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暘再也承受不住,眼看就要跪下去,徐王妃及時走過來,擋在兒子面前,目光溫柔地看向燕王,微笑道:“王爺,朝廷新立儲君是喜事,您看咱們要不要安排一場晚宴慶祝慶祝?”
燕王還是憤怒,但被徐王妃一提醒,他那快要燒成灰的理智也回來了。
朝廷來宣旨的人還在王府,此時若傳出他暴怒的消息,那些人會怎麼想,父皇知道了會怎麼想?
於是,燕王就笑了出來,對徐王妃道:“是該慶祝,你來安排吧,我去給父皇寫封回信。”
說完,燕王先行離去。
徐王妃用警告的眼神掃視一圈眾人,委婉地提點幾句,便讓大家散了。
魏暘、魏昳都還要去當差,魏曕甚至還在衛所並不知道此事,殷蕙等小輩女眷帶著孩子自行往東六所去了。
進了東六所,紀纖纖終於忍不住,小聲對徐清婉道:“大嫂,您說皇上怎麼……”
“住口。”徐清婉目光嚴厲地打斷了她,“皇上也是你能隨隨便便掛在嘴邊的?再有下次,我會稟明母妃。”
紀纖纖立刻抿緊了嘴巴。
徐清婉再看向殷蕙,見殷蕙神色恭謹,知道她不像紀纖纖那般在這種事情上口沒遮攔,便沒有多說什麼。
終於回到澄心堂,殷蕙長長的松了口氣,讓安順兒派人去給魏曕報個口信兒,然後再聚齊澄心堂所有下人,正式警告了一番,若有人膽敢議論宮中立儲一事,她會綁了人直接交給王爺王妃處置,若有人聽見別人議論此事稟報上來,一經證實,賞銀十兩。
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既不敢自己議論,又盼著別人議論讓自己聽見,回頭好拿賞錢。
殷蕙掃視一圈,相信澄心堂裡應該沒有人敢冒險犯事。
黃昏時分,魏曕風塵僕僕地回了澄心堂。
殷蕙聽到消息,來前院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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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曕正在擦臉,既然晚上有家宴,等會兒就要開席了,沒時間沐浴。
殷蕙叫安順兒出去,她站到一旁伺候他。
魏曕放下巾子,看她一眼,問:“可有交待下人不得擅議此事?”
殷蕙點點頭,將她定的規矩說了出來。
魏曕:“嗯,這樣很好,你也注意些,暫且別外出了。”
殷蕙:“知道的,家裡我會照看好,您在外面當差,人多眼雜的,言行上小心些。”小心別挨你爹的罵。
父王的美夢落了空,魏曕心裡也有些失望與憤怒,憑什麼父王在戰場上幾次出生入死,卻要輸給一個晚輩?
他去過京城,見過魏昂,空有仁厚之名卻無任何功績,皇祖父如此安排,連他都不能信服,遑論父王?
隻是,此刻聽她竟然反過來交待自己,魏曕沉重的心情竟莫名放松下來。
“衡哥兒呢?早點出發吧,別遲到了。”
“您換衣服,我這就去叫他。”
這兩年燕王府舉辦了好幾次家宴,今晚的宴席氣氛看起來最好,然而人人卻好像都藏了心事,受邀的傳旨公公亦不自在。
殷蕙朝身後看了眼,衡哥兒乖乖地吃著飯,沒有像二郎、三郎、四郎那般東張西望的。
很好,這段期間,能不被公爹注意,就是好事。
主位之上,燕王僵硬地維持著嘴角的笑容,一碗一碗地喝著酒,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席上的眾人。
老大?沒出息,被他看幾眼就額頭冒汗。老二?文不成武不就,風流好色,跟他娘一樣,也就臉能看。老三?天天繃著一張臉,誰欠他了?老四,總想著去找郭家三兄弟,自家兄弟不好嗎?老五,就知道讀書,長得跟竹竿一樣,將來帶兵打仗也指望不上他。
在心裡將兒子們數落一番,燕王喝口酒,臉轉向了女眷那邊。
老大媳婦?仗著自己出身徐家,自命清高,天天端著架子。老二媳婦?空有美色毫無城府,隻會拉著老二去玩,一點也不懂相夫教子。老三媳婦……
燕王打了一個嗝,這一打岔,突然想不起剛剛想數落老三媳婦什麼了,盯著小媳婦看了兩眼,卻又被自己拿著勺子大口塞飯的衡哥兒拐走了注意力。
燕王先是笑,笑著笑著瞪起眼睛來,孫子有什麼好,本該屬於他的皇位就是被那個隻知道在父皇面前賣乖的皇太孫搶走的!
“五郎!”燕王重重放下酒碗,突然大叫道。
殷蕙心一抖,魏曕也提起心來。
隻有衡哥兒,還在專心吃飯。
“把五郎抱過來!”燕王不耐煩地道。
乳母趕緊拍掉衡哥兒圍兜上的飯粒,抱起小家伙匆匆來到王爺的席位前。
衡哥兒小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祖父。
燕王捏捏孫子的臉,哼了一聲:“天天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會什麼?”
席上早安靜了下來,坐得再遠也能聽到他的話。
殷蕙替兒子委屈,這麼大的孩子當然隻知道吃喝玩樂,公爹也真是的,第一通火怎麼就出在了兒子身上?
上輩子好像沒有這茬啊。
有人替小家伙捏了一把汗,有人暗暗幸災樂禍,隻有衡哥兒,認真思索了一下祖父的問題,然後道:“我還會背詩。”
衡哥兒快兩周歲了,這半年來在說話上突飛猛進,不但能說長長的句子,還會轉動腦筋了。
燕王似笑非笑:“背一個聽聽。”
衡哥兒看眼娘親的方向,從自己會背的幾首裡面挑了一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天真單純的小兒,口齒清晰地誦讀著。
燕王聽著,忽然落下淚來。
故鄉,他不止一次思念父皇,可是父皇,好像早已忘了他。
“祖父怎麼哭了?”衡哥兒喃喃地問。
燕王吸吸鼻子,拿袖子擦掉眼淚,紅著眼圈道:“祖父想你曾祖父了,曾祖父就是祖父的爹,還想你伯祖父,他是祖父的大哥。”
衡哥兒:“他們在哪兒?”
燕王笑中帶淚:“曾祖父在故鄉,伯祖父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半個多月後,祖孫倆這番對話便由傳旨公公帶到了京城。
建隆帝聞言,大哭一場,即興揮筆賦詩一首,表盡思子之情,派人送去燕地。
燕王收到回信,臨窗遠眺,重新露出笑顏來。
第66章
車馬往來,建隆帝給燕王的那封回信是二月底到的。
這封信到的很是時候,因為三月初五便是魏杉與楊鵬舉大婚的日子,如果燕王再像之前那般喜怒無常,這場婚事可能都會蒙上一片陰影。
幸好,看過信的燕王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採,還主動叫來徐王妃、李側妃,打聽婚禮籌辦得如何了。
這個好消息,也由徐王妃、李側妃傳達到了王府各院,包括建隆帝那首感人肺腑的詩。
殷蕙抱住衡哥兒,用力地在兒子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她很清楚,當日的宴席上,公爹就是想拿衡哥兒出氣,也是衡哥兒運氣好,歪打正著背了一首思念故鄉的詩,引得公爹真情流露也好,趁機演戲給傳旨公公也罷,總之都巧妙地向京城的老皇帝傳達了思念之情,減輕了老皇帝對公爹可能會心生怨憤的猜疑。
老皇帝再一回信,公爹也沒有那麼委屈了,雖然以公爹的心性與城府,該暗中籌備的肯定還會籌備,而且會因為少了京城的猜疑而籌備得更順利。
在奪位這件事上,殷蕙完全支持公爹。公爹大權在握他們這一大家子才能好,公爹若像其他兩個藩王一樣束手就擒,任憑朝廷扣下一頂罪名廢為庶人再流放到偏遠之地,他們這一大家子人也要跟著吃苦。
“娘,我想出去玩。”衡哥兒見娘親笑得開心,就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他都很久沒有去花園裡玩了,每次要去,娘都說外面太冷,可衡哥兒不怕冷。
“那就走吧,娘陪你去。”殷蕙笑著應道。
衡哥兒高興得直蹦。
東六所、西六所後面分別有一片花園,與勤政殿那邊的王府主花園是相通的,隻設了兩座月亮門,不過殷蕙等兒媳婦很少會帶孩子跨過東六所這邊的月亮門,萬一出去了撞見公爹,不合適,倒是西六所的妻妾們,自由更大一些,甚至李側妃還經常去主花園邂逅燕王呢。
今日天氣好,陽光暖融融的,微風拂面,帶來淡淡的梅香。
徐清婉要協理徐王妃籌辦婚事,紀纖纖很闲,也帶著四郎、莊姐兒來了花園,二郎則去書堂讀書了。
看到殷蕙,紀纖纖立即湊了過來,孩子們去一邊玩,妯娌倆坐在太陽底下聊天。
紀纖纖拿帕子拍著胸口,低聲與殷蕙倒苦水:“這一個月可把我憋壞了,哪都不敢去,就這,還因為四郎挨了父王好一頓數落。”
公爹心情不好,他們光躲著也沒有用,公爹會叫爺們、孩子過去,爺們挨了訓,她們做媳婦的也跟著喪氣。
“三爺挨過訓沒?”紀纖纖好奇地打聽起來。
殷蕙笑道:“倒沒聽他提起過,不過他五天裡有三天宿在衛所。”
說這話時,她用眼神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紀纖纖羨慕地拍她胳膊:“還是三爺好,惹不起躲得起,像我們家二爺,被訓得腰杆都快挺不直了。”
殷蕙噓了一聲,勸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後來會越來越好的。”
紀纖纖撇撇嘴,能好什麼啊,她都替公爹憋屈,眼看要到手的位子被一個侄子搶了去。
但這話是整個燕王府乃至平城的禁忌,紀纖纖不敢說出來,一邊聊些別的,一邊跟殷蕙一起看起孩子來。
莊姐兒去年九月慶的周歲,如今也一歲半了,小丫頭腿腳靈活,能跑能跳的,一張小嘴巴也繼承了紀纖纖的能說會道,什麼都會說了,甚至還要指揮四郎、衡哥兒。
四郎很聽莊姐兒的話,衡哥兒不一樣,他喜歡跟哥哥們跑跑鬧鬧,不喜歡陪莊姐兒看梅花。
於是,莊姐兒拽著四郎一隻手,衡哥兒也拉著四郎一隻手,兄妹倆隔著四郎爭執起來。
莊姐兒:“四郎是我哥哥!”
衡哥兒:“他也是我哥哥。”
莊姐兒:“我們是一家人,你不是。”
衡哥兒小嘴兒一抿,他也知道,四郎、二郎、莊姐兒住在一個院子裡,大郎、三郎、眉姐兒、六郎住在一個院子裡,隻有他,家裡就他一個。
松開四郎的手,衡哥兒委屈巴巴地來找娘親了。
殷蕙心疼小家伙,紀纖纖還在旁邊幸災樂禍:“看見了吧,我早就勸你趕緊再生一個,哪怕是庶子,彼此間也是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