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
長風強掩激動地站了起來。
魏曕道:“那是王妃的人,你好好待她。”
長風連連點頭。
一個有情,一個有意,冬月底,殷蕙便在王府辦了幾張酒席,自家院裡熱鬧一番,將金盞嫁了長風。
金盞這一嫁,改梳婦人頭,便成了殷蕙身邊的管事姑姑,不再伺候主子們起夜。
銀盞仍在,繼續替殷蕙調教迎春、涼夏、靜秋、晴冬這四個預備大丫鬟。
金盞嫁了,銀盞的姻緣很快也就到了。
臘月中旬,遠在平城的周叔派遣他的次子周柏年來給殷蕙送這一年的銀票、賬本以及新年節禮。
那三年戰事期間,殷墉留了小部分家底與田地,把在外面的鋪子全都賣了,換取銀子支持軍用,後來封了濟昌伯,殷墉也沒有再經營鋪子的念頭,一心在家逗曾孫曾孫女,順便盼著殷阆讀書能讀個名堂出來。
而殷蕙手裡的嫁妝產業,平城的部分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分散在杭州、福州、蜀地、山西的四家染坊雖然被朝廷查封過,公爹一登基,染坊就又回到了殷蕙手裡,都是周叔父子在幫她料理。
去年周叔來了一趟金陵,快六十歲的人,頭發白了一大半,提前跟殷蕙打了招呼,他會把打理嫁妝的事轉交給兩個兒子。他的長子周松年穩重敦厚,就替殷蕙料理田產、收租的房產,次子周柏年從小就聰敏圓滑,經常跟他去杭州四地查驗染坊的經營狀況,錦繡樓與染坊這邊他便移交給小兒子。
周叔向殷蕙保證,他這兩個兒子各有性情,對殷蕙的忠心卻是一樣的,他老了跑不動了,卻會繼續盯著兒子們,決不允許他們做不忠不義之事。
殷蕙信得過周叔,也信任周叔的決定,周松年、周柏年她也見過,哪怕不夠熟悉,有周叔的教導、蜀王府的威望在,殷蕙並不擔心這兄弟倆敢對她陽奉陰違。
聽說周柏年來了,殷蕙就帶著銀盞去了前院廳堂。
周柏年是個土生土長的平城男人,身形高大,面容端正,一雙細長的眸子顯露出幾分精明內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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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容貌完全隨了周叔,所以殷蕙看他也覺得親近。
周柏年先後將裝著銀票的匣子與賬本交給銀盞,再由銀盞轉交給殷蕙。
殷蕙對周叔的記賬方式非常熟悉,簡單看過就知道這賬沒有什麼大問題,銀票數額也都對得上。
她看賬本時,周柏年恭恭敬敬地低著頭,很守規矩。
處理好正事,殷蕙笑著與他敘起舊來:“你父親母親身子可還好?”
周柏年還是低著頭,笑道:“託王妃的福,他二老都很好,大哥那邊今年又添一子,二老都很高興。”
殷蕙點點頭,周松年今年三十多歲了,算起來已有三個孩子。
周叔還有個女兒,早已嫁人,周柏年是幺子……
殷蕙細細端詳周柏年一番,問:“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年也二十五了吧?”
與她同齡,所以很好記。
周柏年:“正是。”
殷蕙:“是不是也成親了?”
周柏年搖搖頭,慚愧道:“尚未娶妻。”
殷蕙:“這是為何?”
周柏年簡單解釋了一番。
像他們這種給大戶人家做管事的門庭,二十歲左右成親都算早的。前幾年周叔剛要張羅小兒子的婚事時,正趕上先帝駕崩皇太孫登基削藩,百姓們都覺得燕王府恐怕要完了,與燕王府結親的殷家更難以長久,又有誰還敢把女兒嫁給替殷家做事的管事家裡?
跟著就是三年戰事,勝負未分,仍然沒有人敢嫁周柏年。
終於,永平帝登基了,周家跟著蜀王府水漲船高,媒婆恨不得踩爛周家的門檻,周柏年卻看不上這種趨炎附勢的人家,再加上他要協助父親重新把四家染坊經營起來,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杭州四地奔波,也沒有時間成婚。
殷蕙越聽越滿意,意味深長地看向銀盞。
銀盞秀美的臉爬上紅暈,知曉主子的心思,她便也抓緊時間,將周柏年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
銀盞在那邊觀察著,殷蕙繼續問周柏年的一些私事,譬如他平時有什麼喜好,可有心儀的女子等等。
周柏年一一回答。
“說了這麼多,先喝口茶吧。”殷蕙朝銀盞遞個眼色。
銀盞隻好倒碗茶,送到周柏年面前。
周柏年接茶的時候,目光與銀盞碰上了,見銀盞羞紅了臉,再聯想王妃那番問話,周柏年馬上反應過來,微微曬黑的臉上也發起熱來。
殷蕙就讓銀盞先下去,直接與周柏年挑明了此事,該誇銀盞的也誇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要兩個人都了解對方,雙方都滿意才行。
金盞俏麗,銀盞則是柔靜美人,跟了殷蕙這麼多年,氣度遠超尋常的官家小姐。
非要說,銀盞唯一的缺點,就是年紀大了,與周柏年同歲。
周柏年毫無嫌棄之意,隻覺得受寵若驚,跪下直謝恩。
殷蕙卻很是不舍。
金盞算是留在了蜀王府,銀盞則要跟著周柏年嫁到外面,嫁到平城。
可周柏年是殷蕙現在能找到的最適合銀盞的,方方面面都不委屈銀盞。
罷了,公爹既然要遷都,早晚有一日,她也會回到平城去,到時候銀盞就可以經常去她身邊請安了。
又與隨周柏年同行的小廝仔細詢問過周柏年的品行,確定銀盞也願意嫁,殷蕙就做主訂下了這門婚事。
金盞的嫁妝,殷蕙給的銀票。
銀盞的嫁妝,殷蕙將平城的一棟小宅子送了銀盞,讓銀盞先跟著周柏年回平城,到了那邊,再讓周家風風光光地將銀盞娶過去。這般安排,銀盞也有時間熟悉周柏年的為人,萬一到了平城打聽出周柏年有什麼不妥之處,銀盞還可以回來,拒了這門婚事。
聽著殷蕙一句接一句的交待,銀盞哭成了淚人。
金盞也在旁邊抹眼淚。
殷蕙笑道:“好了好了,嫁人是喜事,弄得好像我要害你似的。”
她說得容易,等銀盞真的跟著周柏年啟程這日,看著頻頻對著窗外走神的金盞,殷蕙也偷偷掉了一次淚,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無論哪輩子,到目前為止,金盞、銀盞都是陪伴她時間最長的人,處處護著她,事事為她著想。
不知她第幾次翻身後,魏曕忽然來到她的被窩,將人摟進懷中:“一個銀盞你便這樣,將來寧寧出嫁,你要如何?”
丫鬟而已,以前他要去戰場、要去外地當差,也沒見她這般輾轉反側。
殷蕙嘟哝道:“寧寧才四歲,早著呢。”
魏曕心想,早嗎,上一個十年已經過去了,下個十年又能有多長,過得時候覺得慢,回憶起來,隻覺得時光似水。
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相繼成了親、生了子。
曾經搖搖晃晃走路的兒女,一年比一年大。
父母也在一年一年地變老。
輕輕拍著她的肩,魏曕的心思忽然飛遠了。
父皇今年五十二,再過十年,父皇竟也六十二了。
皇祖父已算高壽的帝王,活到了六十四,父皇……
魏曕搖搖頭,不願再去想這個問題。
他希望父皇長命百歲,希望永遠也不會有那一日。
第159章
整整一個月,殷蕙都在操持兩個大丫鬟的婚事,無意中也提醒著魏曕,他還有一個盼嫁的表妹。
無論是溫如月的年齡還是她現在的情緒狀態,婚事都不能再耽擱了。
進京之後,魏曕幾乎一直在刑部當差,現在替表妹挑選夫婿,魏曕也就從熟悉的刑部官員們當中挑了起來。
考慮到品行、家世、性情,魏曕很快有了兩個人選。
一個是刑部湖廣清吏司主事沈宏,正六品官員,今年二十八歲。此人出身寒門,二十歲就中了進士,隻是時運不濟,沒等他從翰林院栽培出來,先是喪父再是喪母,這一守喪就耽誤了六年,正趕上永平帝登基撤了魏昂朝的一批官員,沈宏這種沒有根基的寒門進士才能迅速復用,去年年初還是七品官,因為有真才實學破了一樁冤假錯案,今年就升了六品主事。
另一個是刑部照磨所的照墨許文山,正八品官員,今年才二十三歲,是去年的三甲進士,而且是榜上最後一名。其人容貌還算清秀,但其他方而處處平庸,魏曕查過他的底細後,很是懷疑許文山能夠春闱中榜,完全得益於他是平城學子。去年春闱,平城城內有二十來個舉人赴京趕考,其中一大半在文章裡對父皇阿諛奉承,父皇看過之後將這批人臭罵了一頓,而剩下的平城考生中,許文山的答卷竟然還算出彩。
許文山順利金榜題名,隻是與各地才子比,他實在是平庸,參加殿試時,被父皇點了最後一名,人也送到了刑部做八品照墨。
照墨主管文書、卷宗,本就沒什麼前程,再以許文山的才幹,這輩子也就如此了。
但許文山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待人十分真誠,對上封對同僚對小吏的態度差不多,整天笑眯眯的,就連魏曕去查卷宗,別人敬畏他屏氣凝神不敢出聲,許文山卻從容不迫,魏曕要什麼卷宗,他也能及時地找到送過來。
這兩個人選,魏曕欣賞沈宏的才幹,卻覺得許文山的性情更適合表妹。
其他家世背景,倒是都適合表妹,沈家沒有公婆妯娌說闲言碎語的可能,許家父母遠在平城,又有長子奉養,不會跑到金陵來投奔住在官舍的兒子。
確定了人選,接下來就是讓溫如月相看了。
殷蕙提前接了溫如月來王府,兩人躲在次間,魏曕再找個理由將沈宏、許文山叫到王府。
這二人容貌倒是相當,都很周正,隻是沈宏嚴肅些,許文山自帶笑相。
殷蕙本以為溫如月會挑更有前途的沈宏,沒想到溫如月偷偷看了一會兒,便對她道:“表嫂,我選許大人。”
殷蕙好奇問:“能告訴我原因嗎?”
溫如月不好意思般低下頭:“我覺得他更好看。”
真正的原因,她已經看夠了薛煥或表哥的冷臉,不想再去而對一個嚴肅的人,許文山那樣就挺好的,她不會害怕。
殷蕙將溫如月的決定告訴了魏曕。
魏曕沒有多問原因,反倒覺得表妹總算聰明了一回,沒再隻盯著官職大小。
溫如月有了選擇,魏曕次日去刑部的時候,就直接去問許文山的意思。
許文山一臉錯愕。
魏曕道:“你若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不必有顧慮。”
許文山撓撓頭,道:“王爺厚愛,下官榮幸之至,隻是,我,我想先見見溫姑娘。”
嫁過人、生過孩子,這都不是什麼大事,他一個堂姐也是守寡後再嫁的,關鍵是要合眼緣啊,如果溫姑娘無法令他動心,別說縣主了,就是公主,他也不願意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