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怎麼隻孝敬殷老,沒給她嬸母準備東西?”
“呸,趙氏算什麼嬸母,想當年燕王欲與殷老結親,是誰散播謠言詆毀二小姐的?幸好燕王沒信,不然二小姐就得留在家裡,眼睜睜看著堂姐嫁進燕王府嘍。”
這些議論聲音不高,已經跨進殷宅的殷蕙等人是聽不見了。
大門一關,管家德叔難掩激動地朝殷蕙行禮道:“二小姐。”
都是自家人了,殷蕙取下帷帽,忍著心中的激動朝德叔笑了笑,道:“祖父去哪了?”
德叔道:“有批貨要出城了,老爺帶大少爺去看了,二小姐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請老爺回來了,您安心等著就是。”
殷蕙點點頭,祖父聽說她回家了,肯定會放下手頭的事趕回來的。
這時,她才看向趙氏、殷蓉母女。
母女倆也在悄悄地打量她。
殷蕙從小就是美人胚子,五官豔麗,便是素面朝天瞧著也像精心打扮過,睫毛濃密卷翹,眼眸黑亮,朱唇豐盈。
自從殷蕙嫁到燕王府,趙氏等人就再也沒見過她了,聽說殷蕙懷孕生子,趙氏琢磨著殷蕙或許會產後發胖壞了身段,亦或是臉上長斑什麼的,哪想到從馬車上跨下來的殷蕙腰還是那麼細,身段還是那麼窈窕,摘掉帷帽後,臉依然還是那張牡丹花似的臉,甚至褪去了幾分青澀,變得更加嫵媚起來。
趙氏想到了殷蕙的母親,然後就在心裡嘆了口氣。
也許美人都是這樣吧,無論生沒生孩子都是美人,不像她,生一個胖一點,生了仨,現在的身材已經沒法看了。
趙氏又看向自己的女兒殷蓉。
怎麼說呢,單獨看女兒時,女兒明明很漂亮,可往殷蕙身邊一站,立即顯得平庸起來。
注意到母親眼中的比較與惋惜,殷蓉暗暗咬唇,若不是想聽聽殷蕙在燕王府過得怎麼樣,她馬上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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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蕙,你快跟嬸母說說,怎麼突然回來了?”趙氏一邊跟著殷蕙往裡走,一邊撓心撓肺地問。
殷蕙淡笑:“想祖父了,便回來看看。”
趙氏:“燕王府是那麼好出來的?我聽說王妃她們都很少出門,阿蕙啊,莫不是你犯了什麼錯,被罰回來了?”
這個猜想讓趙氏痛快又忐忑,她希望殷蕙被燕王府厭棄,卻又怕連累殷家。
殷蕙沒有理會趙氏,一直到進了廳堂坐下,殷蕙才看著趙氏問:“聽嬸母的意思,怎麼好像盼著我犯錯一樣?”
趙氏就嗔怪道:“你這丫頭,都當娘了還喜歡跟長輩開玩笑。”
殷蕙看趙氏虛偽的笑臉隻覺得膩味,故意道:“我在王府過得很好,不勞嬸母掛念,倒是姐姐,嬸母還沒挑好合適的姐夫人選嗎?”
殷蓉的臉一下子沉了起來,嫉恨地瞪著殷蕙!
她一直都覺得不公平,那年燕王需要殷家的銀子解決軍需,又不願明搶,便對祖父提出想與家裡結親,如此殷家姑娘可以高嫁,燕王也能得到銀子,兩全其美。
按理說,她是殷家的大小姐,祖父該把她嫁給燕王府的三爺才是,可祖父卻偏心,將機會送給了殷蕙!
殷蕙知道殷蓉在恨什麼,隻是想到那十年裡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丈夫也從未給過她呵護與關心,殷蕙倒很像問問殷蓉,如果她知道嫁給魏曕後會過那種日子,殷蓉是否還會嫉妒她。
不過,殷蕙並不認為自己搶了殷蓉什麼,燕王要結親的時候並沒有指定非要娶殷家大小姐做兒媳,所以她與堂姐的機會是均等的,再說了,殷蓉與她同歲,隻是生辰大了幾個月,姐妹倆誰先成親都沒關系。
殷蓉要怪,就怪她自己不夠穩重吧,正式定親之前祖父跟她說過心裡話,說殷蓉的脾氣嫁進王府肯定會闖禍,祖父不放心,所以才定了她。
姐妹倆互相看對方不順眼,趙氏插話道:“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要不阿蕙你幫你姐姐牽牽線?”
殷蕙轉向趙氏:“我如何牽線?”
趙氏充滿希望地道:“燕王手下那麼多官員,裡面或許有年輕有為的,若是你姐姐能嫁過去做官夫人,以後也能幫襯你與三爺嘛。”
殷蕙上輩子沒機會回娘家,也就沒機會聽趙氏說這些,如今才知道趙氏打了什麼好算盤。
她再次看向殷蓉。
上輩子,殷蓉一直拖延到十八歲才出嫁,難道就是在等她幫忙牽線?因為她一直不回門,趙氏不等了,最後將殷蓉嫁給了一個舉人為妻,那舉人卻不成器,考了兩次春闱都沒考上,最後居然找上魏曕,希望魏曕幫忙舉薦,讓他做個替補知縣。
還是魏曕跟她提起,殷蕙才知道這茬。
當時她坐在魏曕對面,羞愧地無地自容,先表示自己不知情,再勸魏曕不用費心去理會。
後來魏曕就沒有再提此事了,過了半年左右,魏曕才告訴她,他給那位姐夫找了個偏遠地方知縣的替補,如果姐夫有才華,自能憑借政績一步步升上去,否則這輩子做到底也就是個知縣了。
殷蕙與殷蓉從小不和,殷蓉總是喜歡跟她搶東西,明明祖父送了她們一樣的首飾,殷蓉總懷疑她的更好一點。
雖然沒什麼姐妹情,殷蕙卻從未盼著殷蓉發生什麼不好,但殷蓉害她在魏曕面前失了體面,殷蕙很不高興。
“我平時都在後宅,如何結識那些官員?”殷蕙硬邦邦地道,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趙氏有求於人,繼續堆笑:“你不認得,三爺認得啊,別的不說,燕王身邊三個護衛軍,每個護衛軍裡面都有統領千戶百戶等官員,總能挑到一兩個條件合適的。”
殷蕙想了想,道:“好,等三爺從京城回來,我會同他說說。”
趙氏驚訝道:“三爺去了京城?為何而去?”
尋常人家,怎會一直留意燕王府眾人的動向,所以趙氏並不知道魏曕等人進京去給建隆帝祝壽的事。
殷蕙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殷蓉總算找到機會,陰陽怪氣地道:“三爺怎麼沒帶你去?兩個多月呢,你就不怕三爺收通房?”
魏曕來殷家迎親那日,殷蓉偷偷見過他一面,那般俊美無雙又身份尊貴的男人,哪怕給他做妾殷蓉都願意的,更何況做魏曕的妻子。平時沒有機會也不會妄想,可她曾經距離那個機會隻有一步之遙,最後卻被殷蕙搶走,殷蓉如何甘心?
殷蕙不想理她,看向金盞。
金盞便笑著回殷蓉道:“瞧大小姐這話問的,咱們五少爺還小,夫人哪裡丟的下手。”
提到衡哥兒,趙氏、殷蓉母女的嫉妒之色就更明顯了。
商戶女身份低又如何,殷蕙是魏曕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有了兒子傍身,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就穩了。
而這樣的尊榮,差一點就是她們的!
“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下人的聲音傳進來,殷蕙頓時忘了趙氏、殷蓉,也忘了什麼燕王府兒媳該有的禮儀舉止,腦海中隻剩慈愛的祖父,上輩子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的祖父!
視線變得模糊,她不管不顧,一路從廳堂朝外跑去。
殷墉騎馬回來的,風塵僕僕,才繞過影壁,就見久別的小孫女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抹著眼睛,朝他奔來。
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頭,殷墉唯一能做的,就是站穩身形,張開雙臂,將不知為何哭成淚人的小孫女抱入懷中。
“祖父!”
“哎哎,祖父在呢,阿蕙不哭。”
第8章
殷墉的衣襟都被殷蕙哭湿了。
德叔將無關的下人都打發走了,殷墉也用眼神示意愣在旁邊的趙氏娘仨先退下。
趙氏不敢違背公爹的意思,揣著一肚子疑惑,帶著殷蓉、殷阆先行告退。
殷墉這才看向金盞:“你們在府裡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金盞也沒想到主子會哭得這麼傷心,絞盡腦汁回憶一番,她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府裡一切都好,早上夫人出發時還高高興興地打扮呢。”
雖然燕王府裡沒有殷家自在,但也不至於害夫人哭成這樣吧?肯定是有別的什麼理由。
“祖父,我沒事,就是太久沒見您了,想的慌。”
終於將積壓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與想念都哭出來了,殷蕙拿出帕子擦擦眼睛,一邊擦一邊從祖父懷裡退了出來。
殷墉總算能夠細細端詳自己的小孫女了,就見她除了鼻尖哭得通紅,人也比出嫁的時候瘦了。
過得不舒心才會瘦,光這一面,殷墉心裡便犯起疼來。
走南闖北了一輩子,他很清楚女子高嫁未必是幸事,尤其是燕王府與自家,行事做派上簡直是天壤之別,隻是當年燕王以結親之名暗示他主動獻銀替朝廷籌集軍需,殷墉無法拒絕,拒絕了,等待殷家的便是燕王的另一種取銀手段,自古富商,又有幾個能在皇權下得以善終?
朝廷不缺銀子還好,缺銀子了,最先盯上的就是富商貪官。
不過,殷墉安排小孫女嫁過去,還是藏了私心。
同住在平城,燕王對殷家的情況了如指掌,殷墉對燕王的五個兒子亦有所了解。當年燕王派人來商議婚事,世子爺、二爺都已成親,四爺五爺年紀還小,隻有三爺魏曕正當適婚之年。魏曕其人,殷墉曾遠遠見過幾面,長得俊又沉穩,的確是個好夫婿人選。
這樣的好兒郎,殷墉自然要留給他最疼愛的小孫女,小孫女過於美貌,也隻有嫁給皇孫,將來才不會在失去祖父的庇佑後被人欺負。
可惜想得再好,過日子又豈是嘴上說說心裡想想那麼簡單,在他眼裡還是孩子的小孫女,突然去到一個陌生又規矩森嚴的地方,不知該有多怕,該有多慌。
“阿蕙,這次回來能待多久?”殷墉有很多話想問小孫女,先打聽時間問題。
殷蕙放下帕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祖父,笑了出來:“吃完午飯還能再陪您待一會兒呢。”
殷墉放下心來,笑道:“好了,先進去洗洗臉,哭得跟小花貓似的。”
小時候每次殷蕙哭,祖父都喜歡叫她小花貓。
殷蕙也喜歡做祖父身邊的小花貓。
她依賴地挽住祖父的胳膊,祖孫倆依偎著去了殷墉的書房。
金盞熟門熟路地端了一盆溫水來,伺候殷蕙將臉擦幹淨,殷墉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好像要將之前少看的都補回來一樣。
殷蕙也抓緊所有時間看著自己的祖父。
祖父今年五十七歲了,經常打拳健身,身子骨很是硬朗,頭發也還烏黑烏黑的,不見一絲白發。
上輩子,殷蕙曾經以為祖父能長命百歲,沒想到就在祖父六十那年春天,在南下進貨的路上,遭遇變故,橫死他鄉。
本來祖父從江南回來,就該慶祝六十歲壽辰的,殷蕙也早早問過魏曕,得到了魏曕允許她回家給老爺子慶生的承諾。
她也確實回家了,隻是不是給老爺子賀壽,而是送葬。
光是回憶,殷蕙都受不了。
殺死祖父的是殷家養的一個商隊護衛,姓廖名十三。據同行的護衛、管事們所說,廖十三行兇的對象是她的堂哥殷聞,殷聞躲閃時推了祖父一把,導致廖十三的刀狠狠地插進了祖父的胸口。廖十三似乎也沒料到這種結果,瘋了一般拔刀再次衝向殷聞,後來眼看刺殺無望,揮刀自刎。
誰也不知道廖十三為何要刺殺殷聞,最該知道原因的殷聞也咬定不知,此案就成了一樁懸案。
那兩年,殷蕙不知有多少次從噩夢中醒來,不知有多少次怨恨為何死的不是殷聞。
用湿巾子蓋著臉,殷蕙將心中的恨與疼壓了下去,才露出笑臉來,走到祖父身邊坐下了。
金盞端走銅盆,從外面帶上房門,留祖孫倆說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