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小侯爺五年,他依舊沒將我從青樓贖回去。
白日我是長樂坊最好的舞姬,夜晚我被悄悄抬進侯府。
老鸨問他為何不把我贖回去當個妾室。
他隨口道:「還不到時候。」
直到那日青樓不慎失火,一向瀟灑恣意的小侯爺紅著眼闖入火場,將女扮男裝的相府千金救了出去。
火場裡,我瞧著和我七分相似的相府千金,心中突然釋然。
第二日我拿著全部身家為自己贖了身。
後來,聽說桀骜不馴的小侯爺將京城翻個頂朝天,也沒找到一個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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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習慣性清醒後,身子的酸痛讓我不禁顫了顫。
我貪戀了會床榻的溫暖後,便掙扎著身子想要起身。
腰間陡然出現一條手臂,將我攔了回去。
「別動。」
江懷瑾聲音困倦,但還是將我牢牢錮在懷裡。
我輕輕扒開他的手,緩緩道:「到時辰了,我該走了。」
聽到我的話,江懷瑾不滿皺了皺眉,睜眼瞧了我一眼。
我伸手撫平他的眉心,溫聲道:「醜時了,再不走就晚了。」
江懷瑾這才點了點頭,重新閉上了眼。
「莫要被人看到你從侯府出去。」
「好。」
五年來,我從未留宿過侯府。
這是江懷瑾的規矩。
哪怕冬日苦寒,我也迎著黑夜風雪走回長樂坊。
我坐起身,撿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在了身上。
餘光瞥見銅鏡中倒映出來的痕跡時,我有些怨氣。
「江懷瑾,你又留下印子了。」
江懷瑾無聲笑了笑,語氣有些無賴。
「留就留了。」
我嘆了口氣。
這樣是要被長樂坊其他人笑話的。
何況我還要穿舞衣,身上有了痕跡如何能去獻舞。
屆時榴娘又要訓斥我。
可江懷瑾不懂這些,他隻知道我是他的人,所以可以隨心所欲地對我。
京城乍暖還寒,我走出侯府後門的時候,天還是黑蒙蒙的一片。
我裹緊外衣,一陣陣寒風席卷過我的身體,冷得我鼻頭一酸。
這樣的日子我已過了五年。
一開始,江懷瑾隻是隔三五日喊我來一次,漸漸的,變成了每日都來。
許是怕人多口雜,他特地隻挑夜晚的時間。
每日亥時命人從侯府後門將我抬進他的臥房。
醜時,我自覺醒來再從後門溜出去。
如此一來一回,已經保持了五年。
02
寒風將我的困意吹散。
我不知為何又想到了與江懷瑾初見的那日。
那日是我的「摘花日」。
長樂坊有規矩。
十三歲接客便叫做「試花」,十四歲叫「開花」,十五歲便叫做「摘花」。
說實話,這個年紀在長樂坊已經有些晚了。
是榴娘見我相貌好才藝佳,且會討她開心,這才將我拖到了十五歲。
可從小被賣入長樂坊的女子哪有不接客的道理。
我初次見到江懷瑾便是「摘花日」那天。
我哭著求榴娘再寬限我一年,可榴娘再也不是一張笑臉:「明皎,別再說我不疼你,你瞧其他人誰不是早早接客。」
「你在我長樂坊活一日,就多吃一口飯,長樂坊畢竟還是要賺銀子的。」
我心下了然,不再做無謂的掙扎,穿上榴娘為我備好的新衣。
我坐在臺子上,像漂亮呆滯的木偶。
臺下男子貪婪的目光舔舐我的全身。
榴娘哄抬著我的「摘花錢」。
僅一炷香的時間,價錢便從十兩銀子加到了百兩。
榴娘的臉都要笑出花來。
「明皎啊,你當真是爭氣,不枉我留你這麼長時間啊。」
也就是那日,京城中素有桀骜之名的江小侯爺不知怎的突然到訪。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江懷瑾一擲百金將我的初次買下。
榴娘見好就收,也賣給侯府一個人情,也便結束了喊價。
那一夜,江懷瑾什麼都沒做。
隻是讓我穿上一身俏皮的衣裳,抱著《江南遊記》讀了一篇又一篇。
臨走時,還特地交代了榴娘。
「即日起,明皎姑娘不必接客,每月本候自會送上銀錢。」
榴娘連連諂媚點頭,生怕錯過這個財神爺。
雖不必接客,但榴娘卻讓我日日去跳舞獻藝。
從那日起,長樂坊裡有位極其貌美且不接客的花魁便盛傳於京城。
不少人花了大筆銀錢,隻為看我跳舞。
一時之間,長樂坊名聲大噪,一躍成了京城數一數二的青樓。
旁的人都心生豔羨。
榴娘也說:「明皎啊,你的好日子就要來了,若是被小侯爺納進了侯府,這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可事總與願違。
江懷瑾隻是為我帶來一些俏皮豔麗的衣裳,讓我穿上。
直到那日江懷瑾喝的爛醉,一身酒氣闖進我的房中。
他嗫嚅著聲音,「嬌嬌......」
我一愣,臉不禁一紅。
皎皎這樣親密的稱呼,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喚我。
我輕聲應道,縱著他一件一件剝落衣衫。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江懷瑾食之入髓。
但依舊沒提及將我贖身的事。
更別提將我納進侯府。
03
回到長樂坊的時候,榴娘早早備下了熱水。
「明皎,累了吧,快歇歇。」
我知道榴娘的心思。
她是想讓江懷瑾早日將我贖出去,好再賺一波大錢。
畢竟,我如今也不再是十幾歲的年輕姑娘了。
我的那些舞,遲早會被看膩。
與其這樣,還不如趁著貌美牢牢抱緊江懷瑾這棵大樹。
我褪下衣衫,露出身上曖昧的痕跡,任由熱水沒過我的身子。
榴娘瞟了我一眼,笑道:「如何?江小侯爺答允了?」
我搖搖頭。
「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榴娘的臉頓時就落了下來。
「無用!我辛辛苦苦培養你這麼多年,竟教出你這個蠢的。」
榴娘氣急敗壞,她深諳男子皆喜新厭舊,生怕將我賣不出好價錢。
她心一橫,像是打定了主意。
「明日他來,我親自與他說!」
我沒說話,將自己全都埋進熱水裡。
翌日江懷瑾果真來了。
榴娘立即將人請到了雅間裡。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站在門外仔細聽著。
心中隱隱有一絲期待。
「小侯爺,您覺得明皎如何啊?」
江懷瑾沉默片刻後,像是找到了合適的措辭。
「尚可。」
我臉上的笑僵了僵,神情落寞了下去。
房中的榴娘沒想到江懷瑾竟會這樣評說,罕見地噎了噎。
「瞧您說的,明皎一心伺候您,旁人不得知,小侯爺您還不知道嗎?」
話裡話外皆是我的好處。
我知道,這是榴娘慣用的話術。
商販子想要將貨物賣個好價錢時,都會雲裡霧裡哄抬一下自家貨物的好處。
江懷瑾沒有回答。
榴娘也不好再賣關子。
「您瞧明皎如今也二十多的年歲了,著實也不年輕了,您可有將她贖身之意啊?」
我不安地攥緊手裡的帕子,側耳想要將二人的話聽得更真切。
生怕錯過一句。
良久,江懷瑾輕笑一聲,語氣懶怠。
「還不到時候。」
我愣住,這是何意?
如今不是時候,那何時才......
榴娘焦急道:「可明皎都這般年紀了,再等幾年就成老姑娘了!」
江懷瑾不以為意。
「這不是還沒老嗎。」
04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到自己房中的。
隻是聽到江懷瑾無所謂的話時,心口莫名疼了一下。
他走之前,特地來了我的房中。
「這幾日我抽不開身,你不必再來侯府了。」
說罷,他便急匆匆地上了馬車。
榴娘許是見我心緒不佳,索性便讓我歇幾日。
身邊一時沒了江懷瑾,我竟莫名有些不習慣。
聽聞近日醉香樓來了個極好的說書先生。
我帶上面紗隻身去了醉香樓。
在二樓的偏僻處,我緩緩坐下,耳邊是沒聽過的新奇故事。
「京城裡最桀骜恣意的便是那江小侯爺,如今二十有五的年紀卻仍不婚配,諸位可知是為何?」
「不錯,正是那小侯爺有心上人,可那女子偏偏離他而去,他便愛而不得,終日遊戲人間吶。」
我笑了笑,沒太在意他的話。
說書人大都喜歡誇大其詞。
何況,我跟了江懷瑾這麼久,從不見他身邊有除了我以外的女子。
想必這位說書先生不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簡單吃了盞茶後,我起身準備離開。
耳邊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響。
「懷瑾,京城的人竟是這樣編排你的?」
一道嬌俏悅耳的笑聲讓我不禁頓住腳步。
「不過說書先生倒也沒說錯,我們自小便有婚約,在旁人看來,可不就是你對我情深義重。」女子嬌俏的嗓音不免讓我心痛一瞬。
江懷瑾罕見地笑出聲。
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柔情。
「還沒問你,怎麼這麼快就從江南回來了,你若仍想繼續遊歷,我自然不會反對。」
婚約......
我默了半晌。
這五年裡,江懷瑾從未對我提過此事。
回想前幾日江懷瑾與榴娘的話。
腦海某處緊繃的一根弦——斷了。
他遲遲不願將我贖身的原因,竟是因為這個女子嗎?
高門大戶不曾娶妻先有妾室和外室皆是恥辱。
所以,江懷瑾哪怕再貪戀我的身子,也不願把我贖走。
05
女子走後,江懷瑾喚來小廝去向醉香樓的東家說了什麼。
我沒聽清。
他身邊的侍衛問他:「小侯爺,趙小姐遊歷歸來,您和她的婚期要提上日程了吧?」
江懷瑾聽不出情緒來。
「我與她乃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婚事又是兩家早就定下的,此事還輪不到我置喙。」
青梅竹馬......
我木然地眨眨眼,眼中卻什麼東西都沒擠出來。
我原以為,我會哭的。
可不知為何,我竟一滴淚也落不下來。
「那明皎姑娘呢?」
江懷瑾沒說話。
一時寂靜了下來,隻留下嘈雜的哄笑聲,顯得我愈加可笑。
落寞籠罩全身,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本想扯開面紗,卻又怕有人認出我的長樂坊的人,隻好又將手放下。
下樓前,我聽到江懷瑾說:「明皎畢竟是賤籍女子......」
剩下的話我沒有聽完。
回到長樂坊後,我告訴榴娘:「往後便將我的牌子掛上吧。」
榴娘大驚失色。
「你胡說什麼!江小侯爺明明......」
我搖頭,平靜笑道:「你不知道嗎?江小侯爺即將大婚了。」
侯爵人家,怎會讓我一個風塵女子踏入家門半步。
06
不出我所料,即便榴娘將我的牌子掛上,也無一人敢摘。
長樂坊的常客早已了然我身後的人是誰。
我苦笑,江懷瑾當真是砸人飯碗啊。
過了數十日,我又一次見到了江懷瑾身邊的侍衛。
他告訴我:「小侯爺今夜要見你,還是老時間。」
我斬釘截鐵拒絕。
「我身子不舒服。」
侍衛也是一臉為難,幾乎是懇求的語氣:「姑娘就去吧。」
我想了想,嘆出一口濁氣。
罷了,就當是做個了斷。
亥時,我又一次坐上轎子被抬進侯府的後門。
半月未見江懷瑾,我有些疏離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低著頭。
他語氣有些不滿:「過來。」
我走近,還是垂著頭,不想看見他這張臉。
江懷瑾似是發覺,直接將我拽近懷裡,手指挑起下巴強逼我看著他。
「你鬧什麼。」
我神情平靜:「不敢。」
察覺到他的手不甚老實,我猛地抓住。
「我身子不舒服。」
江懷瑾收回手,擰眉脫口而出:「也不是你來葵水的日子。」
我面不改色撒謊:「提前了。」
「無妨。」
臥房內,香爐的煙縈繞擴散,絲絲縷縷。
江懷瑾坐在床榻,微揚著頭,呼吸又急又亂。
我這才抬起頭,眼角被逼出眼淚,跪坐在軟墊上隱隱想要幹嘔。
江懷瑾眼睛都紅了,嗓音低啞道:「是我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