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時雨回家的時候,仿佛小時候在田上背我的小弟。她的眼淚落在我肩膀上,一層又一層地湿透了我的衣裳。
我當時想,算了,她能活多久,我就再活多久。
時雨做飯的時候我想,若要S在她後頭,我就不能再做S手了。我和德中王說這個事的時候,被趙簡聽到了。
他跪在王爺面前,說要娶我。
王爺本來說讓我吃一服啞藥,然後就能走。聽了趙簡的話,我氣得心底直冒涼氣兒,我知道我走不了了。
德中王沒有罰他的寶貝兒子,卻給了我二十脊杖。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就說要回家。
時雨這個姑娘有些小心眼,我怕她以為我自己走了,再去跳河。趙簡紅著眼睛問我,是不是沒有心?
我倒是覺得他們這些權貴人家都有些問題,他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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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坦蕩地和他說:「我S人S慣了,怕半夜起來砍到世子。」
趙簡把頭埋在我手邊大笑了一會:「從小到大,本世子就覺得你有意思。
可不是,您吃飯我先中毒,您騎馬我摔斷腿,您遇刺我中劍。我有意思極了。
他笑完了和我說:「父王不會讓一個人活著離開他,阿靜,你走不了的。」
他說要娶我,是想保護我。
我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得回家。
因為我失約,時雨鬧了一陣脾氣,看到我身上的傷才同我和好。我躺在床上開始教她易容和用毒。
如此一來,即便我S了,她也能活下去。在我身上的傷快好的時候,時雨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我和時雨說,我們得跑了。
該是要跑了,不知道趙簡用了什麼辦法,使得德中王將我晾在這處自生自滅。但是我害怕,他不來則已,一來時雨也要和我一起S。
小姑娘最近開心得很,每日鼓搗藥材,極為上心。被毒了手也是笑眯眯的,是苦是累都不曾埋怨一句。
按正經部署,我這院子東西南北四角各一個眼,大門口還有兩個喬裝的。但我是個被埋了劇毒的S手,十多年來一直本本分分,趙家父子該不會在我身上下血本。
我叫時雨在房裡放了把火,兩個探子落地的瞬間被我抹S。然後我順著這兩人位置的相反方向追出去,在南邊的角樓上又S了一人。
此時正是下午,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出城,我拎著帶血的劍回到院子。時雨正對著燒著的院子發呆。
我看著一身血的她:「那兩人呢?」
時雨一臉怔忪,她抬了抬手指向火光:「我把他們換成咱倆的衣服拖進去了。」
我有些失笑:「男子的骨骼和我們不一樣,拖不了一時片刻。」
她將外衫脫下神情冷漠地扔進火光中:「我澆了油,一會的工夫,便隻剩一攤帶紋路的屍油。
十
我和時雨順著淮陰河往下,沒騎馬沒坐船,一路喬裝,每到一處驛站便換一副打扮。
出臨城的時候在一家茶水攤,有兩人在議論胡城的提轄宋安。
「那宋大人走丟許多年的庶女被找回來了,說是小時候救了一位對門的公子,那公子可是大人物。」
「漢江王嫡子,那可是!」
「可不是,世子仁義,這許多年隻惦記宋氏這位小庶女。」
「正巧被找了回來,閨名是叫……什麼雨?」
「嗨,且說今年十月就要完婚,單求娶那日就送了堆山碼海的寶貝,這河道上的話本子又有得寫嘍!」
這些議論,我沒聽進去多少,抬起頭隻見時雨已經淚流滿面。我沒見她這樣哭過,仿佛哭過這一場,便再沒有明日了。
她一邊掉眼淚,一邊把素面往嘴裡填。
「時雨,別吃了。」我拿開她的筷子,此地人多,她這一哭必然會落在有心人眼裡。我們經不起紕漏。
時雨用手背擦了眼淚,紅著眼眶看我:「姐姐,活著可真沒意思。」
我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時雨,我教過你的,任何引人注意的行為,都是我們的隱患。」
時雨低下頭,又塞了一口面在嘴裡:
「我去和店家裝些水。」
後來的很多時候,我都後悔這一天。在這一天裡,我沒有做好一個姐姐。
時雨下了劇毒,整個驛站的人都在她把水遞給我的時候倒下。
「姐姐,這樣就沒人能記起我們了。」
不知道是陳年的舊傷,還是有什麼毛病,我的手開始發抖。我站起來給了時雨一個嘴巴:「你S人,你竟然敢S人!」
時雨很不在意,她幫我拿起包袱和劍:「姐姐不是也S人麼,我不會做一個無用人的。」
我沉默了一會,叫她把驛站的貴重東西都包起來帶走,又放了一把火。
火光映在時雨好看的臉上,她仿佛有些開心,眉眼間都彎著。
我們沒有繼續北上,而是往回,到了臨城。
找到地方落腳以後,我還是不放心,在臨城僱了兩個人,叫她們穿上我和時雨的衣服往東走。
從前也有很多S手想逃,我們誰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成功。隻是隔一段時間,趙簡就會令人在盛陽獵場放一隻人皮風箏。
未知總是最令人恐懼的,我甚至不知道那些訓練有素的S手,是如何被抓到的。
直到漢江王世子趙寅到了胡城,趙簡在秋夜裡坐到了我和時雨的床邊。
他說阿意,去幫我S了趙寅,我便當你沒有離開過。
十一
趙簡沒有點燈,月照在他臉上,如同鬼魅。
我對著時雨撒了一把迷藥,然後摸著手裡的劍,握緊再松開,如此反復幾次,他終於耐不住性子。
「你不敢的阿靜。」
我轉頭看他,如棋子仰視棋手:「世子,S完這個,還有下一個麼?」
漢江王世子,別說要S他困難重重,幾乎不可能。S完了,漢江王和皇帝,翻天覆地也會把這個刺客找出來。
「我來S吧。」
時雨坐起來,目光平靜地從我的肩頭看到趙簡臉上。
「我叫宋時雨,是宋安的外室女,小時候住在昱都回領巷,對門住著一對母子。宋安找回來的那位庶女是假的,我才是。」
我心下一跳,原來那日,她是為這個原因哭。
趙簡沉默片刻,站了起來:「有意思,那就你去吧。」
「世子殿下,沒有下一次了,若這次我和姐姐有本事全身而退,咱們相忘於江湖。在那之前,您要把解藥給我。」
我從沒有告訴過時雨我身上有毒,她學得真好,青出於藍。
時雨嘴上一笑,越過我爬到床邊,慢慢地湊近趙簡,吐出一陣煙來。
趙簡見狀趕緊後退,臉色還是瞬間發青。他趕緊從懷裡掏出兩枚解毒丸塞到嘴裡。
「沒用了世子,學毒的第一日,我便開始琢磨了。這毒名迷局,普天之下,唯我可解,您可以回去試試。
「姐姐不敢,我卻早活夠了,您手眼通天,必然知道的。」
時雨手間冰涼,氣息也不穩。可是眼睛和語氣異常篤定。傻丫頭,她要拿自己的命來磕,我有什麼舍不得呢?
我握起劍來:「毒發之前,我還能S幾個人。」
即刻有S手破窗而入,六芒列陣,將這屋的生門全部擋S,趙簡一聲令下,便即刻出手。
十二
我提劍站了起來,將時雨護在身後。
趙簡同我們僵持片刻,抬手令人收了兵刃,他眯著眼睛看過來,神色如毒蛇一般冰冷:
「阿靜,你學壞了。」
我八歲的時候到了德中王府,一面學怎麼S人,一面被趙簡選中做貼身暗衛。
好的時候,他把自己不吃的山珍海味塞給我吃;不好的時候,他想知道樹上的蟲子好不好吃,自己不敢,讓我吃了告訴他。
我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告訴他好吃。
結果我被他帶著幾個小公子打到水坑裡差點淹S。
當夜回去,老周告訴我,暗衛要聽話。
所以後來趙簡讓我脫光了爬到床上去時,我也挺聽話的。
我抬起頭來,直視趙簡:「世子,我隻是想好好活著。」
時雨抓住我的手臂,身子微微發抖,我笑說:「看到解藥,我們便去。」
十三
趙簡此時已不急不緩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先S人吧,你們總覺得我命貴,其實也不然。」
外頭起了雨,一個閃電劈下來,映在趙簡的臉上,他詭異地一笑,抬手往上一指:「本世子的命,也便宜。」
他說完就帶著人走了。
時雨軟綿綿地靠在我身上:「姐姐,我是不是闖禍了。」
她嚇得臉色煞白,後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一雙眼絕望又無力地看著我,留下兩行淚來:「我真該S。」
我嘆一口氣,把她抱在懷裡:「別怕,時雨別怕。」
時雨每日能吃能喝,看著如常人一樣,但是我知道她病了。
她經常盯著一碗飯就能哭出來,三言兩句便想輕生,身上腿上都是自己割的口子。
她和我說姐姐,我不割自己,我就難受,我頭就疼。
我抱緊時雨,像抱著曾經的我:
「時雨別怕,姐姐在,我不會丟下你的。」
第二日,時雨穿一身鮮豔的衣服回到了胡城,漢江王世子趙寅的府上。時雨給我留了封信,末尾留了「訣別」二字。
「姐姐,我這一輩子飄零,如草芥一般輾轉於每個貴人的腳下。他們讓我笑我就要笑,他們讓我哭我便得哭。
但是我還是很感謝老天爺,因為讓我遇到了你。
我這樣醜惡糟糕的一生,也可以被姐姐抱在懷裡呢!
我很想我娘,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這一輩子,我都覺得上天欠我的,直到你將我背回家的那天。
我想,算啦,磨平啦!
姐姐,我用毒學得好極了,都能把你迷暈過去。
下次不要這樣,即使是對我,你也要有防備。
趙簡的毒,無藥可救,我沒有配解藥。
姐姐把青玉瓶裡的紅丸給他服下一粒,這藥能將他的毒壓下,兩年間與常人無異。日子一到直接暴斃。
姐姐,我努力過了,實在不好活。你活吧,你比我幹淨、比我好、比我厲害,以後我墳頭,幫我栽些牡丹。
我娘很喜歡牡丹。
姐姐,此生有誤,來世再見。」
十四
我不是一個好姑娘,也不會有大好的日子了。
我騎著姐姐的馬回到了胡城,淮陰河畔還是一樣地熱鬧,我靜靜地看著奪春樓風光無限的門面,臉上笑起來。
這街上三教九流,還有許多小乞丐,我找了一個看上去激靈的,讓他替我去給如姐送一樣東西,隻能當面叫她打開。小子經常辦這種事,高高興興就應下了,我說送了東西回來,還給他一兩銀子。
淮陰河不住地流淌,上頭有許多花船,已經沒有人再唱我的曲子,甚好。
這事料理完,我來到了趙寅的府上。
正巧,我那個爹宋安也在,兩人有說有笑地從大門邁出來。
好巧啊,爹爹。
好巧啊,上位者們。
我這一輩子,別的不懂,隻懂「蝼蟻」兩個字。我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亂爬,以為自己找到了出路,而他們大手一揮,我便一無所有。人活一世,身體、口舌,尊嚴,統統身不由己。
鑼鼓一敲,我撒出去的錢帶著老百姓聚集到這處,我眼中續淚,大喊一聲:「爹爹!」
這一聲將宋安和趙寅叫得一愣。
「我娘叫柯小風,我是宋時雨,您的親女兒呀,爹爹您不認得了麼?」
滿胡城的人都知道宋安丟了一個庶女叫宋時雨,頭些日子找了回來,要給趙寅做正頭夫人。
這一聲喊出來,看熱鬧的更往這頭來。宋安趕緊招手叫人來拖我。
「哪裡來的瘋婦!還不速速給我擒下!」
「我和娘當初住在江陽,回領巷打頭第三家,您的夫人姓王當初將我和我娘賣給了一個姓周的人牙子手裡。」
我一邊在人群裡躲藏,一邊哭喊,「您腿側有一塊圓形胎記,乳名叫虎兒。難道不是麼?」
宋安看著如瘋子一般的我,急得不行。趙寅卻沒什麼反應,他攏手咳了兩聲,叫人停住了。
「你說你是宋時雨,那要同本世子成婚那位,是什麼人?」
我冷哼一聲:「父親能將親生閨女賣了,想要個假閨女又有什麼難呢?」
說完,我不在閃躲,大大方方地站出來。兩個小廝抓上我肩膀的時候,我整個人發木一般,動彈不得。全身像有螞蟻爬過,我不受控制地戰慄起來,那幾日的經歷仿佛又在眼前亂晃。
我是被拖著拽到宋安面前的,他仿佛從我的面容上找到一兩分我娘的影子,眼中有一瞬怔忪。
「你是奪……」
哈哈哈哈,他認出來了,認出了我是奪春樓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