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得承擔。
……
療養院外。
護士看到陸少爺從夜色中走進來時,有一絲驚訝。
陸缜輕輕頷首,沒有打招呼,也沒有驚動任何人,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悄無聲息地上了樓。
蘇毓敏還沒休息。
陸缜隔著病房門的玻璃,看到她坐在床頭,搖搖晃晃地看著窗外的月亮。
從很多年前她開始表現出抗拒之後,陸缜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走到她的面前過。
但今天,陸缜扶著門把手,慢慢地推開了門。
蘇毓敏開始並沒有發現他。
等到她發現時,陸缜已經走到了她的床邊,沉默高大的少年,投下一片陰影。
蘇毓敏睜大了眼睛,然後忽然開始往後縮,她身上的恬靜被打破,神情顯得很驚懼、很抗拒。
往常,陸缜一旦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色,一定會躲避。
可這次他忽然伸出手,攥住了母親細弱的手腕。
夢裡一閃而過的畫面,和此刻女人的臉緩慢重合。
陸缜吸了口氣,低啞地問:“您,到底,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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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毓敏的手忽然一顫。
陸缜用了最多的耐心,靜靜地等。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陸缜覺得一輩子都快過去了,他才忽然聽到蘇毓敏的低語聲。
喃喃的,低切的……是陸缜在夢裡沒能聽清的。
現在,終於聽清了。
-
深夜,楚殷做完作業才看到陸缜的那條信息。
沒頭沒尾的,她反應了兩秒才明白過來,說的是她考全市第一這件事。
楚殷心底哼了一聲。
狗男人,狗了吧唧的。
楚殷忽然掃到他的微信名,之前猜不出意思,現在卻忽然無師自通。
四個字母,對著她的微信名。
原來從很早開始,陸缜就已經在暗示了啊。
……個狗男人。
楚殷隨手回了倆字,然後扔了手機,上床睡覺。
現在來看,狗男人雖然還沒徹底放棄,但的確和上輩子很不一樣了。
如果這輩子陸缜不再長歪,不再變成後來那個偏執瘋狂的模樣,那這一輩子,他們大概會漸漸相忘於時間。
她可能會在自己日漸豐盈的人生裡徹底遺忘掉這個……曾在她生命裡留下最濃墨重彩一筆的人。
而他在被悄無聲息地鯊了那麼多次之後,終究一無所知地走了下去。不記得過往情仇,也不知道此生恩怨。
這樣,一個人慢慢忘掉介懷,一個人不再走上岔路。
所有熱烈變成灰燼……也算一種現世順遂。
就著今晚格外明亮的月色,楚殷莫名想了很多事。
然後在種種情緒當中,漸漸睡了過去。
許久後,房間裡響起清淺綿長的呼吸,少女窩在床上睡熟了。
就在此時,她的大腦深處,忽然響起一聲熟悉的“滴——”
“滴——”
-
凌晨時分,陸缜從床上睜開眼睛。
世界靜謐。
而他的雙眼,深黑,空洞,像一片荒原。
陸缜躺在那裡,許久沒有動,像是一具屍體。
終於把那場夢做到了結尾。終於從黑洞裡走出來了。終於得到你想找到的結果。
但也終於,撕心裂肺,體無完膚。
……背叛,傷害,精神折磨……
那些慘痛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無數個夜晚抱著她時痛苦無聲的嘶吼。
自控與失控。深愛與痛苦。
還有那一年她走以後,很多年的行屍走肉,直到獨自終結。
一刀一刀,劃破血管和骨肉。
……17歲這一年,初夏的夜晚,陸缜知道了往後一生的軌跡。
或者說,那個窮途末路的男人,終於跪著,回到了自己17歲這一年。
沒有死而復生的喜悅。也沒有重來一次的幸運。
他隻是在一片灰燼中,肝腸寸斷地想——
這輩子原來她過得很好。
聰明。優秀。明媚得像一道光。
她不需要我。
真好啊。
……
第二天清晨,楚殷推開家門走出來。
對面的牆沿底下,站著一個黑衣少年。
陸缜兩肩的布料深黑,被露水打湿了,竟像是在那裡站了一夜。他的臉頰冷白,眼尾那顆淚痣紅得發燙,額發擋住視線。
楚殷皺眉片刻,到底走到他面前,問:“怎麼了?”
聲音一如當年。
陸缜渾身戰慄,克制著自己的目光,從骨髓裡滲出寸寸渴望,連眼睛都幹澀灼痛。
鮮活的,好好的,她啊……
他的指尖顫了許久,也不敢抬起來輕輕碰一下她。
楚殷等不到回答,不耐地抬眼:“你——”
話沒說完,卻忽然看見,陸缜的右眼下,滾落了一滴眼淚。
……他哭了。
陸缜哭了?
少年很快大步離去。
而從那天開始,楚殷發現,陸缜從她的生活裡,
消失了。
第47章 別走
“你這段時間來到底怎麼回事?身體真的沒有問題?”
陸老爺子坐在沙發上一臉嚴肅,但看著孫子的眼神到底難掩關切。
陸缜端坐在對面, 神情很淡:“對不起, 爺爺,已經沒事了。”
“胡鬧!”陸老爺子怒斥一聲, 跺了一下手裡的梨花木拐杖,“有沒有事是你能判斷的嗎?應該交給醫生來檢查!”
坐在一旁的陸麟淵連忙出來圓場:“爸, 您別著急——阿缜都已經這麼大了,他對自己的情況都有數的。”
陸老爺子也是關心則亂, 陸缜從小優秀到大, 各方面都完全符合他對於未來繼承人的期望和要求, 也一直沉穩成熟,這一次卻不知道怎麼了, 連著很多天狀態很不對勁。
陸缜安靜地坐在對面。
從這個角度上看,他正背著光, 臉頰模糊在一片陰影中, 看不清神色。少年幹淨的黑發有些長了, 幾縷碎發落在眉間, 看上去有一絲凌亂和隨意。
依舊是那個清冷矜貴的陸家大少爺,但陸老爺子瞧著瞧著,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孫子哪裡變得不太一樣了。
陸麟淵在旁邊為他開解了好幾句,陸老爺子總算冷哼一聲:“真的沒事?”
陸缜這才微微抬起頭,淡笑一聲:“沒事,爺爺。”
……他不會再讓任何事情“有事”了。
陸麟淵把老爺子哄回了房間,這才回到客廳, 開玩笑似的拍拍陸缜的肩膀:“你這孩子,這回搞這麼大陣仗,不知道的以為你失戀了呢。”
陸缜輕輕抬頭,鴉黑的瞳孔波瀾不驚,在陸麟淵那張溫和的笑臉上停留兩秒,然後移開。
他勾起唇無聲笑了:“怎麼會。”
提前預知後半生的軌跡,就算慘痛讓他撕心裂肺,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
……至少17歲的他自己,終於看得清人心。
陸缜承擔了上輩子自己的過錯,承擔了真相的折磨,但也同時接手了上輩子的閱歷、手腕、知識……一切。
在陸麟淵這樣的笑容裡受到的教訓,這輩子他會親手要回來。
而他最重要的人,也不會再讓他碰一分。
陸麟淵揶揄地笑著:“跟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能讓你們這年紀的孩子這樣兒的,八成是戀愛問題。”
陸缜微微垂下眼睫,沒有出聲。
陸麟淵接著道:“讓我猜猜……是不是我見過幾面的那個女孩?別說,那得是你們學校的校花吧,確實漂亮。”
陸缜忽然笑了,笑意在唇邊越擴越大,笑得陸麟淵心裡都有點發毛。
“小叔,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想象力這麼好。”
他上輩子也沒有意識到,原來陸麟淵這麼早就把目光放到了楚殷身上。
陸麟淵眉梢一挑,然後笑道:“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啊,所以體察入微。”
陸缜勾著唇角,點點頭:“但你猜錯了——楚殷啊,長得是挺好看的,不過我沒什麼興趣。”
陸麟淵心頭一跳,眼睛不著痕跡地眯了一下:“哦?怎麼會。”
陸缜的心口滾過一片酸澀,然後往後靠了靠,語氣漫不經心:“你喜歡的話,你隨意。”
陸麟淵怔了一秒才回過神,哈哈笑了:“開起我的玩笑了?你們才多大,拿你小叔當禽獸?”
陸缜也配合地笑了。
深黑的眼睫遮住冰冷的瞳孔,寫滿了冰冷的譏諷。
笑了片刻,陸缜抬起眼,淡淡道:“這都是小事——小叔,我們還是聊聊城南那塊地的事吧。”
陸麟淵慢慢笑道:“哦,好啊。”
-
楚殷自從那天早上見過陸缜之後,狗男人很久沒有再出現。
他大概也還上學,但不再往她面前湊,兩個人大概十天半個月才會偶然遇上一面。
看到了,視線一碰,然後就各自離開。
這輩子他們倆之間的所有交際,原本就都是陸缜單方面維系的。現在被他切斷之後,陸缜就真的像是從她的生活裡安靜地退了場。
楚殷開始是持懷疑態度的。畢竟上輩子的記憶太深刻,狗男人要是真的轉性,反而有點可疑。
但她觀望了很多天,也看過了幾頁劇本,沒有找到能解釋陸缜行為的事件,最後隻好歸結為——可能狗男人他想開了。
如果沒有了執念,那麼這輩子的陸缜,可能真的不會再變成那個樣子了。
但……楚殷莫名在意那天早上陸缜的眼淚。
盡管隻是一閃而過,但她還是看得分明。
他那時的神色不像是放棄,居然更像是……某種灰敗的絕望。
這種情緒出現在意氣風發的大少爺身上,簡直堪稱反常。讓人看了……不太舒服。
楚殷走了會兒神,然後才把心思拽回來,繼續看面前的練習題。往下做了兩道,還是有點注意力不佳,她幹脆放下筆,拿了杯子去接水。
捧著杯子走出去,樓道裡不少同學湊上來和她打招呼。
現在楚殷已經漸漸適應了自己在學校裡的定位,對於過分熱情的同學們已經可以做到寵辱不驚。畢竟在這個小說世界裡,大家浮誇一點也不是不能理解。
從全市聯考之後,楚殷學神之名響徹全市,不光在薈文和一中,全市各個學校都觀摩了她逆天的數學滿分,以及壓了第二名常靜庚9分、並令其擦薈文校門一個月的赫赫戰功。
——颯就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