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蕙回答他剛剛的問題:“我去外間榻上歇會兒。”
魏曕點點頭,穿好鞋子,再把一床被子卷成長長一條放到他剛剛的位置,防著衡哥兒睡著睡著滾下來。
夫妻倆一塊兒來了次間。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窗邊的榻上,殷蕙爬上榻,將阻擋琉璃窗的長簾掛好,屋子裡一下子暗了,也顯得涼快。
她擺好枕頭,問站在榻邊瞧著的男人:“再躺會兒?”
除了休息,他這會兒似乎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魏曕果然從善如流地上來了。
夫妻倆枕著一個枕頭。
殷蕙身子累,腦袋一點都不困,見魏曕也睜著眼睛,對著屋頂不知在想什麼,殷蕙將手放在他胸口,柔聲問:“您不喜應酬,今日席面上辛苦了。”
魏曕握住她的手,看她一眼,道:“我走了,他們才能恣意談笑。”
他確實不喜應酬,但如果其他賓客像兄長們那樣忽視他,該喝酒喝酒,該暢談暢談,隨便他自斟自飲做個聽客,魏曕也可以吃完整頓席面。可殷家的客人不敢,他們敬畏他,魏曕不說話,賓客們就不敢隨便交談,魏曕動了哪盤菜,其他人就不敢再動。
魏曕不喜這種氛圍,所以才不願留在席上。
殷蕙拍他的馬屁:“原來您是在照顧他們。”
魏曕捏捏她的手,問:“殷阆要定親了?”
殷蕙:“快了,他有心儀的姑娘,我與祖父也都贊成,估計過陣子就要請媒人正式定下來。”
魏曕:“哪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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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蕙:“我一個表妹,好像跟您提過一次,謝家,您有印象嗎?謝家老爺子與我祖父是表兄弟。”
魏曕:“嗯,席上看見謝老了,還有一位謝公子。”
殷蕙猜測道:“懷安表哥吧?以後他就是阿阆的大舅子了,今日當然要來。”
魏曕:“看他溫文爾雅,倒像個讀書人。”
殷蕙笑道:“瞧您這話說的,商家子弟也可以讀書啊,秀才舉人一定讀書,但讀書人不一定非得考功名,不光懷安表哥,把阿阆放到書院裡去,光看氣度,您能看出他與學子們的區別嗎?”
魏曕不說話了。
殷蕙見他似乎有些不高興,想了想,抱住他的胳膊道:“還有您,您提筆作畫的時候,我看比狀元郎還像狀元呢。”
魏曕似乎嗤了一聲:“你見過狀元?”
他都沒見過,狀元都在京城。
殷蕙搖搖頭:“沒見過,但不管哪個狀元,肯定都沒有您長得好,畫得好,寫得好。”
這話好聽歸好聽,一聽就是口頭奉承,誠意不足。
魏曕仿佛來了興致,側躺著抱住她,輕捻她的耳珠:“狀元也沒有我溫文爾雅?”
殷蕙卡了一下。
魏曕此人,有文有雅的一面,但與“溫”字毫不沾邊,她若繼續吹噓,那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那肯定是狀元郎溫文爾雅,不過我更喜歡您賽龍舟、騎馬射箭的英姿,您真溫文爾雅了,我還不一定稀罕呢。”
她一邊說,一邊捏了捏他強健的手臂。
對魏曕而言,她這動作,與二哥摸歌姬的臉沒什麼差別。
他抓住她的手,懲罰般捏了一下。
殷蕙吸了口氣,不悅道:“誇您您還不愛聽了?”
魏曕按住她的頭:“睡吧,有話回去再說。”
這是在殷家,裡面衡哥兒又隨時可能會醒,他不想再被她勾引。
殷蕙就在他懷裡打了個一個盹兒,迷迷糊糊的,感覺魏曕好像撥了撥她的頭發,她也沒去管。
兩個孩子睡醒後,日頭也沒有那麼毒了,一家四口在殷墉、殷阆的陪伴下逛起了園子。
晚飯吃得很早,吃完時才是黃昏。
一家四口上了馬車,殷墉、殷阆站在車外。
衡哥兒趴在窗邊,戀戀不舍地看著曾外祖父與舅舅。
殷蕙哄道:“等明年舅舅成親了,娘……”
說到一半,殷蕙頓住了。
明年,明年會發生很多事,形勢大不一樣,她或許不再方便出門。
既然不一定能辦到的事,她不想給孩子承諾,免得孩子失望。
衡哥兒卻還在等著娘親繼續往下說。
魏曕見她神色變化,猜到她有顧慮,替她道:“舅舅成親時,咱們一起來觀禮。”
衡哥兒立即高興地笑了。
殷蕙也笑,反正是魏曕承諾的,真來不了,兒子就對爹爹失望吧。
.
七月下旬,天終於涼快下來。
天氣宜人,大家又喜歡去逛花園了。
今日徐清婉竟然也陪著六郎來了園子,妯娌三個湊到一塊兒闲聊。
紀纖纖故意說徐清婉不愛聽的:“我聽二郎說,三郎經常因為背不好書被先生罰,這是怎麼回事啊,大郎明明那麼聰明。”
徐清婉淡笑:“大郎穩重,三郎淘氣,靜不下心背書。”
紀纖纖:“嗯,這點他們幾個小兄弟哪個都比不上大郎,可惜啊,大郎長得再俊一些,就更討人喜歡了,瞧瞧六郎,漂亮得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徐清婉的笑容就有點端不住了。
她有兩個兒子,大郎樣樣都好就是容貌更像她,三郎長得就像魏家的孩子,丹鳳眼既好看又有貴氣。
她不在意紀纖纖誇孟姨娘的孩子,可紀纖纖拿大郎的容貌說事,徐清婉忍不下,也不想忍。
“是嗎,我倒是覺得四郎長得比六郎好,聲音也好聽。”
紀纖纖眼角微抽。
四郎身子弱歸弱,長得確實好看,一點都沒繼承柳姨娘的平庸,而魏昳對柳姨娘的寵愛也一直都在,說什麼多聽柳姨娘說話,他夜裡睡得都好。
紀纖纖哪都美,唯獨聲音比不過柳姨娘。
其實她的聲音也好聽,但差了一樣,她就憋屈。
她們倆在這裡鬥法,殷蕙默不吭聲地坐在一旁,隻希望兩人誰也別想起自己。
就在此時,大房的一個丫鬟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對徐清婉道:“夫人,王妃叫您過去說話!”
徐清婉瞥眼紀纖纖,與殷蕙點點頭,儀態端莊地走了。
紀纖纖對著她的背影扔眼刀,扭頭對殷蕙嘀咕道:“要不是她出身好,就憑她的臉,王府選丫鬟都輪不到她。”
殷蕙皺眉:“二嫂這話太難聽了,您再這麼說,我以後可不敢跟您坐在一塊兒。”
紀纖纖知道她誰都不想得罪,哼了哼,轉移話題道:“也不知道王妃有什麼事,叫得這麼急。”
殷蕙回憶片刻,想起來了。
果然,到了傍晚,從勤政殿回來的魏曕就告訴她一個消息,徐王妃的父親、徐清婉的祖父鎮國公,本朝赫赫有名的開國元勳大將軍,上個月病逝了,建隆帝悲痛不已,追封其為“武寧王”。
第94章
鎮國公乃本朝開國元勳,真正的戰功赫赫,既有軍心又有民心,他這一死,百姓間都有潸然淚下的。
燕王府齊聚一堂,為其準備了一場哀悼宴。
燕王年輕時曾跟著鎮國公打過幾次仗,鎮國公謀勇絕倫又公忠謙遜,燕王發自肺腑地敬佩這位嶽父,在妻妾兒孫們面前提及鎮國公的功績時,燕王竟幾度哽咽。
他一哽,殷蕙等人就跟著擦淚,沒有眼淚也要做出這樣的動作。
徐王妃、徐清婉哭得眼睛都腫了,無論作為女兒還是孫女,離家這麼久,一次也不能回去探親,如今與至親陰陽兩隔,怎能不悲不傷。
世子爺魏暘的眼圈也是紅的。
大郎、三郎、六郎、眉姐兒都還小,更沒有見過傳說中的本朝戰神,隻能看大人們的神色做出緬懷狀,哭是哭不出來的。
哀悼宴結束,眾人分頭散去。
一離開勤政殿,紀纖纖的神色就輕松起來,心裡很是幸災樂禍。徐清婉隻有身世比她強,如今徐家最厲害的老爺子沒了,徐清婉的父親雖然繼承了爵位,可其父無論在戰功還是民心上都遠遠不如老爺子,徐家這戶新貴的沒落乃遲早之事,不像他們紀家,乃金陵城幾朝的名門望族。
不過,鎮國公深受軍民敬仰,連公爹都為他哭了,紀纖纖可不敢在這個節骨眼說什麼不敬的話。
到了東六所,幾房人紛紛道別,乘著夜色回了自己的院子。
孩子們被乳母帶走了,丫鬟們伺候殷蕙、魏曕洗漱。
歇下後,殷蕙聽見魏曕嘆了口氣。
他是武官,從小聽著皇祖父與幾位開國大將的戰功長大,如今一位傳說中的大將軍病逝了,難免惋惜慨嘆。
殷蕙安慰般握住他的手。
魏曕反握住她,什麼也沒說。
徐王妃那邊,燕王也在安慰妻子,喪禮都準備好了,燕王也替老爺子寫了一份悼詞,明日一並送往京城。
燕王對自己的這份悼詞非常滿意,既表達了他的緬懷悲痛,又沒有提及徐老爺子的豐功偉績,免得父皇聽說不喜。
徐王妃看過丈夫的悼詞,再度落淚。
她爹都死了,王爺還在這裡算計。
不過,出嫁從夫,徐王妃雖然不滿丈夫的涼薄,卻也知道丈夫才是她日後的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