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震了一下,她拿起來。
Conquer:「下次親了才準走」
餘諾:「…………」
*
快七月份,上海的夏天徹底來臨。天空熾白,熱浪滾滾,蟲鳴和蟬叫聽的人心煩意亂。
從早上起來,餘諾右眼皮就一直跳。
她心神不寧地吃過午飯,手機響了。
是餘將的來電。
他已經很久沒給她打過電話。
餘諾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接起來,餘將聲音很平淡,說了兩句話。
電話掛後,餘諾愣在原地。
在沙發上坐了十幾分鍾,她拿起手機,給餘戈發了一條消息。
餘諾:「哥,奶奶死了,爸讓我們過去。」
進了臥室的房間,餘諾拉開衣櫃,準備找一條黑裙子出來。
注意到一個東西,她的手一頓。有些失神,慢慢拿起衣櫃角落那個手織的破布娃娃。時間已經很久遠了,布娃娃身上的碎花裙已經褪色,黑色的眼珠也掉了一個,隻能隱隱辨認出是在微笑。
這曾經是餘諾最心愛的玩具,奶奶親手給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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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午,餘戈開車過來接她。
兩人一路沉默,到餘將發來的地址,他們在殯儀館下了車。明明是盛夏,這個地方卻透著絲絲陰冷,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餘將、孫爾嵐正在和二嬸說話。
瞥到他們進來,孫爾嵐的話停了一下。
二嬸主動上前,跟餘戈說了句話:“小戈,好久沒見你了。”
餘戈直接無視掉其餘兩人,對二嬸點點頭,問:“我奶奶呢。”
二嬸眼眶紅腫,明顯也是剛剛哭過。她嘆了口氣,給他們指了指方向。
奶奶閉著眼,雙手交叉擺在身前,已經被梳妝完,換了身壽衣。
他們隔著一層玻璃。
餘諾彎腰,輕輕地把懷裡的白馬蹄蓮放在一旁,起身時,居然有些恍惚。
在餘諾的記憶裡,這麼多年,奶奶和二嬸是這個家裡,很少數的,會關心她和餘戈的長輩。
當初江麗知道餘將出軌,鬧去了奶奶面前。
奶奶出面勸了很久,最後協商無果,江麗一氣之下出國,丟下餘戈和餘諾不管。原本完整的家還是一拍兩散。也因此,奶奶一直都不待見孫爾嵐。
自從餘將離婚再娶,奶奶就搬回了鄉下。餘將再婚後,奶奶偶然過來一次,看到放學回家的餘戈和餘諾穿著脫線的舊毛衣,心疼地快要落淚,和餘將和孫爾嵐大吵一架。
隻可惜老人家年紀也大了,有心無力,根本沒法獨自撫養兩個還在上學的孩子。回鄉下的前一天晚上,奶奶偷偷給他們塞了幾百塊錢。
餘戈打職業賺錢後,帶著餘諾搬出去,基本就跟餘將斷絕了往來。他雖然忙,但是也會經常抽空帶著餘諾去看奶奶,陪老人家聊聊天。
上一次見奶奶還是半年前,她和餘戈回鄉下探望。
爺爺去世的早,奶奶一個人住。奶奶那時看著身體還好,人也很有精神。他們陪著奶奶聊了一下午天。
老人家言語中透露著些許寂寞。
餘戈提了幾次,讓奶奶搬去城裡跟他們一起住,“我自己買了房子,我和餘諾照顧你。”
奶奶擺了擺手,慈祥地看著他們:“你天天這麼忙,諾諾還要讀書,我都一把年紀了,怎麼還麻煩你們小孩子。”
晚上吃完飯,送走他們時,在暮色裡,餘諾回頭看了一眼奶奶。她孤身坐在門前的小板凳上,腳邊還圍繞著一隻黃色的土狗。
那時餘諾怎麼也想不到,這居然是最後一眼。
餘諾從小就對親情很渴望,小學的時候,最羨慕的就是同桌有父母來接。無論是江麗還是餘將,她都抱著些許希冀,隻不過時間久了,在這個家裡越來越像個外人,她也漸漸失望了。
從小到大,隻有奶奶給了她和餘戈僅有的溫暖。
但她卻什麼都沒做,還沒來得及孝順奶奶,甚至連一句告別都沒有,奶奶就走了。
餘諾眼眶發紅,低頭掩飾了一下,擦掉淚水。
*
直系親屬要替老人守孝三天,然後火化,餘戈和OG那邊請了假。餘諾隻回家睡了兩三個小時,困了就在旁邊的椅子眯一會,和餘戈兩人一直都待在靈堂裡。
餘將工作忙,隻能抽空過來,待一會又急匆匆離開。第三天晚上,孫爾嵐帶著剛放學的餘智江來守靈。
小孩不知道生離死別,被強行帶來吊唁,犟著想離開,哭鬧不止。
旁邊坐著休眠的餘戈被尖叫聲吵醒,皺了皺眉。
孫爾嵐安慰了他一會,“你乖乖的,媽媽等會給你去買糖吃。”
有殯儀館工作的人過來,跟她商量幾天後把老人火化的事宜。
餘諾連著熬了很久,已經疲憊不堪。她跪在墊子上點蠟燭,往旁邊火盆裡燒紙。
聽到響動,她一抬頭,看到餘智江正爬上靈臺,伸手去夠摘奶奶的遺照。
“別動!”
餘諾喊了一聲,一急,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想去把他拉下來。
跪的太久,她膝蓋已經發麻,自己也有些不穩。
餘智江被她的吼聲嚇了一跳,動作停住,轉頭看。
“你下來。”餘諾著急地扯著他的手臂,兩人都沒穩住,餘智江搖晃一下,直接從靈臺上摔下來。
餘諾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下意識用身體給他擋了一下。
餘智江摔到餘諾身上,砰地一聲,頭磕上桌角。
幾秒之後,他頃刻爆發出了尖銳的哭聲。
哭叫立即引得孫爾嵐回頭,她瞳孔一縮,立馬衝上來,蹲在地上,“寶寶,你怎麼了?”
餘智江捂著額頭。
孫爾嵐著急上火,把手足無措的餘諾一把推開,急忙拉下餘智江的手。
血液順著他的眼角緩緩從臉龐滑過,孫爾嵐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
接著就是一陣兵荒馬亂,餘戈也起身過來看情況。
孫爾嵐摟著餘智江哭叫著:“快點喊車,喊車,去醫院。”
*
一個小時過後,餘將接到消息趕來醫院,扯住護士問:“我兒子怎麼樣了?”
護士摘掉口罩,隨口回了一句:“沒多大的事,小朋友磕到的是額頭,沒傷到眼睛,縫幾針就行了。”
餘智江在裡頭哭鬧,喊著疼。
餘將放下心,皺起眉問:“他怎麼還弄的來醫院縫針了?”
餘諾也很疲憊,坐在長椅上,低聲道歉:“他在爬桌子摘奶奶照片,我把他拽下來,不小心摔到了。”
餘將還沒說話,一直沉默的孫爾嵐爆發了,吼了出來:“不小心??你不小心??你看他摘照片,不能跟他好好說話嗎?他才幾歲??他懂什麼?你就是故意的吧,今天要是磕到眼睛,他一輩子都毀了你知道嗎?你賠得起嗎?”
餘諾抬不起頭來,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
孫爾嵐表情扭曲,指著她說:“我兒子要是真的出什麼事,你這輩子也別想好過。”
餘戈看不下去,把餘諾擋在身後,不耐煩道:“你有完沒完?”
孫爾嵐氣的發抖,嘴裡還罵著,抬手想甩餘戈一個巴掌。
被他抓住手腕。
餘戈甩開孫爾嵐的手,“我勸你別對我發神經,我脾氣也不好。”
餘將扶住孫爾嵐,不滿道:“你怎麼跟你阿姨說話的?她好歹也是你長輩。”
聞言,餘戈冷笑:“她也配?”
外面鬧的太兇,連醫生都出來勸,“好了,家屬別在這裡喧哗,小朋友馬上就縫完針了,沒多大事,別吵了。”
僵持一會。
孫爾嵐還在喋喋不休地咒罵。
餘將不耐煩地吼了她一聲,“你也閉嘴。”
餘智江縫完針出來。他哭累了,被孫爾嵐抱在懷裡哄。餘將也收斂了怒色,安慰他,“行了,別哭了,爸爸等會帶你去吃好吃的。”
一家三口溫馨和睦。
餘諾站在旁邊看了一會,說:“爸,阿姨,那我們先走了。”
孫爾嵐沒理。
餘戈拉過她,跟餘將說:“醫藥費我已經付了,奶奶已經去世了,以後你也不用來找我,也別去找餘諾。”
走前,餘戈停了停。他笑著,一字一句地說:“我看見你們一家人就惡心。”
*
從醫院出來,餘戈開車把餘諾送回家。
停在小區門口,餘戈側頭看了一下她,“我回基地了,你到家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不用管了。”
餘諾動作緩慢地解開安全帶,默默地點了下頭,推開車門。
他還想說什麼,動了動唇,又沒說。
…
…
外面的雨從早下到晚,餘諾精疲力盡。
她之前為了接住摔倒的餘智江,手臂和腿上也擦傷了一大片。餘諾這會從心到身地感到疲倦,也沒心情處理自己的傷口,隨便拿出醫藥棉擦了擦,
可眼睛一閉上,腦子裡全是奶奶的遺照、孫爾嵐的罵聲和餘智江的血。
半夢半醒間,餘諾做了好幾個噩夢。直到徹底驚醒,再也睡不著。她躺在床上發了會呆,伸出手,拿起旁邊充電的手機看了眼。
這幾天她都在靈堂替奶奶守孝,基本沒空跟陳逾徵聊天。凌晨三四點,不知道他睡了沒有。
餘諾試探地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陳逾徵回的很快。
Conquer:「剛剛打完訓練賽,你怎麼還沒睡?」
餘諾:「醒了」
Conquer:「這才幾點就醒了?」
餘諾:「睡不著了…」
他打來一個電話。
餘諾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床頭的燈,接通,把手機放在耳邊,低低喂了一聲。
那邊有拉門的聲音,陳逾徵似乎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才問:“你還好吧?”
餘諾扣著燈罩上的花紋,片刻之後,才嗯了一聲。
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問:“怎麼了?”
餘諾良久才道:“沒事,就是感覺有點累。”
“沒休息好?”
“不是。”
“那為什麼累?”
餘諾沒說話。
他也沒掛電話,一時間,兩人安靜地隻聽得到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會兒,陳逾徵問:“你沒哭吧?”
雖然情緒低落,餘諾還是笑了聲,“沒有。”
她看了眼時間,柔聲道:“這麼晚了,你先去睡吧,我沒事。”
陳逾徵:“你在家?”
“嗯。”
“那我先睡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餘諾答應:“好。”
掛了電話後,餘諾又躺下,抱著懷裡的娃娃,盯著空氣中某處地方出神。
陳逾徵好像有種神奇的魔力。隻是聽到他的聲音,餘諾就像被人從深海底拽到了水面上,這幾天窒息感褪去,讓她得以有片刻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又震了一下,餘諾拿起來看。
Conquer:「睡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