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疑似身後方位傳來一聲懶散的:“有。”
簡幸一頓,猛地轉身,循聲看到一側花壇隱蔽處居然坐了一個人。
他嘴裏叼著煙,簡幸看不清他的臉,隻能捕捉到一點星火。
但憑借著那特殊的發型,簡幸認出了他。
是那個不太正經的櫃臺人員。
江別深也不出意外地認出了簡幸,他臉上沒有任何疑惑,仿佛簡幸的出現使他意料之中的。
他盯著簡幸,含糊不清地問:“來借書啊?”
大概是目的不太純粹,哪怕簡幸沒看清這人的眼神,卻也心虛地躲了躲,幾秒後喉嚨幹澀地“嗯”一聲。
“櫃臺上呢,自己拿去吧,記得登記。”
簡幸頓時笑了,她忙不疊重重點頭,“好!謝謝。”
說完飛快地推開門進書店,沒一會兒就抱著書出來了。
走之前,簡幸猶豫了下,還是跟這人打了招呼,“我走了,謝謝你。”
江別深這時站到了門口,隻不過依舊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他朝簡幸擡了擡下巴算打了招呼。
等簡幸身影越來越遠,江別深才盯著簡幸離開的方向,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小屁孩兒。”
書很厚,黑色封皮,摸著很有質感。
簡幸抱著它,好像能感受到徐正清手上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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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想著,不由自主紅了臉。
這時高三的宏志部打了放學鈴,簡幸擡頭,看到學校門口的LED滾動時間:十點四十。
距離簡茹回家沒多久了,簡幸隻能加快回家的步伐,卻不想剛出學校的大門,就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
是簡茹和呂誠。
簡幸一怔,完全沒想到他們會在這邊,她以為他們平時隻在二中那邊。
大概因為她是此時第一個走出學校的人,所以門口的商販不約而同都看了過來,簡茹也是,簡茹看到她明顯愣了一瞬,呂誠臉上則是明顯的躲閃和尷尬,這硬生生止住了簡幸想上前的腳步。
不近不遠的距離,簡幸和簡茹對視。她們沒有進行任何對話,簡茹也沒有給她任何眼色,可簡幸卻在一瞬間明白了簡茹的意圖。
她頓了頓,動作有些僵硬地收回了目光,然後目不斜視地走過了簡茹的攤車。
走了大概十分鐘,簡幸到了和縣白天最熱鬧的公園。
此時夜色已降,彎月懸在頭頂,旁邊河水波瀾不驚,拱橋偶爾有野貓穿過,隻留下晃身的痕跡。
公園的對面是和縣另一所重點高中一中,一中應該放學得更早一些,這會兒隻剩下寥寥幾道人影。
簡幸看著長長的人民路,忽然有些堵心。
她站在一盞路燈下,兩肩鋪了淺淺一層暖黃的光,光影細碎,照不進她的眼睛。
回到家,簡幸先沖了個澡,剛開學沒什麽作業,她簡單預習了各科明天的內容,快結束的時候門外終於傳來了聲音。
車子推到院子裏,輕重適宜的腳步聲,沖澡間響起水聲,隔壁屋房門開了又關。
意料之中,簡茹依然沒有主動跟她說話。
臺燈前,簡幸盯著英語單詞看了沒多久,擡手合上了書。
她看了眼桌子一角放著的《一九八四》,忽然覺得這本書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她胸口。
她本來想著今晚能翻兩頁,此時卻隻想把它藏起來。
前後沒幾秒,簡幸把書拿起來放進了抽屜裏。
臺燈關閉的同時,洗澡間的水聲戛然而止,簡幸轉身上床,等下一次水聲響起的時候,意識漸漸模糊。
眼前莫名其妙又亮起了光,不是白熾燈,是血紅的夕陽。
鼻尖泛起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周圍的溫度一會兒低得像冰窖,一會兒高得像燒爐,簡幸痛苦地擰眉,她掙紮著睜眼,隻看到長長的走廊,走廊一片白色,盡頭卻染了一片紅。
紅白交染處,簡幸看到簡茹對著一對年輕夫婦捂著嘴哭,她眼淚多得仿佛能流出一條河,等年輕夫婦轉身離開時,簡幸看到簡茹面無表情擦幹了眼淚,幾秒後,她嘴角掛起了似不屑似譏諷的笑,她扭頭,猝不及防撞上簡幸的目光——
“簡幸!”
眼前揮過手影,簡幸怔了怔,眨眼回神,她扭頭,對上許璐疑惑的目光,“怎、怎麽了?”
許璐盯她問:“你怎麽了?怎麽心不在焉的?”
“可能沒睡好吧,”簡幸從抽屜裏拿出報考指南遞給許璐。
“哇,你買到啦?”許璐書包都沒拆就開始翻書。
“沒,借的,”簡幸也湊過去,“新華書店借的。”
“那兒還有這種書呢,”許璐說著翻開,看到第一頁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字,寫得很草,她認得有些費勁,“江……江什麽探?”
“江別深吧。”簡幸說。
“哦哦哦,是是是,江別深,”許璐不怎麽感興趣,接著往後翻。
一整個早自習,因為這本書,附近幾排都沒怎麽好好看書。
早自習結束,許璐順利交了目標便利貼,心也松了口氣,她問簡幸去不去廁所,簡幸說:“我不去,我去後面扔個垃圾。”
路過陳西的時候,陳西一臉猙獰,著急忙慌把手裏的便利貼往她懷裏塞,“靠,我去趟廁所,你幫我送辦公室去。”
說完也不等簡幸說什麽,抓起桌子上的紙就跑了。
簡幸沒辦法,隻能轉身從後門出去。
徐長林辦公室就在班級同層,靠近男廁。
簡幸過去的時候發現沒關門,裏面是這層樓的四個班主任,正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聊天。
徐長林先看到簡幸,他手裏抱著茶杯,微微伸脖子問:“怎麽了?”
簡幸走過去,“我們班的目標志願。”
“陳西呢?這麽會使人。”
簡幸說:“他去廁所了。”
“懶人屎尿多。”當著女孩子的面,徐長林言辭上半點沒忌諱。
簡幸也隻能笑笑,裝作沒聽見。
徐長林這才朝一個方向擡擡下巴說:“行,放那吧。”
說完又補一句:“哦,對了,那個家庭背景調查表,讓陳西明天收上來。”
明天就要交了啊。
簡幸以為還能再拖幾天呢。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跟徐長林說好,說完轉身就要走,忽然瞥見徐長林桌子裏側放著一個紙飛機,她一頓,一時間沒控制住,直接停在了原地。
身子以一種扭曲的角度擰著,眼睛盯著紙飛機,有些執拗。
徐長林不算了解簡幸,但是印象裏她是一個挺收著的小孩兒,他愣了愣,順著簡幸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桌子裏側,看到了那個紙飛機。
他不太相信女孩子或者說一個高中生會喜歡這個東西,又再次看向簡幸,然後再看向紙飛機。
反複兩次,他才試探地拿起紙飛機,問簡幸:“喜歡這個?”
簡幸猛地反應過來,一擡眼對上徐長林的目光,徐長林眼裏有疑惑也有窺探和打量,簡幸躲閃不及,一陣頭皮發麻。
“喜歡嗎?”徐長林又問一聲。
簡幸欲張嘴回答,又哽住了。
她喜歡。
可她哪裏隻是喜歡這個紙飛機呢。
簡幸想著,低下了頭。
自始至終,她都沒回答。
徐長林自然想不到她那些複雜情緒,他隻當小姑娘不好意思開口,便笑笑說:“這我昨晚在園區撿的,不知道哪個小畜生扔的,本來想拿回去給我兒子玩,走兩步才想起來我兒子今年都大學畢業了,估計也不樂意玩這東西,指不定還反過來嘲諷我一頓,喏,不給他了,送你了。”
簡幸抿了抿唇,伸手接過。
她看著手裏的紙飛機,有些悵然,又有一種莫名的失而複得感,盡管這紙飛機根本不是她的。
她甚至有一絲竊喜和羞恥,因為這種錯過又擁有的戲劇情節讓她想到無數偶像劇裏男女主的經歷。
長那麽大,她從來都不敢覺得她是人生的女主角,可在這一刻,她的男主角是徐正清。
他們有特殊的緣分。
這份特殊,大概足以讓她記住這一整個青春。
離開辦公室,簡幸深深吐了口氣。
她沒著急回班級,而是走去了護欄旁邊站著。
身居高空總能觸摸到更多的風,擡頭天很近,低頭地很廣,好像一眼能俯瞰半個城市。
像人一樣,位居高地,才能擁有更多自由。
而攀爬高地,是需要時間的。
簡幸看著廣場的人頭,腦海裏浮現的是距離高考的倒計時。
忽然,視野裏飛過一道痕跡,是紙飛機。
簡幸瞳孔一緊,猛地地回頭。
居然是秦嘉銘。
簡幸有些震驚,她看了看周圍,差點以為是自己走錯了樓。
“你怎麽在這?”
“找徐正清說個事。”秦嘉銘問,“你在這幹嘛?”
“隨便看看。”簡幸說。
“喘口氣啊?”秦嘉銘笑說,“不至於吧,這不是才剛開學嗎?”
簡幸笑說:“就是隨便看看。”
她又轉身去看樓下那個飄落在地面上的紙飛機。
秦嘉銘嘚瑟:“是不是飛得很遠?”
“一會兒撿也很遠。”簡幸潑他冷水。
“……”秦嘉銘無語,“別掃興,這我寶貝,誰撿了誰有福氣,我折飛機一流,徐正清都折不過我。”
有些人,單單隻是名字,就足以讓人心神不寧。
簡幸眼波閃了閃,故作隨意地問秦嘉銘:“你們就比這個啊?”
“是啊,”秦嘉銘也趴著,“還能比什麽,比學習啊?我倆也不是一個年級啊。”
簡幸“哦”了一聲。
她不舍得結束這個話題,又假裝話趕話地問:“那你們怎麽認識的?”
秦嘉銘一向都是有什麽說什麽,這次卻反問一句:“我和你怎麽認識的?”
簡幸看了他一眼,“要說嗎?”
秦嘉銘先笑出聲,“算了算了,丟人。”
他說話時側過身,胳膊抵在護欄上,一眼瞄到簡幸手裏的東西,挑眉道:“什麽東西?你也折這玩意兒?”
他說著伸手就去搶,“給我,試試能飛多遠。”
簡幸瞬間後退躲開,周身抵禦反抗之意明顯。
秦嘉銘愣了一下,“怎麽了?”
簡幸緩了下才反應過來,表情有點尷尬。
秦嘉銘看出她的尷尬,大度地給她找臺階下,“幹嘛?怕比不過我?行行行,給你留著面子。”
簡幸扯了扯唇角。
她不是在為排斥秦嘉銘尷尬,而是這行為背後藏著掖著的原因讓她無地自容。
懸崖之邊,差一點點。
她簡直不敢想,如果秦嘉銘追問起來,她該怎麽說。
因為是老師給的所以不能丟?
怎麽可能。
因為……因為這可能是徐正清折的那個。
她想要。
她為什麽想要。
因為她對他有異想天開的念想。
也許這件事情在秦嘉銘看來是非常正常的,畢竟誰都知道喜歡徐正清的人能從三中排到民中,現在應該可以從和中排到一中再排去二中。
好像全世界都可以喜歡他,好像全世界都想站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