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年近50,平時疏於保養,眼角皺紋很多,發梢泛著不那麼健康的黃色,正專心低著頭將紗布一圈一圈繞過她手掌,厚重的斜劉海擋著半邊眼睛。
陳喋沉默了會兒:“你包扎的還挺嫻熟。”
張嫂笑起來:“我兒子小時候天天給我惹事,今天磕這明天磕那,都是我給他弄的。”
“幾歲了啊?”
“都比你大啦,還在讀研究生。”張嫂說到這臉上便不由浮起些驕傲,“也不知道是像誰,我和他爸初中都沒畢業,他就這麼一路讀上去了。”
陳喋笑了笑:“聰明。”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廚房方向,“廚房裡做什麼呢?”
張嫂把醫藥箱收起來,進廚房給她夾了一塊出來:“蘋果派,你嘗嘗。”
酥皮的,上面灑了芝麻,外面還裹了層金黃的雞蛋液,兩邊一掰開就是融著黃油的蘋果粒,香味清甜。
“你還會做這個呢。”
陳喋咬了口,溫熱的酥皮便掉下來,她忙伸手兜住了。
“第一次做。”
張嫂撓了撓頭發,有幾分不好意思,“原本是我小女兒說想吃,我家裡又沒有烤箱,就想著在這兒做一下。”
陳喋屜著餐盤很快吃完一個:“好吃。”
張嫂笑起來:“幸好我多做了好多,我給你裝起來可以當點心吃。”
“不用不用,你都給您女兒帶去吧,我減肥吃不了這麼甜的。”陳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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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瘦減什麼肥吶?”
“我馬上要進組拍電影去了,上鏡得瘦點才好看。”
張嫂第一回 聽她說要拍電影的事,頓時睜大眼,很快又笑起來:“真厲害啊。”
陳喋看了眼時間:“你先給你女兒送去吧。”
張嫂連連應了兩聲,換下圍裙把那廚房裡的蘋果派裝進盒子,最後還是給陳喋留了一盒。
從廚房出來時正好接到電話,是她女兒打來的。
“來啦來啦,你這祖宗真是催債的,學校好好的食堂不吃非要吃什麼蘋果派。”張嫂一邊抱怨一邊忍不住漾開笑,“我這不是馬上過來了嗎,肯定讓你吃到熱的。”
張嫂掛了電話,跟陳喋說了再見便出門。
陳喋看著她背影,收回視線還是忍不住又拿起一塊蘋果派。
晚餐已經擺在餐桌上,兩幅碗筷。
聞梁還沒回來。
從前兩人也不是經常一起吃晚飯,更多時候聞梁回來都很晚,有時就直接在外面吃了。
可今天陳喋莫名不想這樣。
偌大的客廳安靜無聲,就連空氣中溫暖的蘋果派味道也漸漸消散開去,長方形的餐桌上隻有她一個人。
她忽然覺得非常煩躁。
陳喋右手纏著紗布,拿東西都不方便,從包裡拿出手機,撥通聞梁的號碼。
嘟了兩聲,那頭接起。
兩人這麼多年,每次陳喋給他打電話,他接通後都不會主動出聲,而是等陳喋說話。
“你什麼時候回來?”
聞梁笑了聲,語氣輕慢:“想我?”
陳喋用力壓了下唇角,坐在餐桌邊,抬手壓在眼皮上,很輕地“嗯”了聲。
“今天會晚,不用等我。”他說。
陳喋又嗯了一聲,掛斷電話。
她百無聊賴地看著餐桌上的飯菜一會兒,餐盤精致漂亮,可她忽然完全不想吃了。
那種說不上是煩躁還是厭惡的情緒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
最後她從櫥櫃裡翻出一盒之前去超市時隨手拿的拉面,加了熱水後拿著上樓。
西郊這一帶環境好,沒有高樓大廈,望出去就能看到遠處亮起的燈火,藏在漫無邊際的靜謐夜色中。
——
再次醒來,已經是夜裡十點,身邊沒人。
睡前又吃了塊蘋果派,連牙都忘了刷,現在這會兒喉嚨被甜味糊得難受。
陳喋起床,刷牙漱口後又下樓拿了瓶冰水。
冰涼的水順著喉管往下,終於是衝幹淨了喉嚨裡的膩味兒,舒服多了。
躺回床上。
陳喋忽然又想起白天林筌說的。
——“陳喋,我希望你搞清楚,你不是我們陳家的人,我的女兒隻有媛媛一個人。”
雖然陳喋也從來沒把林筌當作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就是忽然覺得太沒意思了。
被陳家帶來堰城鬧成這樣沒意思。
跟陳舒媛吵了這麼多年也沒意思。
繼續再和聞梁在一起下去似乎也沒意思。
後天就是畢業典禮,也就到了合約到期的日子。
陳喋不確定聞梁是否還記得那份合約,但大致能猜到,如果她不主動提,聞梁大概也不會提及這件事。
她對於聞梁而言,是足夠養眼的花瓶,性格能契合他,也不會限制他或要求他更多,很適合留在身邊。
但這些都無關喜歡或愛。
聞梁那種性格,似乎是天生不會愛人。
離合約到期的日子越近,她心中動搖的也就越頻繁。
在那天從派出所出來聞梁帶她去吃飯,還有那天兩人坐在臺階上聽演唱會時聞梁柔和下來的側臉,以及他因為許志燃對她揚巴掌而特地讓人去查信息。
都讓陳喋產生過動搖。
想著,是不是再過幾年,也許聞梁就會真的喜歡上她了。
可她這一身傲骨是聞梁親手塑造出來的,也正是因為這些傲骨讓陳喋決定離開他。
陳喋躺在床上,能聞到身側聞梁枕頭上的淡淡的洗發水味,縈繞在她周圍。
陳喋翻了個身,背對著。
聞梁是這個時候回來的。
樓下響起鎖車的聲音,沒一會兒臥室門被打開。
他沒開燈,走到床邊,床面往下陷了下,緊接著有一個溫度從陳喋身後攏過來,他手臂攬在她腰上。
“洗澡了沒?”陳喋問。
“還沒睡著啊。”聞梁摸了摸她臉。
他原是擔心現在洗澡會吵醒陳喋,見她沒睡便起身走進浴室。
很快就衝完澡出來。
床墊又是一陷。
聞梁俯下身,變得有些灼熱的唇一下下吻著她,手指勾著她耳朵玩兒,動作磨人。
對這種事,聞梁向來是絕對掌控。
“聞梁。”
陳喋偏頭躲開他的唇。
在黑暗中看進他眼睛裡,緩聲說,“你還記得我高考結束那年籤的那份合約嗎?”
第15章
聞梁動作沒停,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親著她,隻含混地“嗯?”了聲。
陳喋抬腳掙扎幾下,聞梁這才嘖了聲,雙臂撐在她身側直起身,低頭看著她:“怎麼了?”
“我馬上就畢業了。”陳喋看著他輕聲說。
聞梁沉默片刻,起身撈過煙盒點燃一根,懶散的斜在床背上,似笑非笑:“然後呢。”
她回得很快:“然後合約就到期了。”
聞梁呼出一口煙,眉眼都籠在青白煙霧中。
他垂眼,聲音冷下去:“陳喋,不是什麼話都可以說的。”
“我是認真的。”陳喋用力抿了抿唇,忽然不敢看他,她別過臉,說,“聞梁,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虛無縹緲,像風像雲,根本抓不住。
“要跟我分開?”他淡聲問。
陳喋點頭。
他輕嗤:“那你現在還跟我睡在一起幹什麼?”
陳喋心髒很重的跳動兩下,很快心率就不穩,像是要順著喉管往外蹦出來。
她想過當她跟聞梁提了分開後聞梁會是怎樣的反應。
也許會因為失去自己的掌控欲而暴怒,也許會很平淡地點頭同意,但沒想到過他會這樣。
平靜的,卻也是嘲諷的。
她那點自尊心像是被戳了孔的氣球迅速癟下去,陳喋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要走。
手剛露出來,聞梁便注意到了白花花一團紗布。
瞬間皺起眉,他捏著人脖子往後拽,陳喋腦袋砸在枕頭上,身子在床墊上彈了兩下。
“手怎麼了?”
陳喋沉默。
聞梁冷聲,整個人都陷入風雨欲來的狠戾:“誰弄的。”
“林荃。”陳喋沒瞞他。
“誰?”他一時沒記起這名字是誰。
“陳舒媛她媽。”
聞梁不問為什麼,冷笑一下,掐了煙:“陳家那群人也算是陰魂不散。”
他拉過陳喋裹著紗布的右手,頓了頓,繞開來看到那一條三釐米長的劃傷,又一皺眉,索性把沾血的紗布扔了:“明天我再給你包一下。”
陳喋睫毛一顫,沒明白他忽然平靜下來又是怎麼一回事。
緊接著,聞梁把她抱回來,手臂一抬制住她腰,安撫似的在她後頸親了親:“行了,回來晚點就跟我鬧,明天我就去給你討回來。”
他躺下來,拉高被子,聲音帶著疲倦的喑啞:“睡覺,別跟老子鬧了。”
陳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聞梁這是誤以為她說的那些話都是因為在外面受了委屈,所以回來就跟他鬧別扭罷了,甚至也不關心她遇到林筌後發生了些什麼。
他太自我也太自大,沒法理解當初毫不猶豫就點頭跟他走的人,現在又怎麼會想要離開。
陳喋張了張嘴,本想再說,但被洶湧而來的喉間澀意一刺,隻好閉嘴。
——
翌日。
聞梁今天有個競標會要參加,準備出門時陳喋還沒起,於是囑咐張嫂一會兒給她包扎。
到參標地點。
這次競標的是兩個工程建設項目,算是塊肥肉,到場了不少公司。
“聞總,這些是競爭企業的概況。”朱奇聰把資料遞過去。
聞梁隨便掃了幾眼便放在一邊。
他看上的項目向來出手狠準,也的確有這個魄力虎口奪食,沒人能搶的過他,從聞梁剛開始接手溫遠的時候朱奇聰就看出來了。
很快,主持人上臺,宣讀競標書,按照順序議標發言,派了朱奇聰上去。
聞梁早就看上這次招標會上溫泉度假區的項目,準備充分,報價也足夠打破其他競標者的心裡防線。
很快就成功拿下那項項目。
“聞總,我們現在就回公司嗎?”結束後。朱奇聰問。
“不是還有第二場麼。”聞梁語調平靜,“不急著回去。”
第二個項目開標。
幾番競爭抬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