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銀灰的煙盒裡抽了根薄荷煙,我默默給她點上火。
煙燃了大半,裴玉才開口說話。
「媽最後病糊塗了,是你一直陪著她。」
「裴氏轉型成功,盈利翻了三倍,有你大半的功勞。」
「沒有你看著小鋒,我這幾年也不能安心。」
裴玉輕輕吸一口:「沈安,小鋒太年輕了,是他不懂珍惜。」
我笑了笑:「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
裴玉嘆了口氣,銳利的眼神在煙霧裡透出點疲憊。
「想好接下來去哪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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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千裡之外的雪山,和攀登時的快感,長久以來,第一次有了類似輕松的感覺。
「想好了。」
裴玉的煙抽盡,隨手將煙頭摁在煙灰缸裡。
這位不苟言笑的總裁眉目柔和了下來,溫和地拍了拍我的手。
「記得回來看看,裴家也是你的家。」
7
我不想再和裴鋒多說廢話,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裴鋒卻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黑眸直直地看著我,動作竟然帶著一絲緊張。
「你要去哪兒?」
裴鋒掃了一眼客廳,大概是沒看到行李箱,他輕輕呼了一口氣。
我說:「還有最後一件事,那個雪花,可不可以還我?」
這些年我送給裴鋒的禮物他大多看也不看就丟到一邊。
隻有那個雪花被他順手掛在了手機上,大概一直忘了摘。
以裴鋒的緋聞來看,他自有千百種方式去哄時驕。
我道:「可以的話,麻煩給賀助,他會轉交。」
裴鋒的手突然松開了,他似乎心情變得很好,他倚坐在沙發上,露出左臉一個淺淺的酒窩。
「我說今天又是哪一出,原來是吃醋了,那是宣傳期……」
我打斷他:「我們現在沒有關系,你沒義務向我解釋。」
該說的都說了,我無意再糾纏,向門外走去。
裴鋒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早點回來,我喝酒了不舒服,明早想喝你做的粥。」
我的腳步頓了頓。
裴鋒在國外演戲時,我因為他醉後的一個電話說自己胃痛,即使已經連軸轉了一個月,依舊飛十幾個小時去照顧他。
第二天酒醒,他看到我的第一反應是冷臉道:「你來幹什麼?」
好傻。
我說:「裴鋒,再見。」
裴鋒懶洋洋道:「粥要小米南瓜的。」
8
我出了門就直奔機場,十個小時之後,已經來到了梅額雪山之下。
住進鎮上民宿後,我把手機關機,一口氣睡了一天一夜。
如果不是被熱心的老板強行叫起來吃飯,我還能繼續。
我往臉上潑了把冷水,看著鏡子裡的臉。
本就冷淡的長相加上疲憊的雙眼,感覺自己能立刻進組演傷痛文藝片。
裴鋒有一部得獎的電影,這部電影就是文藝片。
他拍起戲來很拼,最後要和下水道捉的老鼠共處,他也沒用替身。
隻是事後洗了好多次澡,還抱著我睡了一禮拜。
雖然他惡聲惡氣地叫我別多想,但當時我真的很開心。
我以為我們終於靠近了一點。
我拍拍臉驅散思緒,這一覺不僅沒覺得渾身輕松,反而數年的疲憊都翻了上來,從頭發絲到腳尖都無精打採。
我行屍走肉般飄到樓下,正對著桌上溫熱的小米粥發呆,餘光瞥到一個分外眼熟的身影。
「賀燃?」
我驚訝出聲。
那人聞言轉頭,大海一樣的藍眼睛,不是賀燃又是誰。
「你怎麼在這兒?公司出事了?」
賀燃邁著長腿幾步走到我身邊坐下。
「我來參加一個月後的梅額雪山攀爬。」
和我此行目的一樣。
我心裡疑竇叢生,但又想起賀燃的簡歷上確實寫過他的愛好是登山,還是所在常春藤的登山社社長。
我走之前特地向裴總申請了給賀燃升職,現在應該正是最忙的時候,怎麼會有時間?
賀燃輕輕搖搖頭,把小菜挪到我的粥碗右邊。
「我辭職了。」
我皺起眉頭:「你跟我幹那麼久,公司誰敢為難你?董事會那幫老東西?」
我試圖摸出手機卻發現落在房間裡,賀燃輕輕按了一下我的手腕。
「沒人為難我,隻是再做下去沒意義了。」
我和賀燃雖然共事三年,除了工作之外交集寥寥。
我體貼地不再追問:「有困難跟我說,我還是有點人脈的。」
賀燃已經剝了兩隻蝦放在我的碟子裡,聞言笑得溫和,一雙深藍的眼睛波光粼粼。
「那就提前謝過沈總了。」
我往嘴裡塞了口蝦肉,心裡嘀咕,我也是瞎操心,賀總助有這張臉,做模特也是餓不S的。
豈料手抖,蝦沒夾穩,掉到了地上。
賀燃蹙了蹙眉:「你的身體狀態,能攀登梅額雪山嗎?」
梅額雪山攀爬難度並不高,等登山隊到齊規劃好路線,應當沒問題。
我不在意地揮揮手:「不在話下。」
然後又碰掉了筷子。
我試圖彎下腰撿,聽到自己的脊椎傳來了清晰「咔嗒」的聲。
……
看來工作對我的摧殘還是超過了我的想象。
賀燃有點擔心地看著我。
「沈安,梅額雪山天氣多變,還是需要體力的。」
「我會一點按摩,可以幫你做一些康復訓練。」
他又補充道:「就當提前答謝引薦了。」
我沒想到自己工作幾年退化至此,心有不甘地應下。
老板拿著掃把路過,她對我擠眉弄眼,輕聲道。
「幾年不見,暗戀成真了?小男友這麼帥,怪不得當時抱著個破冰坨子哭得S去活來的。」
我尷尬道:「我們不是……」
賀燃好像沒聽到,說:「沈安,我們現在就去做?」
9
賀燃的房間居然就在我隔壁。
晚上篝火晚宴,坐在篝火旁邊,我再也忍不住心裡的疑問。
我轉頭盯住他紋絲不動的表情,試圖找出點陰謀詭計的蛛絲馬跡。
「賀燃,這三年我沒拖欠你工資吧,你這是來千裡追S?」
賀燃滯了滯,低頭望向我,蔚藍的眼睛映著火光。
「沈安,你記不記得羅扎雪山?」
「你是……」
他呼了口氣:「我是那個被你找到的 Aaron。」
羅扎雪山是 A 國最難攀爬的雪山,傳聞山頂有山神庇護,天氣惡劣,復雜多變,S在路上的登山者眾多。
當時我和隊伍攀登到半途,得知另一個登山隊有人迷失在風雪裡。
我沒有繼續登頂,而是加入了搜尋,還很幸運地找到了快被雪蓋到頭頂的 Aaron。
我頗為驚喜:「居然是你!你不知道你有多沉,沒和隊伍會合之前我以為我得跟你一起搭在那裡呢。」
賀燃「嗯」了一聲,專注地看著我:「當時你說,要和我一起再爬一次羅扎雪山。」
我想起來了,當時狂風大作,四處都是白茫茫的雪,我艱難地拖著身軀沉重的男人,隻能靠大聲說話給自己打氣。
我說我們都要活下來,我還想再見到裴鋒,還想登頂羅扎雪山。
一想到裴鋒,我的心裡一沉,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
「我年末預備去,如果你還有意向,歡迎一起。」
不過這事倒解答了我一些疑問,我調笑道。
「怪不得以你的教育背景,肯來做我的助理,原來是來結草銜環。」
賀燃點點頭:「我問過你的隊伍,你後面沒再登山了,為什麼?」
攀登羅扎是我最任性的一次決定,當時外婆剛過世。
我從來不信鬼神,但早就聽說,羅扎雪山的山神能夠滿足登頂者的一切願望。
我想去許願外婆來生健康、順遂。
我看向跳動的篝火:「畢竟當時債沒還清,沒法承擔出意外的可能性。」
現在就不一樣了,我孑然一身,自由來去,終於可以追求我想要的。
賀燃道:「為什麼喜歡登山?」
我沉默了一會兒,大概是酒意上頭,在回過神之前,已經開始講真心話。
「因為攀登的過程,隻需要考慮攀登本身。」
「登頂之後,我會感覺自己很小。」
「我的一切愛恨、一切痛苦,在天地蒼茫之間,好像都變得微不足道。」
「就像是……我變成了山的一部分。」
我盯著酒瓶喃喃道:「很喜歡那種感覺。」
賀燃一直沒說話,隻是靜靜地聽我講,我幾乎承受不住他注視的目光,隻好轉移話題。
「解除婚約的聲明發了嗎?」
賀燃沉聲道:「發了。」
我又問:「裴鋒有沒有給你一個鑽石鑲嵌的雪花?」
賀燃搖了搖頭:「他第二天直接去了裴總辦公室,沒有給我東西。」
賀燃喝了一口手裡的酒,火光在他眼中跳動。
「那個雪花,很重要嗎?」
我也喝了口酒,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體。
「也不是,我第一次登頂的雪山就是梅額雪山。」
「那是我從山頂帶下去的一朵雪花,保存在樹脂裡,永遠不會融化——連鑲的鑽都是攢的比賽獎金買的。」
「在別人那裡是不值錢的無聊東西,可能隻對我有意義吧。」
如何對待禮物,取決於送禮人的重要性。
時驕高中送給他的尾戒,裴鋒一直戴著。
我兀自對著酒杯發呆,聽見賀燃的聲音響起。
「不無聊。」
「啊?」我看向他。
賀燃眼眶微微有點紅。
「很浪漫,如果是我,會珍惜一輩子的。」
我頗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發現賀燃好像對這種情感故事異常共情,不禁腦補他是不是半夜會聽情感電臺然後窩在被窩裡咬著被角哭。
這個畫面配上他身高 190 的俊朗外表實在太違和,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心情都明快了許多。
賀燃默默從我手裡拿走了酒,轉移了話題。
「明天一起訓練,今天早休息。」
10
我嚴重懷疑裴氏給賀燃發的錢不夠多,他每天下班之後還要去健身房和盲人按摩兼職賺兩份外快。
他給我制訂了相當具體的體能恢復訓練計劃,按摩的手法也很專業。
又一次按摩後,我感受著自己充滿力量的輕盈身體,忍不住道。
「你怎麼會這個?」
賀燃悶聲笑:「那次下山以後,專門去學的。」
賀燃還對各種登山設備了如指掌。
我從裴家離開,什麼都沒拿,原本打算去採購,他卻早就給我全部準備好了。
他還做得一手好菜,每天會借民宿的小廚房做飯。
老板蹭過幾次飯後已經被徹底折服。
飯後,她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若有所思地看著賀燃洗碗的背影。
「又帥又賢惠,太完美了……不是你男朋友的話,能把他留下嗎?」
她真誠道:「很需要這種復合型人才。」
賀燃洗碗的水流聲停了。
我笑道:「自留款,不出。」
水流聲又響起來,我發現賀燃的耳根通紅。
老板痛徹心扉地搖頭,邊走邊怒斥資本家是要吸幹員工的最後一滴血。
我往日隻知道賀燃在工作裡滴水不漏,卻不知道他在照顧別人生活上同樣細致入微。
我瞧著賀燃擦幹了手朝我走來,不由得感嘆道。
「才幾天,我都要離不開你了。」
賀燃眼睛亮亮地看著我笑,我忍不住盯著他看,混血骨相深邃,他的眼睛像鑲嵌在雕塑上熠熠生輝的藍寶石。
我轉了轉手腕,想到他實際上做了生活助理的工作,提議道。
「有興趣繼續做我的助理嗎?薪酬我按裴氏的標準發,不會虧待你。」
賀燃不笑了,他周身的氣壓好像突然低了幾個度,好一會兒才悶悶出聲。
「不用,沈總就當我是田螺姑娘。」
這怎麼行?挾恩圖報可不是我的風格。
次日我們就要登雪山,於是我當晚就單獨劃了張卡,打算下山再給他。
卡旁邊是許久沒有開機的手機。
我拿在手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充上電開了機。
我想大概會有幾通未接來電,和裴鋒冷嘲熱諷的消息。
卻沒想到開機後,手機一瞬間彈出無數留言和通話,直到手機徹底卡S黑屏。
我拿著手機,愣在了原地。
11
一陣熟悉的疲憊感,我拋了拋手機,考慮直接丟到樓下的篝火堆裡。
但小鎮最近的銀行也要開兩個小時的車。
這年頭,有網的地方就避不了世。
我嘆了口氣,認命地又打開了手機。
屏幕卡了半天終於能動了,我拉到最上面,看到裴鋒在我走後的第二天發了句。
「沈安,你有種別後悔。」
隔了幾天,他又轉發了一條新聞。
我點進去一看,是一條澄清視頻,裴鋒不待記者的聲音結尾,就直直地盯著屏幕。
「上次說理想型那段採訪是在重現劇裡的情節,我和時驕小姐僅是合作伙伴,沒有任何私人關系,造謠的等著被起訴吧。」
他的眼神漆黑陰鸷,眼裡都是紅血絲,看上去竟然有幾分難言的偏執。
評論區卻很興奮。
「裴哥退婚是打算堂堂正正地開始追時驕了嗎?」
「隻有我注意到他手上戴著戒指嗎?訂婚的時候沒有現在退婚了反而戴了,嚴重懷疑已經和時驕訂婚了。」
「這哥瘋瘋的樣子怎麼更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