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陸驍一進去,張醫生正低頭寫方子,抬頭掃他一眼,神色清明,“陸驍,坐。”
他走過去剛坐下,就聽見張醫生吩咐,“小夏,你給他看看。”
林陸驍順勢望過去,倒也平靜。
夏晚站著沒動,像是跟誰賭氣兒似的,好半晌,張醫生才抬頭:“怎麼了?你發什麼愣。”
夏晚這才走過去,頗平淡地衝他說:“脫衣服。”
林陸驍大方去解扣子。
“抬手。”
夏晚像個機器人,每句話都是冷冰冰的,林陸驍倒也沒計較,照做就是了。
結果,剛一抬手,趁其不備,一把扯過去,一股錐心疼差點掰斷他,林陸驍倒吸一口涼氣,張醫生瞧見,忙把夏晚轟開,“你怎麼下手沒輕沒重的,本來就脫臼了,你別給人掰折了!你出去吧,我自己來!”
最後一句話明顯帶了責備。
夏晚看了眼林陸驍,不知與誰置氣,氣呼呼衝了出去。
小姑娘啪一下甩上門。
張醫生搖搖頭,扶起林陸驍的一隻胳膊,“有點兒脫臼,不嚴重,我給你正位,忍著點兒,平時挺溫婉一丫頭,怎麼到了你身上就這麼多事兒,你得罪她了?”
林陸驍一笑,“哪能?”
“那怎麼回事?”張醫生喃喃。
夏晚這人目標太明確,男人一般對這樣的女人都退避三舍。
Advertisement
要不是前陣夏晚約他去看電影,他拒絕後逼出了姑娘那句話,至今他都不知道夏晚那丫頭會喜歡自己。
他這人不喜歡拖泥帶水,一旦知道姑娘對自己的心思,立馬就給人掐了那點兒希望的小火苗。
處理得很果斷。
話說的也挺幹脆。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這話對夏晚是個打擊。
怎麼就突然有女朋友,她覺得林陸驍高冷,不容易接近,就溫水煮青蛙,想要透過林啟去接近他,誰知道前陣子林啟出了那事兒,網上都傳得沸沸揚揚,天才音樂家名聲都臭了,她也不敢再去找林啟玩兒。
沒了林啟,就沒了見林陸驍的理由,憋了好長一陣,好不容易找了源頭想找個時間跟他看場電影。
他居然跟她說他有女朋友了!
這比直接拒絕她還來得傷人,就他忙成那副狗樣,哪來的時間找女朋友?
夏晚是不信的。
她不信,林陸驍也沒辦法,隻能把她號碼拉黑了,就怕被家裡那小丫頭看見。
這麼想著。
忽然就想回家了,想抱抱他的姑娘了。
見他出神。
張醫生給他貼膏藥,隨口問:“轉職的事兒怎麼樣了?”
林陸驍回神,也沒多說:“還行。”
張醫生把膏藥給他按嚴實了,“聽老孟說了,你前陣面試不錯,在政審了吧?這段兒好好表現,爭取早日進大隊,也省得你老孟叔天天擱我跟前兒念叨。”
林陸驍淡淡扯嘴角,不作聲。
張醫生淡瞥他一眼,又道:“別嫌我們嘮叨,這都為你好,你呀這性子得收收。”
又是一車骨碌為他準備好的話,聽得他耳朵都要長老繭了,“孟叔又派您做說客了?”
張醫生嘆息一聲,“你們這幫孩子,就沒一個省心的,除了明楊老老實實在特種呆著,你們幾個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等你們以後有了孩子,就知道為人父母的辛苦了,長輩有些話,不中聽,但實用,行了,我也不是說你啥,你們自己的事兒還是你們決定,多回去看看你爸就是了。你爸這人別看嘴上硬,心軟的很,你要真想讓他接納你們,多陪他喝喝酒聊聊天,沈牧就比你會來事兒,沒事兒還能找老人家下下棋,聊聊天,你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回家就說要結婚,人不拿掃帚趕你都是給面子。”
林陸驍下班回家之前回了一趟老宅。
林清遠背著手站在院外,見他提著兩壺清酒過來,倒沒什麼表情,轉身就往裡頭走,這小老頭就這樣。
林陸驍喊住他,“爸——”
林清遠頓住腳步,回頭厲喝一聲,“大呼小叫幹什麼?!”
林陸驍沒理他,徑自進門,給他放好酒,“張秘書呢?”
林清遠哼一聲,“出去辦事兒了。”
“要不要喝兩杯?”他提議。
林清遠冷淡地望著他,冷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還是改迂回路線了?”
林陸驍撓撓眉,“您倒是喝不喝?”
死小子。
還不耐煩上了。
“喝!”林清遠大手一揮,快意道:“為啥不喝!”
倆父子話都不密,林陸驍從小也都隨了林清遠的性子,坐在一起喝酒,也就悶聲灌。
期間過程啥也沒提。
林陸驍仿佛真就單純來陪他喝酒。
反而是林清遠自己提起了他的母親。
倆父子支著一張小桌子,坐在院子裡,一顆老藤數下,傍晚的夜風吹得葉片直恍,飄落幾張緩緩停停。
一片落在桌角,停住,風吹了一下,又往下墜。
林陸驍目光收回。
林清遠喝酒上頭,倆颧骨紅透,一對比,林陸驍就顯得青白了許多,但意識很清醒:“我剛入伍的時候認識你媽,你媽那時沒什麼正經工作,因為文化程度不高,一直沒給分配,她就一個愛好,愛唱戲,一次下鄉,我就看見你媽在一個很破舊舞臺搭子上,唱得是《女驸馬》當中的經典一段兒。”
林清遠微眯眼,仿佛又看見多年前那個明眸皓齒小姑娘穿著英氣逼人的驸馬裝,踩著蓮花步,唱著那調——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我當時就覺得,誰家姑娘生得這麼俏。”說到這兒,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
林陸驍安靜聽著。
“我那時剛入伍不久,要錢沒有,要地位也沒有,兵種也是最沒出息的,後來你媽跟我好上,以你外公外婆的地位自然是拼了死的不同意,我也知道你媽跟著我準吃苦,我哪舍得讓她吃苦,我聽從你外公外婆的意思,決定跟你媽分開,結果那時你媽剛查出來懷了你。你外公外婆差點兒沒把她打死,那陣其實挺痛苦的,要沒你媽堅持,也許就沒你跟林啟,我沒你媽的勇氣,跟你媽好上後,所有隊裡的領導和戰友都用一種眼光打量我,攀高枝兒,覺得我是攀高枝兒,別人戳著你媽的脊梁骨,說我入贅,我這人脾氣擰。”
林清遠無奈地笑了下。
從小到大,林陸驍別提多清楚林清遠的擰了。
“你媽要嫁,我不肯娶,我沒勇氣娶,也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攀高枝兒,最後還是你媽偷了家裡的戶口本,拉著我去領了證。一輩子,婚紗照沒拍過一套,婚禮沒舉辦過,後來有了好日子,也都仰仗著你外公那點兒人脈,最後人家還是給我套了個攀高枝兒的高帽,不滿和氣性全撒在你媽的身上,漸漸,你媽受不住了,提出要離婚,我不肯,拖了大半年,你媽哭著求我,我用你高考的借口又拖了半年,可你媽一天比一天瘦,最後終於在你接到軍校通知書那天,去領了離婚證。我後來總想,如果那時沒遇上你媽多好,也許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嫁了,就沒有後來這些事兒了,至少人現在還活著。”
林陸驍清楚記得,那時他還在軍校,剛戶外拉練結束,二十公斤負重跑完五百裡,人疲憊不行,沾枕就能睡著,結果指導員一進來就點他的號,“家屬找,挺急的。”
他身上的軍裝也沒來得及脫,一邊跑還一邊琢磨是哪位家屬。
林啟在國外,林清遠是絕對不可能來找他的。
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站在崗哨那個瘦瘦的少年是林啟,他還挺欣喜,上去就給人一個大擁抱,“好久不見。”
結果林啟趴在他懷裡就使勁兒哭起來,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烏央央地說:“媽沒了。”
那一下,人就懵了。
在反應過來,他連假都沒請,直接跟著林啟跑去了醫院,害得門衛大爺追了一路。
人生第一次成長應該是算那次。
等母親後事處理完,他回學校已經是三天後,剛到門口,就被教員逮住拉倒操場,罰他負重跑操五十圈。
那時年少氣盛,不服氣,抻著張臉,不聲不響一句話也不說,加上三天沒睡,盯著倆熊貓眼跑完了五十圈。
教員扯著嗓子問他:“知道錯了沒?!”
他站的板正,面色也平靜,可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一旁的隊友看的幹著急,私底下喊他,“你認個錯,認個錯。”
性子使然。
他怎麼會覺得他有錯,從小就跋扈慣了,哪兒有錯了?母親逝世,他去看一眼,處理後事,哪來的錯?
教員又厲聲吼,“沒覺得錯,就再去給我跑五十圈。”
他就是不說話,悶聲又跑了五十圈。
教員被他氣得臉色鐵青,第一次遇到一個脾氣這麼軸,這麼硬氣的刺頭兵。
同時又覺得刺激。
不可否認,往往就是這種兵帶起來更帶勁兒。
林陸驍那時也氣,覺得這部隊忒沒人性,好像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一下就被人擊碎了,國家,軍人,夢想,好像都不是他想象中那個樣子。那一陣過的忒頹廢。
後來,等他自己帶了兵。
才醒悟。
軍人,隻有兩字,紀律。
隨時戰備,隨時等待,隨時衝鋒,隨時犧牲。
……
林陸驍回家的時候,以為南初會把門鎖了。
鑰匙剛一抻進去,啪嗒,鎖開了,他還跟個小孩似的在門口樂了下,進去換了個鞋,丟了鑰匙。
臥室門虛掩著。
門口亮著暈黃的壁燈,像是給他留的。
小姑娘縮成一團躺在床上。
他把外套脫了,丟在沙發上,人走到床邊,坐下,兩手撐在枕邊,俯身去親她。
從發頂,一路吻下去。
額頭……
眉毛……
睫毛……
眼睛……
然後覺得不對勁兒,湿漉漉的。
林陸驍心下一慌,按亮床頭的臺燈,把人從被子裡撥出來,低聲喚她:“南初?”
外頭溫度涼。
他整個人包括身上的衝鋒衣都帶著涼氣,吻到她眼睛裡的熱氣兒心就咯噔一下,以為是今天這事兒嚇到她了。
南初睡得正迷糊。
一睜眼就看見林陸驍那張放大的俊臉,半身還赤裸,肩上白繃帶,直接去推他,“你回來幹什麼?”
林陸驍把她抱出來,蹭蹭她的臉:“不想我?”
“想屁。”
兩人相處久了。
南初倒是學了不少林陸驍的粗話,繃著臉罵人的模樣到讓他莫名覺得心軟。
“我明天有一天假,可以陪你。”
南初不領情:“哦,我明天有通告。”
林陸驍直接鑽進被她睡的熱烘的被子裡,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低頭去親她,“推了。”
“不——”
半截話直接被林陸驍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