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兒不愧是長兄,穩重多了,這種吃食才誘惑不了他,直到經過一家砚臺鋪子,衡哥兒才放慢了腳步。
砚臺文雅,長子好讀書,魏曕自然支持,帶著三個孩子們進去了。
衡哥兒相中一方端砚。
不愧是燕地首富的曾外孫,衡哥兒相中的這方端砚可不普通,砚臺左邊的墨池隻佔據了小一半,右邊一大半都是工匠精心雕刻出來的景觀,有湖有楊柳有兩三間亭臺,簡直將一座江南園林濃縮在了這裡。
掌櫃的誇了一通,說這砚臺出自多麼有名的產地,說這雕刻出自多麼有名的大師。
他越說,衡哥兒就越喜歡。
魏曕的臉都快黑了,循哥兒、寧姐兒的零嘴加起來才幾十文錢,衡哥兒看上的這砚臺直接就是百兩銀子。
砚臺而已,能用就行,雕刻出這麼多花樣,孩子還能專心練字做文章嗎?
衡哥兒察覺了父王的不悅,神色一凜,懂事地道:“爹,我隻是隨便看看,咱們走吧。”
常服出行,孩子們遵守父王的囑咐,都喚“爹”。
魏曕抿唇。
衡哥兒若堅持,他肯定不會買,孩子自己懂事,他便有些心軟。
心軟?
再看看而前的三兄妹,魏曕忽然明白妻子今早為何突然不適了。
隻是心軟,他竟然猶豫要不要給衡哥兒買下這華而不實的砚臺,那孩子們喜歡便宜的小玩意,她又如何舍得拒絕?
歸根結底,還是銀子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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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小時候,每個月隻能領五兩銀子的月錢,想要什麼貴重的東西都得精打細算,哪裡還會胡亂花錢?
第139章
魏曕帶孩子們逛了一日的金陵,黃昏時分才回來。
殷蕙來到前院,就見長風懷裡抱著一摞大大小小的匣子,很像以前這時候的金盞、銀盞。
殷蕙的嘴角就翹了起來,意有所指地看向魏曕。
魏曕則問她:“身子好了?”
殷蕙就知道,魏曕已經看穿了她的小把戲。
看穿又如何呢,養孩子可不是簡單地講講道理,她就是要魏曕也嘗嘗帶孩子的不容易。
他的心夠硬,那怎麼還縱容孩子買了這麼多東西?
“給我瞧瞧,都買了什麼。”
出於好奇,殷蕙讓長風將東西抱到廳堂擺在桌子上,殷蕙一樣一樣地拆看起來。
拆著拆著,居然還看到一盒胭脂。
魏曕在那邊喝茶,毫無解釋的意思,衡哥兒道:“娘,這是妹妹為您挑的。”
殷蕙的心立即化了,抱起寧姐兒親了一口。
魏曕瞥了母女倆一眼。
殷家在平城有一間胭脂鋪子,那也是平城最有名的胭脂鋪,殷蕙用的胭脂都是殷家特供,到了金陵也沒有變過。白日路過胭脂鋪子的時候,寧姐兒非要進去,他解釋了寧姐兒也不聽,平時那麼可愛的女兒,固執起來竟然油鹽不進,魏曕總不能看著女兒哭,隻好由著寧姐兒親自挑了一盒。
殷蕙繼續拆,看到了衡哥兒心儀的那方砚臺。
殷蕙可是識貨之人,她震驚地看向魏曕。
魏曕默默喝茶。
殷蕙也沒有說什麼,真要調侃,留著晚上夫妻倆單獨相處時更合適。
所有東西都看完,殷蕙發現,寧姐兒買的東西最多,其次是循哥兒,衡哥兒的最少,不過若論起價錢,衡哥兒的砚臺是最貴的。
說說話,洗洗手,一家人先吃飯。
飯後,魏曕難得沒有檢查孩子們的功課,而是當著殷蕙的面,讓三兄妹並肩站到他面前。
衡哥兒、循哥兒都站得筆直,寧姐兒把這當成了什麼遊戲,傻乎乎地模仿哥哥們,滿臉都是笑。
魏曕看眼嬌憨的女兒,對著兒子們開始了說教:“父王小時候,你們皇祖父教導我,為人要嚴於律己,衣食起居不能鋪張浪費,銀錢也不能亂花。”
“父王十歲以前,每個月的月例銀子是五兩,十歲以後提為十兩。”
“你們說說,五兩銀子多嗎?”
魏曕先看向衡哥兒。
衡哥兒剛要開口,魏曕道:“說實話,不許巧言敷衍。”
衡哥兒隻好閉上嘴巴,頓了會兒再看著父王道:“多與少,要看一個人想買什麼,如果他隻想買一串糖葫蘆,五兩銀子很多了,如果他想買一方頂級好砚,五兩便是少得可憐,遠遠不夠。”
他已經猜到父王的意思,慚愧地低下頭。
魏曕又問循哥兒。
循哥兒看眼哥哥,低著頭道:“多。”
魏曕最後問寧姐兒。
寧姐兒學二哥,脆脆道:“多!”
魏曕冷聲道:“是很多,金盞銀盞是你們母親身邊的大丫鬟,日夜服侍五個月,在不犯錯的情況下才能攢夠五兩銀子。外面的百姓,一畝地的所有糧食收上來,也就賺一兩銀子,百姓要連續種上五年,才能賺五兩銀子。還有街上賣糖葫蘆的小販,一串糖葫蘆賣兩文,純利按照一文算,他需賣出五千串糖葫蘆,才能賺五兩銀子。”
“窮苦百姓之家的孩子,平時能有兩三文錢都開心得像過年,父王因為生在王府,從小錦衣玉食,哪怕什麼都不做,每個月都能領取五兩銀子的月例,父王覺得五兩很多。”
衡哥兒、循哥兒都點頭,寧姐兒眨眨眼睛,問:“那父王想買砚臺,五兩怎麼夠用?”
魏曕看著女兒解釋道:“父王剛讀書啟蒙時,你們皇祖父就為父王預備了足夠的筆墨紙砚,父王無須再買砚臺。”
衡哥兒小臉漲紅,跪下去道:“父王,我知錯了。”
循哥兒也趕緊跪了下去。
隻有寧姐兒還在思索砚臺的事:“那父王看到更好的砚臺,非常非常喜歡,怎麼辦?”
魏曕耐心回答:“那父王會把每個月的月例攢下來,攢到能買得起那砚臺為止。”
寧姐兒:“父王怎麼不去找皇祖父,皇祖父可以替你買下來。”
魏曕正色道:“因為整個天下都是皇祖父的,還有那麼多百姓連飯都吃不飽,父王怎能為了一己私欲去找皇祖父要銀子?皇祖父已經讓咱們過上了遠遠超過普通百姓的好日子,皇祖父手裡剩下的銀子,要留著做更重要的事情,譬如發放軍餉養兵衛國,譬如修築河堤防止洪水泛濫淹沒田地屋舍。”
寧姐兒似懂非懂,忽然看向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娘親:“娘有很多很多銀子,父王可以讓娘幫你買。”
殷蕙的臉立即也紅了,默默反思自己何時在女兒面前露了富。
魏曕雖然是在回答小女兒,其實是在說給兩個已經懂得事理的兒子聽:“首先,你娘的銀子也是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如果不是為了非常重要的事,父王不會用。其次,你娘的銀子再多,如果不加節制隨便地花下去,總會有花光的那一日,等所有銀子都花光了,你怎麼辦?”
寧姐兒眨眨眼睛:“曾外祖父那裡也有銀子。”
殷蕙已經沒耳朵聽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魏曕倒是心平氣和的:“曾外祖父的銀子要留給他自己用,就算願意給你,等曾外祖父的銀子花光了,你要怎麼辦?”
寧姐兒就把認識的親戚們數了一圈,什麼大伯父二伯父四叔五叔三個姑姑,統統都說了。
魏曕一一否決。
寧姐兒累了一般,忽然嘆口氣:“那我就去賣砚臺吧。”
殷蕙差點沒繃住,連忙端起茶碗掩飾。
魏曕眼裡也有了笑意,迅速收起來,問女兒:“為何是砚臺,怎麼不去賣糖葫蘆、胭脂?”
寧姐兒:“砚臺貴,能賣一百多兩呢。”
女兒小小年紀就如此聰明了,魏曕終於笑出來,招招手,將寧姐兒抱到懷裡道:“任何東西都有優劣之分,你雕刻的砚臺好,賣得銀子才多,你才疏學淺手藝不精,甚至糟蹋了砚臺的好料子,那就隻能虧錢。”
寧姐兒不要聽了,也不要嘮嘮叨叨的父王抱,跑去了娘親那邊。
魏曕單獨將跪在地上的兩個兒子叫了出去,站在夜幕中,語重心長地道:“山楂樹上的一顆果子,分文不值,埋在山坑中的端砚石料,本身便價值不菲。”
“你們兩個,包括父王自己,能夠生在皇家,便如三塊兒端砚石料,從出生就凌駕於遍地的花樹草木之上,凡人可望而不可及。”
“但同為端砚石料,因雕工不同,價錢也有高低,便宜的幾兩,高價的可達上千兩。”
“你們便是自己的雕刻師傅,自己把書讀好了,武藝練精了,將來能報效朝廷百姓的就更多,若你們才疏學淺一事無成,父王與你們母親的銀子再多,養得了你們一時,養不了你們一輩子,明白了嗎?”
衡哥兒、循哥兒都用力點頭,是真的明白了。
魏曕挨個摸了摸兒子們的頭:“平時不要亂花銀子,真有什麼想要的,過生辰的時候告訴父王,父王會送你們。”
孩子們都去睡了,殷蕙也跟著魏曕進了內室。
魏曕教導孩子們的時候,殷蕙認真地反思了一番自己對銀錢的態度。
說實話,她那樣大手大腳是不合適的。
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一地首富?
她生在殷家,被祖父寵愛有求必應,那是她的福氣,而絕大多數的百姓甚至王孫貴族,都享受不到她的待遇。
紈绔子弟真的遍地都是,殷蕙隻是舍得花錢,品行上並沒有出差錯,可她不能保證三個孩子也能富貴不淫。
她希望孩子們不必為銀錢煩憂,但如果孩子們能養成魏曕的自律,那她可就太欣慰驕傲了。
所以,殷蕙很慶幸魏曕及時給孩子們上了這一課。
寧姐兒還小,領會不到父王的深意,沒有關系,以後她會慢慢教導女兒。
通了發,殷蕙走到床邊。
魏曕在看書,抬眸瞥她一眼,繼續翻頁。
殷蕙也沒有說什麼,坐到他旁邊,再抬起他拿書的胳膊,從下面鑽進去,依偎在他胸口。
魏曕便將書放到一旁,將她往中間抱了抱,無聲地把玩她柔順的長發。
“您今天說得都對,以後我也會監督孩子們,防著他們亂花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