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看她一眼,轉起拇指上的扳指來。大多數人家的女兒都是與母親更親,李側妃都能從杉兒嘴裡套出話,知道杉兒嫌棄楊鵬舉容貌普通,嫌棄馮騰過於粗礦彪悍,權衡過後才選了楊鵬舉,郭側妃倒好,平時有那麼多時間可以了解女兒,竟然連小姑娘的心裡話都刺探不出來。
郭側妃忽然想到一人,道:“要不讓老三媳婦探探楹兒的口風?楹兒這丫頭,跟她二姐姐都不親,唯獨與老三媳婦處得來,常去澄心堂走動。”
燕王也想起來,前幾日女兒還想央他帶上老三媳婦一塊兒去春獵。
“這事我讓老三去辦,你別找老三媳婦,不然楹兒知道了,連老三媳婦也要提防,嘴會更嚴。”
郭側妃笑著奉承道:“還是您考慮得周全。”
燕王捏捏額頭,換個女兒,他才懶得費這麼多心思,朝裡朝外一堆事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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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黃昏,魏曕從衛所回來,被侍衛告知父王要見他。
魏曕大步去了勤政殿。
燕王開門見山道:“你覺得周統如何?可配得上楹兒?”
魏曕不太明白父王為何要詢問他的意見,四弟與三妹妹才是一母同胞。
但他還是公允地誇了一番周統,如果他有親妹妹,他也會支持這門婚事。
燕王聽得出兒子說的是真心話,他很滿意,這說明他眼光確實不錯,問題出在女兒那裡。
“可楹兒不喜歡,又不肯告訴我們她究竟是怎麼想的,聽說楹兒與你媳婦走得近,你讓你媳婦去套套她的話,最好打探清楚楹兒到底不滿意周統什麼地方,亦或是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魏曕隻能應下,趁機請示道:“前幾日殷氏還跟我說,三妹約她二十那日去踏青,讓我與四弟同去。”
燕王:“去吧,到時候你跟老四離遠點,讓她們有機會說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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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曕道是。
夜裡歇下後,魏曕把此事告訴了殷蕙。
殷蕙頓覺一個頭兩個大。
她根本不想摻和魏楹的婚事!
不是她對魏楹不夠關心,而是這事關系太大,何況她還隱隱約約猜到了前世魏楹、崔玉以及公爹之間的恩怨糾纏!
她沒有證據證明崔玉是被公爹弄成了太監,可光是猜測也夠她心驚膽戰了。
魏楹在她面前落淚,殷蕙畏懼公爹,再憐惜都不敢提任何建議,現在倒好,公爹直接把打探魏楹心事的差事交給了她!
如果她對公爹說實話,事情就會變得像上輩子一樣,崔玉受刑,魏楹遠嫁他鄉,公爹失去愛女與功臣,嚎啕痛哭。
如果她撒謊,推說自己什麼也沒打聽出來,那就是辜負了公爹的期望,魏曕也無法在公爹面前交差。
“三妹妹連父王、郭側妃都不肯說,又怎麼會輕易告訴我,您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給我。”
心煩意亂,殷蕙先抱怨了魏曕一句。
魏曕哪裡明白小姑娘心裡的彎彎繞繞,他應下此事時,想的是妻子與三妹確實親近,打聽一二又有何難。
“你們平時關系那麼好,難道不會交心?”
他也是子女,子女不會對父母說的話,未必不會告訴兄弟姐妹。
他話少,可二哥就經常在他們面前點評歌姬,三妹爽朗活潑,殷氏稍微試探一下,三妹總會透露一二。
殷蕙沉默了,畢竟魏楹確實願意對她交心。
再說,魏曕已經應下了,她抱怨又有什麼用?硬著頭皮也要把這件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好了,我試試吧。”殷蕙故意放輕松道。
待白日魏曕去衛所當差,殷蕙就絞盡腦汁琢磨對策,既得讓公爹滿意,又不能害了魏楹崔玉。
轉眼就到了三月二十。
衡哥兒最高興了,吃早飯的時候都在笑,大眼睛一會兒看看爹爹,一會兒看看娘親。
殷蕙都快上火了,面上還得裝作雲淡風輕。
但這事說起來誰也不能怨,重生後她自願與魏楹交好的,走得近了自然會被公爹注意到,她在圍場恣意跑馬時因為有魏楹的陪伴才不用擔心會被公爹不喜,如今她被卷入魏楹的婚事裡,也是她與魏楹的緣法。
上輩子魏楹、崔玉都很苦,大概老天爺也希望她能幫這二人一把。
如此一想,殷蕙的心態反而輕松下來。
出發時,她與魏楹帶著衡哥兒坐在馬車裡,魏曕、魏昡兄弟倆騎馬跟在一側。
因為這幾日父王、母親並沒有再找她詢問周統的事,魏楹心情還算不錯,一會兒逗逗衡哥兒,一會兒隔著窗與魏昡調侃兩句。
今日他們來的還是東山,山上桃花盛開,山下有蜿蜒的官道便於跑馬。
殷蕙看眼魏曕,道:“咱們分頭行動吧,我與三妹去跑馬,你們帶衡哥兒上山賞花,晌午在東山寺匯合。”
魏昡雖然不喜歡賞花,可他總不能丟下三哥去黏三嫂,無奈地同意了。
魏曕安排長風保持距離,跟著姑嫂倆。
幾人就此分開。
魏楹騎在馬背上,回頭看了眼,笑著對殷蕙道:“三哥還挺好說話的嘛,竟然肯叫咱們去跑馬,他來帶衡哥兒。”
殷蕙哼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殷蕙對東山這邊十分熟悉,跑了半圈馬,她便帶魏楹去了半山腰一條丈尺高的飛瀑邊。
飛瀑下面有巨石,姑嫂倆坐到石頭上,既能俯瞰山間秀麗景色,又能借哗哗的水聲避免有人偷聽。
長風牽著兩匹馬站在下遊,警惕地留意周圍。
魏楹掃視一圈,視線回到殷蕙臉上:“三嫂有什麼事嗎?”
殷蕙嘆氣,看著她道:“父王知道你我走得近,讓我來探探你的心事,他想知道你為何不喜歡周公子,或是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魏楹低下頭。
殷蕙也得替公爹說句話:“你別怪父王逼得緊,咱們姑娘家,十八歲確實耽誤不起了,父王也是關心你。”
魏楹明白,她不怪父王,她就是,不想勉強自己嫁一個不喜歡的人。
她知道自己與崔玉不合適,她也不是非要強求,隻是無論父王母親,都非要她挑一個人嫁了。
殷蕙眺望遠方碧藍的天空,自言自語似的道:“其實咱們隻有三條路可以走,一是你委屈自己順應父王的意思,嫁給周公子或旁人,如此除了你,父王欣慰了,崔公子也會安然無恙。第二條,你不想委屈自己,你想賭一賭父王對你的疼愛,賭贏了當然好,一旦輸了,父王心裡肯定會對崔公子生芥蒂……”
“不要這條路,我絕不會走第二條路!”魏楹急著道,她是有過這種衝動,但被三嫂一提醒,她已經徹底打消了這念頭。
殷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那就隻剩第三條路了,咱們想辦法,讓父王不再催你嫁人。”
魏楹苦澀道:“不瞞三嫂,我想過了,如果實在躲不過去,我就剪了頭發出家去。”
殷蕙瞪她:“你這麼做,不是往父王身上扎刀嗎?”
魏楹:“那還有什麼辦法?隻要我好好的,他肯定會催我。”
殷蕙也是路上才想出來一計,湊到魏楹耳邊,仔細交待起來。
魏楹不解:“這能管用?”
殷蕙:“你若信我,就照我說的做,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演得不像,被父王發現咱們聯合起來撒謊騙他,父王若降罪於我,我就再也不認你這個妹妹。”
魏楹一聽,立即發誓她會乖乖照做,她自己挨罰都沒關系,絕不能連累三嫂。
接下來,因為殷蕙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魏楹竟然也對這個計劃充滿了信心,她本就豁達,隻在情事上瞻前顧後,如今有了解決之策,魏楹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拉著殷蕙好好地玩了一場。
直到下午回了澄心堂,魏曕才有機會跟殷蕙打聽她套話的結果。
殷蕙笑道:“我費了好一番功夫,三妹妹才告訴我,說她不喜歡武官,喜歡文人。”
魏曕立即想到了郭家三兄弟,那三人個個都不輸周統,三妹妹連他們都看不上,不喜歡周統也在情理之中了。
得了回話,魏曕就去勤政殿找父王交差。
燕王聽得直皺眉,武官哪裡不如文人了?小女兒也喜歡舞刀弄槍,反過來卻喜歡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這叫什麼道理?
他還在逐一排查平城裡面女兒可能見過的文官,小太監來報,說三姑娘來了。
燕王迅速朝兒子遞個眼色。
魏曕告退離去。
兄妹倆一個往外走,一個往裡走,擦肩而過時,魏楹重重地朝魏曕哼了一聲。
燕王在裡面都聽見了。
“好好的,為何對你三哥無禮?”見到女兒,燕王故作疑惑地問。
魏楹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也哼了他一聲:“父王少跟我裝糊塗,以前我與三嫂相處,三嫂從不打探我的私事,今日卻一反常態問個不停,我又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您通過三哥為難她了。瞧瞧,我果然沒有猜錯,三哥剛回府就來跟您報信兒,鐵證如山,您還要狡辯嗎?”
女兒聰慧,燕王不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放聲大笑起來。
笑過了,燕王直言道:“行吧,既然你都猜到了,父王也不再繞彎子,你三嫂說你喜歡文人,這是真的,還是你敷衍她的?”
魏楹想了想,道:“半真半假吧。”
燕王:“這是何意?”
魏楹似是有點不好意思,扭捏片刻,才看眼父王,小聲道:“我說了,您不許笑話我。”
燕王不自覺地傾過身來:“你盡管說。”
魏楹就悄聲道:“其實我沒有喜歡誰,但我這兩年經常會做同一個夢,夢裡我與人成親了,新郎雖然總是背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可他的身形就是個文人,父王也在,您說他是全京城最有才學的男子,讓我不要欺負他。”
燕王聽到前面隻覺得滑稽,直到女兒說他也在,女兒夢裡的他,還說了那麼一句話。
魏楹早害羞地低下了頭,攥著手指道:“因為總是做這樣的夢,我就覺得我就該嫁那麼一個人,可我又不好意思把這個夢告訴你們,哪有姑娘還沒說親就夢見嫁人的。”
燕王看著女兒羞澀的臉,腦海裡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難道女兒還夢見了完整的洞房花燭?果真如此,那確實說不出口。
“楹兒,夢裡父王真誇他是全京城最有才學的男子?”燕王盡量做出不甚在意的樣子。
魏楹點點頭,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什麼奇怪的嗎?您那麼疼我,自然要挑一個最好的男子給我,話說回來,這夢還挺真的,我的確不喜歡五大三粗天天出一身臭汗的武官。”
燕王自己就是個武將,聽女兒這麼說,他忍不住替武官正名道:“帶兵打仗哪有不出汗的,回到家裡沐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