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他,殷蕙移開視線,對著不遠處的屏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同樣心平氣和地道:“表妹先說的,她一來便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怪你擅作主張,求我收留她,表妹還承諾她會安安分分做個姨娘,絕不與我爭寵。這話裡的意思,難道不是您已經應允納她為妾了?”
魏曕的臉沉了下來,澄清道:“表妹的確求過我納她,可我並未答應,我帶她回來是想照料她一段時間,等她的情緒穩定下來,再給她挑選一門可靠的婚事。”
殷蕙像是聽了什麼笑話。
並未答應?上輩子的蜀王殿下可是親口通知她,說要納溫如月為妾。
且不提上輩子,隻提現在,他的話也夠荒唐。
“她一心要做你的妾,怎麼可能還願意嫁給別人?”
魏曕知道她因為表妹的話誤會太深,繼續解釋道:“表妹提出做妾,不是因為她對我有私情,而是因為她吃了太多苦,害怕再嫁人。”跟著,他將紹興一行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如果我晚去兩日,表妹可能已經死在了汪氏手中。”
殷蕙震驚地看著魏曕,上輩子一切發生的太快,她隻聽溫如月自稱是個走投無路的寡婦,對其他都一無所知。長風跟著魏曕去了紹興,可長風沒有主動稟報她,他又是魏曕身邊的侍衛,平時也是嚴肅冷峻的一張面孔,殷蕙就沒想過要詢問長風。
唯一能夠向她解釋來龍去脈的,隻有魏曕。
可那時候魏曕做了什麼?
他讓長風把溫如月送回王府,他就去了刑部,回家後再把溫如月丟給她招待,他跑去書房不知忙了什麼,快一更天才回到後院,開口就是要納妾。她不同意,魏曕就反問她怎麼不像以前那麼端莊守禮,她仍舊堅持,魏曕呢?
他像突然被人灌了啞藥一樣,沉默很久很久,然後,他掀開被子躺下去,讓她睡吧,明早再說。
明早呢?
根本沒有明早,她回到了十六歲,又被他冰了十年!
如果不是她自己調整過來,不再把魏曕當成天,不再因為他冷著臉便什麼都不敢做,她還會變成那個看似錦衣玉食其實心裡孤苦的可憐女人。
溫如月可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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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爹娘都死了,丈夫是個畜生,兒子也沒了。
可她殷蕙就過得如意嗎,她也沒了爹娘,她也沒了祖父,丈夫兒子全是冰疙瘩,最後連唯一的安慰都被溫如月的出現證明是自欺欺人!
上輩子魏曕完全不在意她,所以沒有商量直接要納溫如月做妾。
這輩子他稍微暖了些,她又為他生了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他知道在乎她的感受了,所以先說不納妾哄她,然後再傾訴一番溫如月的可憐,都那麼可憐了,她殷蕙若是個賢惠明理的妻子,是不是不該再讓魏曕為難,該主動支持魏曕納了溫如月,給她可憐的表妹一個溫暖可靠的家?
話術雖然不同,目的都是一樣的。
殷蕙再次看向魏曕,目光忽然變得柔軟起來,用憐惜的口吻道:“原來表妹竟然吃了那麼多苦,既然如此,王爺就如她所願,納了她吧,讓表妹能夠安心地住在王府。您放心,我不會介意的,不會為此拈酸吃醋。”
魏曕難以置信地看過來。
剛剛為了澄清誤會,他耐心解釋了那麼多,可她竟然從抗拒表妹,變成心疼表妹了?
心疼可以,他確實虧欠舅舅一家,本就有責任保護表妹以後的安穩,殷蕙是他的妻子,是表妹的表嫂,憐惜照顧表妹也是份內之事,但那不代表他要把表妹變成自己的屋裡人,更不需要自己的妻子用將他推出去的方式去憐惜表妹!
“我說過,我不會納表妹做妾。”
魏曕冷著臉轉身,吩咐外面的金盞、銀盞送洗腳水進來。
殷蕙躺回被窩,看著他布滿怒氣的側臉,隻覺得好笑,試探著道:“做妾是委屈表妹了,那就給表妹請個側妃?”
她的語氣多溫柔體貼啊,可這話卻像點燃了魏曕身上不可見的一條火線,直接把魏曕炸了起來,憤怒離去。
走就走,殷蕙翻個身,面朝裡面側躺。
上輩子氣成那樣她都睡著了,如今她早有準備,大不了就與魏曕做對兒相敬如賓的表面夫妻,有何煎熬的?
外面,魏曕一路走到堂屋門口,挑開簾子,迎面就是一片滴滴答答的雨幕。
潮湿清涼的空氣化成風,吹到他的臉上。
吱嘎聲響,是金盞端著水盆從水房那邊出來了。
魏曕退了回去,在一旁銀盞戰戰兢兢的偷窺下,坐到北面的椅子上。
金盞端水進來,看到王爺居然從內室出來了,吃了一驚,卻也不敢多問,低著頭將水盆放到王爺面前,她也蹲下去,準備伺候。
“退下吧。”魏曕淡淡道,此刻他隻想一個人靜靜。
金盞、銀盞不敢違背,退去了廊檐下。
魏曕看向水盆中的水。
印象中的殷蕙,大多時候都很善解人意,偶爾才會耍耍小性子。
可今晚的她,簡直不可理喻,他說出表妹的悽慘,是解釋他為何要暫時收留表妹,她卻想配合表妹,勸他納妾。
表妹對他沒有私情,隻求一個名分不求寵愛,如果殷蕙不介意,他給表妹一個妾的名分也無妨,既能保證表妹下半生安穩,又不用說服表妹去接受另一段可能會刺激她的婚姻。這種安排,對他與殷蕙沒有實質影響,無非就是家裡多個人生活,他不會真的把表妹當妾,不會踏足表妹的屋子,殷蕙也無須拈酸吃醋。
問題是,殷蕙真的不介意嗎?
他拒絕側妃時,她笑得多高興,連微不足道的迎春花也被她精心修剪插到花瓶中。
魏曕喜歡那樣的殷蕙,喜歡她全心全意地依賴自己,夫妻之間沒有任何不必要的隔閡。
因為知道她介意,在表妹開口要求做妾時,魏曕就沒想過要答應。
盆子裡的水漸漸涼了。
魏曕心頭的怒火也冷靜下去,他重新回了內室。
從他離開到回來,也就過去了兩刻鍾,殷蕙還沒睡著,聽著他漸漸靠近的腳步,殷蕙閉上眼睛,裝睡。
魏曕脫了外袍,直接鑽進她的被窩。
他抓住她的肩膀,想將人轉過來。
殷蕙心裡是抗拒的,可若反抗,就顯得她剛剛隻是假裝大度而已,所以,她隻能配合地轉了過來。
屋裡還亮著燈,殷蕙看到他平靜的臉,窺探不出他的心思。
她輕輕嘆了口氣:“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魏曕摸摸她的頭,看著她道:“表妹已經住了進來,明日就要開始正式相處,你我之間,有些話要先說清楚。”
殷蕙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魏曕:“我跟你說表妹的遭遇,是想你以後安慰她時,知道該從哪些方面下手。薛煥是惡,但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如此,表妹還年輕,隻要咱們幫她走出陰霾,她還可以再嫁,不必龜縮在親人的庇護下。”
“表妹現在正偏激著,認為隻有留在王府才能保證她的安全,你我該一起想辦法改變她的心境,如果你因為一時心軟支持她留在王府做妾,豈不成了雪上加霜?”
殷蕙垂著眼,仿佛是在思索他的話。
魏曕知道,她聽進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隻有這一個表妹,我待她隻有兄妹之情,做不來男女之事,就算你堅持讓我納她做妾,我能給她的也隻有一個名分,不會進她的屋子。你若真心疼她,就該幫助她走出陰霾,而不是縱容她糊塗下去,在王府耽誤了下半生。”
殷蕙的睫毛動了動,終於願意與他對視了:“你待她,隻有兄妹之情?”
魏曕頷首。
殷蕙笑了,笑得諷刺,隻是不知是在諷刺誰:“可我剛嫁給你的時候,有人告訴我,說你與表妹青梅竹馬,如果不是父皇橫插一腳,你會與表妹成親。”
魏曕臉都黑了:“誰說的?”
殷蕙看著他緊皺的眉頭:“她們還說,你以前很愛笑,跟表妹在一起時笑得可溫柔了,都是因為娶了我,才突然變得冷冰冰。”
魏曕已經氣得坐了起來,略加思索就有了懷疑的目標:“紀氏最喜搬弄是非,是她吧?”
他平時稱呼紀纖纖都喚二嫂,這會兒直接叫“紀氏”了。
殷蕙沒有回答。
魏曕先氣紀纖纖,看著她眼中的嘲諷,又忍不住責備起來:“你既然計較這些謠言,為何不找我對峙?”
但凡她問一句,都不用把謠言當成刺放在心裡十多年。
他一無所知,沒有任何影響,難受的是她自己。
傻不傻?
紀氏是什麼玩意,她剛嫁過去的時候不了解,後面相處那麼久,她就一點都沒懷疑過紀氏在胡說八道?
殷蕙嗤道:“我敢嗎?您是尊貴的皇孫,朝一個商戶妻子擺臉色,我還能追問理由?還是您能否認,當時您真的一點都沒有嫌棄我的出身?”
她不傻,她看得出來,奈何身份懸殊,她隻能忍!
但凡他與她身份相當,他敢擺冷臉,她就敢和離回家!
夫妻倆怒目相對,一個氣她傻,一個氣他冷。
眼看魏曕又要開口,殷蕙翻個身,背對他道:“睡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
第145章
“睡吧,有什麼事明早再說。”
魏曕難以置信地看著殷蕙拉起被子擋住臉,真的閉上了眼睛。
睡覺,此刻他哪裡有心情睡覺?
紀氏在背後那麼編排他,她竟然還信了,真以為他與表妹有什麼不清不楚!
難怪他動身前往紹興之前她便是一副介意什麼的態度,原來是猜到他會順路去探望表妹,擔心他與表妹“舊情復燃”?
“我與表妹隻有兄妹之情,我待她與待二妹、三妹沒有任何區別,你不該聽信謠言。”
魏曕沉著臉道。
他不肯乖乖睡覺,又來責備她,殷蕙氣笑了,睜開眼睛,對著床板道:“不是一個人那麼說,我如何知道是謠言?眼見為實,可我身份低微,沒有資格去燕王府做客,我如何有機會親眼觀察你有沒有朝自己的表妹溫柔淺笑?”
魏曕神色更冷,不是一個人挑撥離間,除了紀氏,還有誰?
大嫂、三妹都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與紀氏走得近的,也就剩二妹魏杉。
這二人串通起來騙她,對她們有何好處?
無非就是看不起她,故意編造謠言看她難堪。
憤怒過後,魏曕忽然知曉了她剛嫁進燕王府時真正的處境。
他知道大嫂、二嫂可能會在心裡看不起她,卻不知道其中有人除了態度傲慢,竟然還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欺負她。
如果她跑來找他訴說委屈,當時魏曕肯定會澄清謠言,會去教訓紀氏、魏杉,可她一句都沒有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