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廷這邊,自然也收到了前線的戰報,包括燕王在城牆上對徐耀說的那一番話。
朝中立即分成兩派,一派認為徐耀偏幫燕王,看似帶軍圍城,實則隻是做戲給朝廷看,不曾盡力,不如召回京城,左右燕軍已經被困,時間一長糧草斷絕,盛世庭便可攻破城門拿下燕王。
另一派則認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燕王那話明顯是挑撥離間,朝廷該信任徐耀。
新帝魏昂與首輔黃仁、兵部尚書齊韜密談之後,以京城無大將防守為由,將徐耀召了回來。
徐耀含恨而去,燕王聽說此事,喜得大笑三聲,可能徐耀還沒回到京城,他便帶人開始了反擊。
郭嘯、張錫率領的七萬多將士也及時趕到,與燕王大軍裡應外合,連破盛世庭麾下的兩支大軍共二十萬兵馬,而這二十萬兵馬,死的隻是少數,剩下的全在主將戰死副將投降之後,並入了燕軍。
如此,朝廷兵馬銳減,燕軍劇增,盛世庭縱使用兵如神也抵擋不了!
打到六月,盛世庭帶著僅剩的十餘萬兵馬退回長江以南,與此同時,四十萬燕軍浩浩蕩蕩地陳兵江北,緊鑼密鼓地調用漁船,以備過江。
局勢變化得太快,這是新帝魏昂不曾料到的,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除了少數幾個還對魏昂抱有信心積極地出謀劃策,大多數官員都已經暗暗做起了兩手準備,隻是隱藏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人揭發告到新帝面前,先砍了他們的腦袋祭旗。
危急關頭,首輔黃仁建議魏昂派人去見燕王,先答應將江北割讓給燕王,叔侄二人平分天下,等解除了眼前的危局,朝廷再陸續從遠地調遣軍隊過來,與燕軍決戰。
魏昂同意了,為表誠意,他將燕王長女魏槿從被官兵嚴防死守的夫家中請了過來,再由黃仁對魏槿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當然,情分、道理都是空話,君臣真正拿捏魏槿的,是魏槿所生的二子一女,簡言之,如果魏槿能夠說服燕王止兵,魏槿的孩子們就能安然無恙,否則……
魏槿想到家中的孩子,淚流滿面,哭著應下了。
魏昂再派人護送魏槿乘船過江,去見燕王。
魏槿是燕王與徐王妃所生的嫡女,也是他的第一個女兒,燕王愛之如珠。自從魏槿十六歲嫁到京城,燕王已經有整整十二年沒有見過這個女兒了,如今父女重逢,別說魏槿哭成了淚人,連燕王也頻頻落淚,抓著女兒單薄的肩膀,恨聲道:“瘦成這樣,皇上是不是刁難你了?”
魏槿搖搖頭,將這三年來她與夫家的處境說了一遍,禁足雖苦,卻衣食無憂,當然,夫家對她諸多不滿,丈夫也夜夜宿在妾室那邊,這些,魏槿沒有告訴父王。
待心情平復下來,燕王當著眾武將的面,詢問女兒道:“皇上派你過來,可是讓你勸說我投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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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槿就把魏昂承諾與父王平分天下的詔書拿了出來。
燕王看過之後,露出喜色,問女兒:“阿槿覺得如何?”
魏槿卻道:“父王起事三年,如今距離事成隻有一步之遙,若此時半途而廢,一旦朝廷緩過氣來,馬上就會派大軍來襲,屆時不但父王前功盡棄,我朝百姓也要再度承受內戰之苦,所以,為了跟隨父王出生入死的將士們,為了擁護父王的天下百姓,父王絕不能同意此詔!”
燕王神色一凜,卻又遲疑起來:“可,我若繼續南下,你沒能完成皇命,朝廷問罪女婿、外孫……”
魏槿眼中含淚,微微揚起臉龐,聲音堅定地道:“與天下百姓的安危比,區區他們幾人又算什麼,父王隻管南下,不必顧慮女兒一家!”
魏曕、魏昡、崔玉與眾武將都齊齊跪下,懇請燕王顧全大義,為百姓而戰!
燕王重重地握住長女的肩膀,好女兒,不愧是他與王妃的孩子,大局面前知道孰輕孰重!
於是,燕王留下女兒,派使臣去回復新帝,他要清君側除奸臣,除非黃仁、齊韜、殷聞受誅,他絕不罷手!
魏昂大怒,派人將燕王使臣綁下去!
黃仁、齊韜跪到大殿當中,老淚縱橫,願以身赴死解朝廷之危!
魏昂怎麼可能殺死這兩位心腹重臣,一旦殺了,就是承認他被奸臣蒙蔽是個昏君,一個剛剛登基就能被奸臣左右的皇帝,以後還如何立足、還如何讓官民信服?更何況,燕王意圖謀反,清君側隻是個名頭,即使魏昂殺了黃仁、齊韜,燕王也會繼續進兵,找其他理由奪走皇位,那時候,魏昂連最後的氣節都無法保存!
親手扶起二臣,魏昂咬牙切齒道:“燕王反賊,狼子野心朝野皆知,既然他要戰,朕便奉陪,朕就不信,朕的正義之師會敗給一個反賊,先帝在天有靈,也一定會助朕!”
既然要戰,黃仁、齊韜馬上又開始出謀劃策。
此時魏昂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燕王手握四十萬大軍又如何,他還有長江天塹,燕王的鐵騎在地上橫行無阻,面對波濤洶湧的江水卻無可奈何!
六月底,魏昂任命擅長水戰的陳嚴純統領水師,在江面上嚴陣以待。
江北,燕王正在為渡江發愁,漁船數量有限,而且他手裡沒有水師,將士們上了船,不暈船都是好的了,一旦遇上朝廷訓練有素的水軍,還不被打得人仰船翻。
這日早上,燕王又來江邊巡視,過了江就是金陵城,真的隻差一步,可惜這江浩浩蕩蕩,他的腿沒那麼長,步子沒那麼寬!
就在此時,隻見無數艘戰船從對岸乘風而來,宛如一條條成精的巨大魚怪!
朝廷要主動開戰了?
燕王連忙命將士們準備,他們就在岸上等著,朝廷水師有本事就上來打,否則水戰再厲害,待在船上也打不到他們!
燕王隻是愁,隻是饞那一艘艘戰船,倒是不怕。
讓燕王意外的是,那些戰船隻是在江面上一字排開,靠得近了,隻見戰船上的一艘艘旗幟突然被拉了下去,再換上時,旗幟上竟然寫得都是“燕”!
隨即,一艘戰船單獨而來,站在船頭含笑望過來的,正是朝廷水師統帥陳嚴純!
陳嚴純帶著一家老小上了岸,在燕王眾將警惕的目光中,陳嚴純跪到燕王面前,朗聲道:“下官水師統帥陳嚴純,願為王爺效勞!”
他連家人都帶來了,這投降自然假不了,燕王大喜,親手扶起陳嚴純,一時看陳嚴純比看親兒子還親!
有了從天而降的水師,休整三日後,燕王大軍紛紛上船,順利過江,直奔金陵!
魏昂早在得知陳嚴純投降燕王時就狂吐鮮血,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才三十出頭的年輕帝王,一夜白了半數頭發。
首輔黃仁跪在帝王的病榻前,哭著道:“皇上別急,咱們京城還有十五萬兵馬,全部叫回來固守京城,您再派人去各地調兵遣將,一定還有轉機!”
魏昂目光空洞地望著帳頂。
調兵遣將?
確實還有數位手握重兵的邊關大將,譬如蜀地的蜀平侯,譬如秦地的平西侯,譬如遼地的遼侯,手裡加起來也有四五十萬的大軍。可是,蜀平侯、平西侯始終不肯聽朝廷調遣,以固守邊疆為借口遠遠地觀望著。遼侯吳劍倒是出兵圍過平城,因為金兵來襲又退回了遼地,據說燕王給他寫了一封信,不知信上寫了什麼,總之自那以後,吳劍也不聽朝廷的話了。
“你們看著辦吧。”魏昂閉上眼睛,將守城之事交給黃仁、齊韜去辦。
這兩人是燕王的眼中釘,為了自己的命,也得守住金陵城,他們召集金陵城內的幾位大將老將,包括徐耀、呂隆、盛世庭,全都委以重任,分別防守一處城門。
七月中旬,燕王大軍兵臨城下。
才攻了一日城,當天夜裡,負責守護西城門的呂隆竟然連夜投降,大開城門!
第111章
呂隆開了西城門後,燕王大軍便從這邊長驅直入,一時間城內殺聲震天。
燕王站在護城河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父王,為何不讓我與三哥帶兵?”魏昡走過來,按捺著心頭的烈火問。
他跟隨父王一路南下,為的就是殺入金陵,而今金陵就在眼前,父王卻隻叫其他大將帶兵,魏昡心痒手痒,亦不明白!
燕王收回思緒,看眼四子,再看眼默默站在一側的三子,沉聲問魏昡:“你想帶兵去打哪裡?”
魏昡:“當然是……”
就在他伸手指向護城河對岸的金陵城時,魏昡忽然明白了。
金陵,是大魏國的京城,亦是父王經常思念的故土。
燕王哼了一聲,負著手,望著高聳的金陵城牆道:“我奉先帝祖訓前來誅殺奸臣,奸臣死,我也該回去了。”
魏昡雖然反應慢一些,剛明白父王為何不親自去打金陵,但也還沒傻到會信父王這句話。
他退回原位,與三哥一左一右地站在父王身後。
快到三更天,皇宮方向忽然傳來衝天火焰。
很快,馮騰帶著一隊人馬跑出城門,來稟報燕王,稱城中守軍、官民都已投降,罪臣也全被抓捕,隻是新帝一家於宮中縱火自焚,目前馮谡等將士還在緊急滅火搶救。
燕王:“告訴他們,務必救下皇上!”
馮騰便又折回去了。
燕王長嘆一聲,一個人回了王帳。
黎明時分傳來消息,說在新帝居住的奉天殿找到幾具屍首,以及一封放在金匣中的詔書,乃是魏昂臨死前寫下的罪己詔,稱他錯信奸臣、逼死代王叔、發動戰事連累了江山百姓,無顏再見燕王,因此自焚以謝天下。
燕王看過詔書,抱著金匣慟哭不已。
待到天亮,城內的文武官員列隊來見燕王,稱國不可一日無君,懇請燕王繼承大位。
燕王稱病,待在王帳中誰也不肯見。
大臣們就在外面跪著,跪了三天三夜,燕王終於出來見人了,果然是大病初愈的樣子,面容消瘦神色憔悴。
眼看大臣們病得病哭得哭,堅持要他繼承帝位,燕王推辭不過,隻好答應下來,卻提出要先去孝陵祭奠先帝。
百官們就又跟著燕王跑去孝陵祭奠先帝,祭奠回來,燕王這才在官員們的擁護下、百姓們的跪拜當中,坐著車輦進了京城,直入皇宮。
次日一早,燕王繼位稱帝,後稱永平帝。
永平帝初登基,先列了一張“奸臣榜”,排在最上面的便是黃仁、齊韜以及殷聞。
黃、齊兩家皆是滅族大罪,殷聞因不孝被本族除名,且殷家本族輔佐燕王有功,所以隻處死殷聞一人。
其他榜上有名的魏昂舊臣,斬的斬罰的罰,或入獄或流放,當然也有一部分臣子因為之前的功績,獲得了永平帝的寬恕,官復原職繼續任用。
隨後,永平帝恢復了秦王、代王的藩王爵位,因這二王一個病死一個當年削藩時就自盡了,爵位由各自的嫡長子繼承,各回原來的封地。
奸臣要誅,忠臣要賞,像郭嘯、張錫、高震、楊敬忠、馮谡、陳嚴純皆封侯拜將,崔玉破格入內閣,之前主動投降永平帝的一批文官也獲得了提拔,而呂隆這等先對抗永平帝後來又立功的,則保留原來的爵位職位,算是功過相抵不予追究。
賞罰持續了一個月,到中秋前,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一半都換成了永平帝的舊臣。
這時京城在攻城時損壞的宮殿房屋也都修建好了,燕王看過皇宮、京城的輿圖,開始冊封他的妻妾子女。
妻妾五人,徐王妃冊封為後,李側妃封麗妃,郭側妃封賢妃,溫夫人封順妃,崔夫人封淑妃。
皇子五人,長子魏暘封端王,次子魏昳封楚王,三次魏曕封蜀王,四子魏昡封湘王,五子魏暻封桂王,其妻各封王妃,嫡長子均為世子。
因永平帝不舍兒子們離得太遠,不但端王住在京城,其他四王也都在京城賜王府,不必離京就藩。
永平帝還有三個女兒,長女魏槿封安慶公主,次女魏杉封壽春公主,幺女魏楹封長樂公主。
封完了,永平帝命蜀王、湘王前往平城,接後妃諸王來京。
九月初,冊封的詔書比魏曕兄弟倆先抵達平城的燕王府。
一大家子三代人都跪在存心殿前,聽完一卷一卷冊封詔書,除了剛剛冊封為端王的魏暘,其他人都一臉喜氣洋洋,而魏暘,也在徐皇後用眼神提醒後,匆匆露出笑容來。
隻是隨著徐皇後回去之後,魏暘的眼圈就紅了,作為兒子,他無法在母親面前掩飾自己的委屈。父王登基稱帝,他作為嫡長子,按理說該封太子,可父王卻弄了一個“端王”的封號出來,這是什麼意思?
徐皇後能理解兒子的委屈,可她並不認為,皇上此舉就是要立其他皇子為太子。
從封號就能看出來,其他四子都是外地藩王,隻是皇上不想幾十年後重蹈今日覆轍,所以要四位藩王住在京城,空有藩王之名卻無藩王的佣兵之權。與此同時,皇上雖然沒有封兒子為太子,但“端王”這個區別於四個弟弟的封號便是告訴臣民百姓,兒子仍是他心目中的太子人選。
“你父皇自有他的思量,你要做的,就是做好端王,做好進京後皇上交給你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