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被清華特招,如果可以,我想和你當同學。」
我進電梯的時候他還在門口向我揮手,笑得有點傻。
誰又能拒絕和笨蛋美男一起上清華呢?
5.
我收完租之後順便給我爸打了個電話。
「爸爸,今天這棟樓的租收完了……我覺得這小區樓下應該裝個外賣櫃……」
我撕下了那張「外賣員禁止入內」的告示,扭頭對物業小姐說:「貼個新告示吧,以後外賣不送上樓,叫他們下來拿。」
我爸的效率還是蠻高的,等我第二天接單送過去的時候,整個小區的一樓都裝上了外賣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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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在家記賬,我爸在跟鄰居搓麻將,我媽出門跟老姐妹燙頭。
我湊上去問我爸:「咱家這賬也對不上啊,這哪兒來的十幾萬的手續費啊……」
我爸氣沉丹田摸牌,隨手打出個二筒:「怎麼沒有?你老爸我當然吃過虧的……那麼多錢啊,夠我大好多盤麻將了……」
「可是我今天去收租的時候順便算了一下,就算一整個小區的租金加起來也沒有那麼多手續費啊……」
「你收的哪個小區?哎喲,好牌!碰!」
我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對我爸無語了。
「咱家還有別的小區?」
這對夫妻這些年到底對我隱瞞了些什麼?
我都為了理財專門做了個軟件了,結果他們還對我有所隱瞞!
我爸心虛地瞥了我一眼:「哎呀,你老爸記性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改天帶你去銀行看看,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是時候該接手咱家產業了……」
雖然我從小並不缺錢,吃穿不愁,生活上也從來都沒有短過我的。
可是我的潛意識裡一直覺得自己家並不富裕,甚至很窮。
尤其是有一對擺爛父ẗû₊母。
一個在酒店後廚幫工,遲到早退,天天給我帶酒店剩菜剩飯。
一個家庭主婦,燙頭搓牌下茶館,跟老姐妹早晨四點起來上菜場搶菜。
所以我奮發向上,努力學習,小時候考滿分的卷子他們都覺得我學《長江七號》裡的劇情改分數,還樂呵呵給我籤字說我真聰明,還知道用一個顏色的筆。
我真是服了這兩個老六了。
6.
最近有一個視頻在外網爆火。
是國際計算機權威性的競賽項目,來自全世界各地的計算機天才齊聚一堂,進行軟件工程項目競賽。
競賽中表現突出者被常春藤盟校錄取的比比皆是,還有無數計算機大廠等待在競賽上撈人。
就算你沒有獲獎,也有可能得到大公司賞識,年薪七位數起步。
往年這個比賽的關注者大都在業界內,而近年來許多參賽者年齡下移,少年天才成為熱點主流,軟件更是稀奇古怪,受到了更多年輕人的關注。
天才的對決加上神級剪刀手的卡點剪輯,讓這個視頻變得無比燃向,在外網上關注度不斷攀升。
起初隻是因為有人在競賽中發現了中國籍選手,隨著比賽的發展,這個中國籍選手拿到了一等獎卻拒絕了各方伸出的橄欖枝。
後來清華官博官宣,這位十八歲還在上高三的中國選手已經被清華特招,希望金雲暮同學能夠在清華園中繼續熠熠生輝。
清華一官宣,我被特招這事兒瞞不住了。
已經有電視臺聞風而動前來採訪了。
我爸給我打電話說記者已經到門口的時候,我剛送完最後一單外賣。
騎著我的小電動車回家的時候,我爸西裝革履頭發上不知道打了幾斤發蠟,昂首挺胸,連兩撇小胡子都油光發亮。
而我媽大熱天披貂,在路口找胡德祿給她燙了時興的發型,跟我爸站在一起十分登對。
我爸正在高談闊論:「我家小寶幾歲的時候就有港島的算命大師斷言,說她以後會黃袍加身,餐餐大魚大肉為伴……」
彼時我穿著漂亮團外賣騎手的黃馬褂,小黃箱裡還裝著我剛剛路過燒烤攤買的烤魚大肉串。
「啊!我家小寶回來了!」
我媽一指我,攝像機也隨著她手指指向的方向轉向了我。
我覺得記者肯定會想打聽打聽我爸口中的算命大師是誰,然後狠狠避雷。
什麼時候有算命先生給我算過命啊?我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真的有,那我隻想說——
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7.
我一出現,我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父母瞬間失去了顏色。
記者的話筒遞到我嘴邊。
「金雲暮同學,請問你選擇送外賣是為了補貼家用嗎?」
「那倒不是因為這個……」
主要還是收租。
「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擇走完全部的高中生涯呢?」
「這是可以說的嗎?」
說我被學校強制休學了?
「可以可以,不說也沒關系。那你覺得自己是屬於讀書改變命運的人嗎?」
「嗯……怎麼不算呢?」
「那你認為,像你這樣家庭的孩子,隻有上一個好大學才有未來嗎?」
「嗯……我記得我的老師說……這裡會播出去嗎?」
「後期會有剪輯的。」
「我的班主任說過,像我這樣家庭的孩子,就算上了一個好大學,也不一定有未來。」
我看向攝影機,仿佛透過那個鏡頭,看向許許多多像我這樣的人。
「我並不覺得我這樣的家庭有什麼不好,我的父母從來不會給我施加壓力,他們都很愛我,從小到大,他們總是對我說,考不好也沒關系。
「考一個好大學並不一定能夠改變命運,考好大學隻是改變命運的一種方式,關鍵是看人如何去把握。」
在我不知道家裡其實很有錢的時候,我依然會為了自己的人生而努力學習。
在知道了家裡有錢之後,我也不會因此而放棄學業,因為那不是我的錢,隻有學習更多知識,才能把握手中擁有的一切。
有沒有錢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區別,我不會因為有錢而搬離筒子樓,我的生活也不會因此而改變。
8.
記者走後,我爸把西裝一脫露出裡面的老頭背心,我媽擰毛巾似的擰著貂皮,哗啦啦地往下滴水。
一切動作行雲流水,然後目光盯上了我,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們好像要把供著的財神搬下來把我搬上去。
我爸熱淚盈眶:「咱家終於出了個文化人了!清華啊!真是祖上積了德,惠雲,打電話回家,叫他們開祠堂!告訴太太太太太太爺爺,小寶考上清華了!」
我媽忙不迭地去通知七大姑八大姨,一時間,小小室內,兩個人竟然造出了一種熱鬧非凡的場景。
「爸爸,不用這麼隆重吧?不年不節的開什麼祠堂啊?」
我爸在打電話讓人算黃道吉日,準備大擺筵席。
「你小孩子不懂,老爸老媽這種人,走到外面去,說好聽點叫富幾代,說不好聽的,就叫土豪,別人都看不起的。
「咱家祖上就是從商的,士農工商,商排最末,士排最先,不管有多少錢權,都是一身銅臭。咱家小寶現在就是給咱家長了臉,當然要開祠堂告訴太太太太太太爺了!」
還有這種名堂?
我媽說,不管什麼樣的家庭,考上清華都是值得慶祝的喜事,當然要請客吃飯。
「別操心啦小寶,咱們就是請親戚朋友吃一頓便飯而已,絕對算不上張揚。」
第二天,我考上清華的消息見報,各大媒體網站紛紛發表文章。
然而,熱度最高的並非我被清華特招的勵志故事,而是由我考上清華的採訪,衍生出的反思。
《小鎮做題家的出現,我們更應該反思!》
「小鎮做題家,在一道又一道的題海戰術中,練就了針對筆試的固型思維和僵化思想,擅長應試,而失去了動手和動腦的能力。
「這些小鎮做題家,每天補課、刷題,隻為能考上給他們帶來安全感的重點大學……
「小鎮做題家們的人生,在象Y塔中如魚得水,然而一旦進入了社會,他們原有的價值觀就會徹底崩塌,從而走上不斷通過考試來給自己安全感的道路……
「金雲暮同學,正是典型的成功上岸的小鎮做題家,在記者採訪時,她的父母會立刻換上齊整的著裝,來粉飾生活上的窘迫,滿足由孩子的成功所帶來的虛榮心……
「小鎮做題家對待面試和採訪,往往都會由於緊張而失去筆試中的邏輯,這種隻擅長應試的人才真的能靠自己改變生活和命運嗎?」
我和爸媽坐在電視機前,六眼懵逼。
「失去了動手和動腦的能力」「粉飾生活上的虛榮」「隻擅長應試」。
9.
我和溫歲聿坐在電腦前看媒體發到網上的採訪視頻。
他遞給我一杯溫奶茶,偏過頭來看我臉色:「喝點甜的吧,你打算怎麼辦?」
因為媒體的惡意剪輯,現在網上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說我靠電腦技術上清華,對其他考生不公平。
有人說我說話吞吞吐吐,小鎮做題家隻會做題。
我爸看到電視臺來採訪,特地叫鄰居在一邊錄像發朋友圈,整個過程全部錄下來了。
我爸說,這事兒不用我管,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兒別往心裡擱,放心玩兒就是了。
我倒是能玩,沒事兒的時候就接一接外賣單子,溫歲聿就不一樣了,他還得高考呢。
我把原視頻發給溫歲聿。
他突然笑了一下:「小寶?
「怎麼?不叫小寶叫大寶?」
這可是我爸起早貪黑給我取的名兒,差點上了戶口本,最後因為沒有文化被我爺爺 pass 掉了。
「我能叫嗎?」
「……你叫什麼?」
孤男寡女的他要叫什麼?
「叫小寶。」
我看著他無辜可愛的撲閃大眼睛,覺得我該反思一下自己。
「……叫吧。」
喊雲暮太文绉绉了,我家沒啥文化人,喊起來別扭,全都叫我小寶。
隻有我那一生要強的爺爺,倔強地喊我雲暮。
「叫什麼?小玉,你帶女孩子回家了?」
我和溫歲聿面面相覷,敲門聲響了兩下。
溫歲聿過去開門,一位穿旗袍的淑女映入眼簾。
我和那位淑女面面相覷。
淑女脫口而出一句:「我去,辣妹!」
果然,美女和美女都是相互欣賞的。
溫歲聿忙捂住淑女的嘴:「媽你說什麼呢?」
「小玉,你交女朋友怎麼不提前告訴媽媽呢?媽也沒準備見面禮。」
溫歲聿的淑女母親撸下了腕上碧汪汪的镯子就往我手腕上套。
短短幾個瞬間,兩個人的小名兒都被扒了。
金小寶,溫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