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端了茶水送過來,金盞接進亭中,伺候主子們。
這時,門房那邊派人來通傳,說楚王妃母女來了。
殷蕙就知道,昨日他們夫妻陪溫如月進宮給婆婆請安,這消息肯定已經傳出去了,誰不來,紀纖纖都會登門。
“直接把楚王妃請到這邊來吧。”殷蕙笑著囑咐傳話的小丫鬟。
小丫鬟領命去了。
殷蕙再對溫如月道:“楚王妃就是原來的二夫人紀氏,我嫁過去的時候,經常聽她回憶你們之間的姐妹情誼,如今你們又團聚了,她肯定很高興。”
溫如月笑得很是僵硬。
她與紀纖纖有什麼姐妹情誼?
當年紀纖纖剛嫁到燕王府的時候,溫如月剛十一歲,兩人的確在燕王府裡共同生活了四年左右。按理說,溫如月在燕王府住得時間更長,紀纖纖一個新來的,在她面前怎麼也該保持最基本的禮儀,溫柔規矩,才是新婦之道。
結果呢,紀纖纖與徐清婉完全不一樣,進門後竟然比二姑娘魏杉還要趾高氣揚,有時候甚至把溫如月當丫鬟頤指氣使,那幾年,溫如月最憎惡的便是紀纖纖!
如今她落到這般田地,又是寡婦又是寄人籬下,紀纖纖還不知道要如何得幸災樂禍!
“表嫂,我現在還不想見客,我,我先回去了,可以嗎?”
溫如月做出愁苦狀,低著頭懇請道。
殷蕙先是驚訝,隨即露出理解的體貼表情,柔聲道:“那好,表妹先回去休息,我會替你跟楚王妃解釋清楚的。”
溫如月攥攥手指,咬唇道:“楚王妃若問起,表嫂隻說我喪夫吧,其他的……”
殷蕙憐惜道:“表妹放心,我都明白的,紹興那邊的事,多一句我都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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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月落下淚來,不是感激殷蕙什麼,而是悔恨自己當年一念之差所嫁非人,才導致今天這般境遇。
再次朝殷蕙道謝,溫如月擦著眼淚繞路而去。
等紀纖纖牽著莊姐兒走了一刻多鍾的功夫才來到殷蕙母女倆休息的涼亭,溫如月早不見了。
陽光已經有些曬了,紀纖纖進來就在殷蕙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美麗的臉龐曬得發紅,額頭、鼻子上都有汗珠。
殷蕙隻覺得好笑。
紀纖纖多嬌氣的人,為了打聽溫如月的事,不惜在這種豔陽下趕過來。
“快給楚王妃扇扇風。”殷蕙笑著吩咐金盞道,實則是調侃紀纖纖的狼狽。
紀纖纖瞪了她一眼:“你還笑,都這會兒了怎麼還在逛園子,害我白走這麼多步。”
殷蕙指向亭外的芍藥花叢:“瞧這花開得多好,我天天來看也看不夠。”
紀纖纖哼了哼,扭頭對莊姐兒道:“你帶寧姐兒去外面玩吧。”
莊姐兒十歲了,很明白一些事情,知道母親是想跟三嬸打聽那位表姑母的事,她就也想在旁邊聽著。再說了,母親嫌陽光曬,她也不喜歡,走了這麼久,現在隻想坐著。
“我就喜歡看三嬸家的芍藥。”莊姐兒朝殷蕙撒撒嬌,然後坐到殷蕙背後的美人靠上,腦袋朝外趴著,假裝看花。
寧姐兒也湊到姐姐這邊,脫了鞋子踩在美人靠上,雙手扶著椅背往外看。
莊姐兒瞥見母親還在看著她,隨時可能想出新的說辭打發她走,莊姐兒眨眨眼睛,靈機一動,對寧姐兒道:“我幫你扎辮子吧,你這個不好看,我重新幫你扎。”
寧姐兒信以為真,乖乖坐在了姐姐面前。
莊姐兒的荷包裡隨時帶著一把小牛角梳,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細心無比地先幫寧姐兒梳頭。
殷蕙回頭瞧瞧,看到女兒開心的笑臉。
她知道,寧姐兒並不是很喜歡莊姐兒,可此刻莊姐兒願意給她扎辮子,小丫頭就很享受。
其實小姐妹倆的相處,很像她與紀纖纖在一起時的狀態。
紀纖纖肯定有刻意說話給她添堵的時候,她待紀纖纖亦沒有對魏楹、福善的真心喜歡,隻是作為妯娌,不可避免地要經常待在一起,排除紀纖纖討人厭的那些言行,殷蕙也常常會被她逗笑,隻要大多數時間都能感覺愉悅,這種妯娌就沒必要撕破臉。
就拿這輩子來說,自從她重生後恢復本性,根本不在意紀纖纖提什麼魏曕與溫如月的舊事,紀纖纖吃了幾次自討沒趣,也就不再提那茬了。
莊姐兒不肯走,紀纖纖自然也有辦法,故意拉著殷蕙坐到對面的美人靠上,悄聲打聽起來:“我聽說,你們家裡來了位表姑娘,是溫姑娘嗎?”
殷蕙點點頭。
紀纖纖稀奇道:“她不是在紹興,為何來京城了?”
殷蕙嘆息一聲,用同情的語氣道:“薛煥與人拼酒,拼得太狠突然去世,王爺去紹興查案,正趕上薛家辦完喪事,表妹在那邊無依無靠,宅子也即將讓給新任守備,王爺就把她接了過來。”
紀纖纖震驚極了:“薛煥跟王爺他們差不多的歲數吧,怎麼就?”
殷蕙:“這也不算稀罕,都說喝酒傷身,傷著傷著,突然來次大的,就沒撐過來。”
紀纖纖打量她的神色:“好歹也是你們的表妹婿,我瞧著你似乎一點都不傷心?”
殷蕙深深地看她一眼:“是有些內情,但王爺交待過我不能亂說,二嫂也別打聽了吧。”
紀纖纖的好奇心在這一刻攀升到了極點,然而無論她如何撒嬌哄求,殷蕙都不肯透露實情。
紀纖纖無可奈何,想起什麼,她四處看看,奇怪道:“她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丟下客人獨自遊園賞花,這可不符合待客之道。
殷蕙:“表妹剛剛喪夫,心裡難受,今日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拉著她出來散心,方才聽說二嫂來了,表妹還沒有做好見客的準備,也是怕二嫂關心起來她又傷感落淚吧,便先回房了。”
紀纖纖有點失望,殷蕙嘴巴嚴,那她直接跟溫如月打聽,或許就問出來了。
就在她想提議去探望探望溫如月的時候,殷蕙看了過來,低聲道:“本來我還想著,你們倆是相伴多年的好姐妹,二嫂也比我更了解表妹,由你來安慰她,可能比我更管用,誰曾想,表妹竟然都不敢見你。”
紀纖纖聞言,先是皺眉,想要反駁她何時與溫如月是好姐妹了,溫如月也配?
隨即紀纖纖忽然反應過來,當初殷蕙剛嫁進燕王府時,她為了看新弟妹的笑話,編了一堆瞎話,甚至故意安排身邊的小丫鬟偷偷說給殷蕙聽,從來佐證她的瞎話。
當時紀纖纖沒覺得什麼,商戶出身的殷蕙與溫如月在她眼裡都如草芥,隨她玩弄,就算到現在,溫如月也還是草。
可殷蕙不是了!
紀纖纖並不想跟殷蕙鬧僵,所以,一想到溫如月人在蜀王府,她那些瞎話隨時可能會被拆穿,再看殷蕙,紀纖纖就臊了起來。
殷蕙隻當沒看見紀纖纖驟然變紅的臉,趁機去看女兒,就見莊姐兒真的給寧姐兒扎了一個很漂亮的發髻,就快要完成了。
“那,以後溫姑娘就一直住在你們這邊了?”
臉上的熱度散去,紀纖纖又問道。
殷蕙點點頭:“大概是吧,等她想嫁人了,我與王爺再為她挑選良婿。”
紀纖纖抿抿唇,還是提醒道:“那你可小心點,就怕人家不想走。”
她的瞎話也不是完全瞎編的,魏曕對溫如月有情是假,溫如月對魏曕的心思,真的不能再真,要不是燕王半路賜婚,溫如月哪裡舍得離開燕王府,那女人,野心大著呢!
紀纖纖打心底看不上溫如月,就算她經常嫉妒殷蕙日子過得舒服,偶爾也盼著蜀王府添倆新人氣氣殷蕙,可紀纖纖絕不希望蜀王府的新人是溫如月,不想看著一個她深深討厭的人,憑借表妹的身份與心機,來欺負已經被她接納為好姐妹的殷阿蕙頭上。
她可以欺負殷蕙,別的女人不行。
殷蕙意外地看著紀纖纖。
紀纖纖瞪她道:“怎麼,你不信我?剛剛可是你親口說的,我比你更了解這位表姑娘。”
殷蕙笑了笑:“信,我當然信二嫂。”
就在此時,寧姐兒跑了過來,桃花眼亮晶晶地望著長輩們:“娘,二伯母,我這樣好看嗎?”
紀纖纖心不在焉地瞄了眼,堆出笑來:“好看,寧姐兒最美了。”
臭美完快一邊去,我跟你娘有正事要說呢!
第149章
傍晚魏曕回府,最先發現了女兒的變化。
寧姐兒平時都梳兩個小髻,點綴各式各樣的發帶或絹花,今早也是這般,可此時的寧姐兒,在頭頂梳了一個圓圓的發髻,插朵絹花,額前垂下一層略微厚重的劉海兒,頓時顯得比平時多了幾分文靜秀氣。
“父王,我這樣好看嗎?”
早就問過兩個哥哥的寧姐兒,又來問父王了。
魏曕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睛,笑了下:“好看。”
寧姐兒也笑了,小心翼翼地摸摸頭頂,道:“莊姐姐教我梳的。”
魏曕眼中的笑意迅速褪去,看向殷蕙。
殷蕙在與衡哥兒說話,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今晚溫如月依然來這邊用的晚飯。
魏曕並不奉行食不言的規矩,以前在飯桌上,殷蕙與三個孩子都會交流一日的生活,如今多了溫如月,衡哥兒、循哥兒變得像魏曕一樣沉默,除了殷蕙笑著勸溫如月不用客氣,就是寧姐兒隨興與人聊天,一會兒問哥哥們有沒有挨夫子的批評,一會兒問問父王忙了什麼案子。
溫如月能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主要是表哥太冷了。
一桌子六個人,隻有表哥與她有親緣關系,表哥都那麼冷,表嫂待她又能有幾分真心,不過是做做面子活兒罷了,白日去見她的時候,也像極了在應付差事。
她從小就寄人籬下,小時候姑母好歹是真的疼愛她,如今住在表哥家裡,簡直是渾身都不自在。
“表妹多吃點肉,瞧你現在,瘦得我都心疼。”
殷蕙換了專門夾菜用的筷子,笑容關切地為溫如月夾了一塊兒紅燒肉。
溫如月連忙道謝。
殷蕙搖搖頭,嗔怪道:“你若不想勞煩我,就自己多加點菜,早點把氣色養好,我也好去母妃那裡交差。”
溫如月紅著臉,還是那副拘謹的模樣。
魏曕看在眼裡,很想安排表妹明天開始一個人在竹風堂用飯,想吃什麼就讓小廚房做什麼,如此既不會讓表妹拘束,又不用勞煩妻子照顧客人。隻是,表妹剛來沒幾日,他這麼說了,又怕表妹誤會表哥表嫂不歡迎她,不想跟她一起吃飯。
雖然魏曕確實隻想自家人用飯,但待客之道,他不能真那麼做。
終於吃好飯,溫如月告退的時候,別說魏曕了,衡哥兒、循哥兒都不知不覺比剛剛自在了很多。
孩子們對素未謀面的表姑母自然沒有多深的情分,溫如月在他們眼中確實是外人,還不如幾位伯母嬸娘們親。魏曕呢,他嘴上說著要照顧表妹,其實他對溫如月也隻是一種親緣上的兄妹責任之情,他會為溫如月提供優渥的生活,卻不會為了讓表妹心情好受,便違背自己的行為習慣去對一個表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簡單來說,讓魏曕掏銀子可以,讓他委屈自己,他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