前:“我不餓,方才聽到有人來找你麻煩,所以我就過來瞧瞧。”
麻煩?
班婳呆了片刻,才明白容瑕是在說誰,她幹咳一聲:“我沒見他,人已經被嚴家領走了。”
容瑕笑了笑:“我知道。”
然而他這個溫柔的笑容在此刻吸引不了班婳,因為班婳的注意力已經飄到了芸娘身上。她走到芸娘身邊,看了眼她身後的輕紗小轎,以及她臉上的妝容,沒有問她現在住在哪兒,隻是道:“你……什麼時候回的京城?”
“去年便到京城了,”芸娘沒有提那次差點用窗戶撐杆砸到成安伯的事,隻是道,“郡主一切可還好?”
“一切都好,”班婳想起當年謝啟臨跟芸娘私奔後發生的那些事,嘆了口氣,“你不該回來的。”
“芸娘自小在京城長大,其他地方雖然好,但終究不是我的故鄉,獨自一人過活也沒什麼意思,”芸娘低頭笑了笑,“見到郡主一切都好,芸娘便放心了。”
班婳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嗤笑一聲:“往事如風,不必再提,由他去吧。”
“是啊,”芸娘跟著笑了笑,“奴家當年不懂事,害得郡主受了那麼多委屈,這輩子隻怕都不能償還郡主了。”
“這與你有何幹,”班婳搖頭,“負我者尚未提愧疚,你何必有愧?”
芸娘抬頭,見容瑕就站在她們倆不遠處,擔心自己再提謝啟臨,會讓成安伯對郡主產生誤會,便不再開口提往事。她心中對班婳有愧,又聽說了外面那些傳言,擔心成安伯對班婳不好,班婳會受委屈。
女人怕嫁錯郎,福樂郡主又與成安伯性格差別這麼大,她真擔心成安伯介意郡主的過往。
她自覺自己身份下賤,若是與班婳站在一起太久,會惹來其他人說班婳闲話,便道:“郡主,時辰不早,奴家告退。”
“天這麼晚了,”班婳見芸娘坐的轎子遮擋得不太嚴實,便叫來了兩個護衛,“他們都是班家的好手,這會兒路黑人少,讓他們陪你一道回去。”
芸娘忙搖頭道:“這可如何使得?”
“不必推辭,若就讓你這麼回去,我也不放心。”班婳擺了擺手,“就這麼說定了。”
盡管班婳用的是不必再商量的語蠻橫氣,芸娘卻是心裡一暖,她沒有再拒絕,隻是朝班婳行了一個禮,坐進了輕紗小轎中。
幾個轎夫原本內心對芸娘這種風塵女子有些輕視,可是見她竟與郡主這種貴人認識,貴人還親自派護衛送她,心裡不免有了幾分敬畏之心。在普通百姓看來,給貴人家看門的人,也很是了不起的,他們更不敢得罪。
芸娘走後,班婳轉頭看容瑕:“你還不回去,難道想留在我家門口當耳報神?”
“莫說耳報神,便是給婳婳做馬夫也是使得,”容瑕看著遠去的輕紗小轎,不知道為何,他覺得這個叫芸娘的女人隻怕不是碰巧路過,她是來找婳婳的?
可是為什麼見到婳婳以後,反而什麼話也不說了?
難道是因為他在的緣故?
“罷了罷了,若是讓別人知道我讓你這個謙謙君子做馬夫,那我可要被千夫所指了,”班婳摸了摸容瑕坐騎的脖子,“快些回去吧,明日二皇子大婚,你一早就要進宮,晚上早些睡。”
“好。”容瑕笑了笑,沒有跟班婳提嚴甄的事情,班婳也沒有跟他解釋什麼,兩人相視而笑,容瑕翻身上馬。
“這是一匹好馬,”班婳拍著馬脖子,“可有名字?”
“尚未。”容瑕的坐騎是一匹棗紅馬,額際還有一縷白毛,毛發油亮,雙目有神,四蹄健碩有力,是匹難得的好馬。
馬兒在班婳身上蹭了蹭,似乎很親近她。
容瑕見這匹脾性不太好的馬,竟然如此親近班婳,便道:“不如你給它取個名字?”
“它的毛這麼紅……”
杜九頓時立起了耳朵,這匹馬可是萬金難得的御賜寶馬,名氣可不能太隨便。
“就叫白玉糕吧。”
毛紅為什麼要叫白玉糕,不應該叫紅玉糕,紅棗糕?
不對,這麼威風凜凜的駿馬,為什麼要叫這麼土氣的名字?!
“為什麼……會想到取這個名字?”容瑕也沒料到自己的愛馬會被取這麼隨意的名兒,見這馬兒還傻乎乎地蹭班婳的手。作為一個主人,秉著對愛馬認真負責的態度,容瑕覺得自己還能替馬兒爭取一下。
“它這一身紅,就額頭處的白毛最為顯眼,”班婳溫柔地摸著馬兒脖子,“叫白玉糕正合適。”
容瑕張了張嘴,最後點頭道:“你說得對,這個名字確實挺合適。”
杜九:你們……開心就好。
“婳婳很喜歡馬兒?”容瑕見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馬兒身上,在馬背上伏身看著班婳,“我府裡還有一匹這個品種的馬兒,明日我便讓人給你送過來。”
“不了,”班婳搖頭,“那匹肯定是白玉糕的同伴,還是把它留在貴府陪著白玉糕吧。我有自己的坐騎,隻不過從小喜歡馬兒,看到漂亮的馬兒就忍不住想摸一摸。”
她很小的時候,祖父就帶她坐在馬背上玩兒,跟她講戰場上的事情,還有將領與自己馬兒之間的故事,以至於她從小就形成了一個觀念,那就是馬兒是自己的伙伴,就算它老了,也要好好養著他,不隨意丟棄,更不會隨意替換。
容瑕想起,班婳確實常騎一匹白色的馬:“是那匹白色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