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箏S得潦草。
遠嫁西遼時,我曾問過阿箏,要不要跟我走。
她說衛子都承諾她,此生隻與她攜手白頭,她不走了。
後來我從別人口中聽聞,她做了侯爺夫人,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聽聞她與夫君是上京最令人羨慕的一對。
有下賤女子妄圖攀附衛侯爺,卻被一卷破席丟到了亂墳崗。
衛侯爺對夫人一心一意。
直到我代表西遼來訪,才發覺事實與傳言有了幾分出入。
正是這幾分出入,要了我家阿箏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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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亂墳崗,我攥著她破敗髒汙的裙角,遙遙望向上京。
「阿箏莫怕。」
「上京的人,都該S。」
1
上京近日十分熱鬧,武安侯的夫人過生辰,在京中設了流水席。
凡是上京中人,不論身份貴賤,隻要上門賀一句生辰,便可以在武安侯府飽餐一頓。
武安侯府人流如織,喜氣洋洋。
我穿著白衣,抬著棺木而來。
「西遼王後,來賀武安侯夫人忌日。」
這詭異的氣氛頓時讓喜宴變得寂靜,眾人面面相覷,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江寧郡主很快聞聲出來,許是著急,步搖都纏在發鬢上。
「什麼不長眼的東西,也敢來我的生辰宴搗亂。」
她很快瞧見被我捧在手中的牌位。
陸箏之靈位。
「我當是誰,原來是那個不要臉爬我夫君床的賤婢。」
「S了也是便宜她!」
我向來聽不得別人說阿箏半句壞話。
從前在書院,那個嘲笑阿箏克親的世子,被我扒光了衣裳,綁在馬後拖行到血肉模糊,直到南楚皇親自前來砍斷我的繩子,他才撿回一條命。
他父親母親在金鑾殿前長跪不起,要陛下給我一點懲罰。
我拿著先皇贈我的金鞭,一鞭子抽花了他母親的臉,又一鞭子抽斷了他父親的手。
南楚皇再來晚些,我原預備將他們送去太醫署給那世子作伴。
群臣參我,說我性情暴虐殘忍,應當嚴加管教。
我將一堆的讣告扔在朝堂之上。
晏家一門十七子,個個都為南楚S在了戰場。
昔年繁榮昌盛的晏家,最後隻餘我晏笙一人。
先皇曾寫下聖旨:
如無謀逆鐵證,晏氏晏笙永不受南楚律法懲處。
自那之後,京中所有人都對我和阿箏避之唯恐不及,南楚皇甚至將我加封了公主之尊,連那些真正的皇室子弟,都要敬我三分。
一個外姓郡主,便是從前也隻有朝我低頭的分。
「她的聲音太聒噪了,阿箏聽著煩。」
「是。」
武安侯府的護衛,很快全部躺在了地上,江寧被SS壓在地板上,額頭沁出血跡。
我命人搬了把椅子,抱著阿箏的靈位坐在她身前。
「這戲怎的不唱了,接著唱啊。」
看戲的人這才猛然回神,戲臺子上的伶人立刻揮起水袖,咿咿呀呀唱著我聽不懂的調調。
「有些無趣,給他們配些伴奏吧。」
身後人低聲應是,隨後便走到我身側,抬起江寧的臉,重重一巴掌下去。
嫩白的臉上,是分明的指印。
「再響些!」
江寧被人封住嘴,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順著她的眼神轉頭看去,隻瞧見一抹深色的衣擺,消失在庭院的拐角處。
在場的不乏王公貴族,有人認出了我,低頭不敢出聲,也有不認識我的,被旁邊的人拉住不能出聲。
江寧暈S過去,我身後響起太監宣召的聲音。
2
我在武安侯府鬧的動靜不小。
南楚皇親臨,卻不是來問責,而是邀我入宮赴宴。
南楚為我設的國宴。
我看著昔日舊人,隻覺得厭煩。
「阿箏要坐我下首。」
「可那個女人已經S了,S人怎麼可以赴宴!」
我一鞭子過去,如昔年一般精準,將出聲之人的嘴角抽開了花,再若無其事地收好鞭子,詢問南楚皇。
「陛下以為呢?」
「陸夫人是您的至交好友,自然也是南楚的座上賓。」
得到滿意的答案,我帶人揚長而去。
我晏家一門皆戰S沙場,南楚烽煙再起,卻無一將領敢領兵出徵,為了安撫西遼,我以公主之尊和親西遼,做了西遼王妃。
成親那日我便想帶走阿箏,與其留在這吃人的上京,倒不如隨我遠去西遼。
至少,我可護她周全。
可她不肯。
她與衛子都私定終身,被那塊甜蜜的大餅哄得留在了上京。
我初到西遼時,地位並不十分穩固,南楚國力羸弱,西遼人並不尊重我這位和親的王妃,我殚精竭慮,才坐上了西遼王後之位。
有時我還慶幸,幸好阿箏不曾跟來。
否則看到西遼這般光景,不知要被嚇成什麼樣。
羽翼未豐之時,上京的消息我也隻能隱約從別人口中聽得,知道阿箏過得「好」,我便沒有再著人刻意探聽,而是將全部精力放在奪位之上。
我將西遼二皇子拱上西遼王之位,又一手架空了他,成為掌握西遼大權的王後。
權位穩固之後,我才帶人一路回了南楚。
我想告訴她,如今我護著她,不必再借任何人的勢。
可等著我的,隻有京郊的一座孤墳。
國宴之前,南楚皇邀我小聚。
「阿笙,這些年,辛苦你了。」
他想過來握住我的手,我自然地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
「我曉得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情怨我,當年我也是不得已,朝中適齡的公主唯你一人,我想著晏家滿門忠烈,你必然也願意為了南楚百姓奉獻自己。」
「你若心裡還有氣,隻管打我罵我。」
我看著他保養得宜的臉,一點也瞧不出風霜的樣子。
可我如今的樣子我也十分清楚。
西遼氣候不佳,便是我再如何精心養護,也比不得上京水靈靈的小姑娘。
他還能做出這副樣子,委實是難為他了。
「江寧父兄為我守著邊關,你便是看在你我的情分上,也莫要將她折騰S了。」
我默然看著他。
這些話,不知他從前可曾對江寧說過。
「陸箏已經S了,你若對她心懷歉疚,我可為她加封長公主,將她風光厚葬。」
「這些話,我和親之時,你也曾對我說過。」
當年他也說他會護著阿箏,叫我放心。
我便是輕信了他,才將阿箏留在上京。
「南楚與西遼之間,沒有情分可言。」
「我與你之間更沒有。」
「我的阿箏受了什麼苦,我自會一樣樣替她討回來。」
3
國宴設在七日後,我親自捧著阿箏的靈位赴宴。
我在南楚皇下首落坐,阿箏就「坐」在我身側。
不遠處江寧郡主恨恨盯著我,她臉上的傷並未痊愈,卻依然滿身綾羅前來赴宴,叫我想起懷中殘破的麻布。
「江寧郡主這身衣裳,我看得不太順眼。」
「扒了。」
衛子都並不敢護著她,隻有江寧帶的兩個丫鬟,瑟縮著擋在她身前。
根本攔不住我的人。
南楚皇護不住陸箏,也同樣護不住江寧。
她被我的侍女架起,一身華服被劃破成碎片,紛亂散落在地面,江寧一身月白中衣立在原地,仿佛扒了毛的錦雞。
「朱釵晃眼。」
我輕輕吐出字眼。
侍女便立刻扯了她的釵環,一頭青絲散落在身。
江寧眼眶通紅,卻忍著沒有掉下淚來。
「你不過是個和親的假公主,我父親憑戰功封王,我是陛下親封的郡主,你憑什麼如此羞辱我!」
「踩著他人骨血封的王,夜裡不會做噩夢嗎?」
我輕聲問。
「今日便是你父親站在這裡,我要他親自了結你,他也不敢皺一下眉頭。」
「不信,你便問問你的好夫君。」
江寧果真看向衛子都,衛子都自始至終垂著頭,不曾護過江寧半分。
他曾為了江寧放棄陸箏,自然也可以為了自己放棄江寧。
這些酸儒滿口的仁義道德,到了自己利益面前,照樣舍得下臉面。
「衛子都,本宮可以給你個機會。」
「給江寧郡主寫下貶妻書,你還可以活。」
衛子都不曾接話,便已經有人忍不住開口駁斥我。
「放肆!你簡直太猖狂!這裡是我南楚,便是西遼王在此,也不敢如此大放厥詞,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壞了兩國邦交嗎?屆時,你就是西遼的罪人!」
我認識他。
從前我還在南楚做公主時,他便時常上奏狀告我。
雖然不能懲罰我,但是蚊子哼哼多了也煩人。
「西遼王不敢,但西遼王後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我往後一倒,斜斜倚在軟墊上,搖晃著南楚皇特意給我換上的夜光杯。
夜光杯映襯著我的指甲,泛著健康的光澤。
我並不曾佩戴護甲,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南楚當然也有消息靈通之輩,已然知悉我如今在西遼隻手遮天的地位,其他不清楚內情的,見我如此囂張,也揣度出一二。
唯獨這個老鸹精,蠢得我不屑與他分辨。
「南楚陛下以為呢?」
南楚皇面上不自然,卻並不敢反駁我。
南楚當年無法和西遼抗衡,如今更不能。
他還指望我,護他南楚百年基業。
可是滿朝文武都看著他,他不得不做出點樣子來。
「江寧畢竟是我朝郡主,還請王後看在兩國情面上,且饒了她這一回。」
饒她一回麼?
好說。
4
國宴被我攪得天翻地覆,南楚滿朝都在互相打聽消息。
我悄悄命人將阿箏留下的孩子接了過來。
她瘦骨嶙峋,一雙眼睛卻分外清明。
「你是笙姨嗎?」
「是我,你如何知曉?」
「我阿娘說,日後你必定會來尋我,叫我好生活著等你。」
我心口有些抽疼,阿箏,你既叮囑女兒等我,為何自己不等我。
她像是看出了我的難受,兀自開口。
「我阿娘是為了護我,那個女人說了,隻要阿娘S了,她就會讓我平安長大,阿娘信了。」
這的確像是阿箏會做的事情。
晏家滿門盡滅時,我曾一度想要隨他們一起走。
是阿箏拼了性命救下我。
她說——
「晏家滿門忠烈,我不想你S。」
「你合該做最熱烈的姑娘,不能就這樣丟了性命。」
「笙笙,你要替晏家十七人活下去。」
她護著我,我自然也會好好護著她。
阿箏說,活著是最緊要的事。
我收回思緒,打量她的女兒衛娩。
她雖然身形瘦削,卻也能看得出生得十分像阿箏,隻比阿箏多了一分剛毅。
我伸手撫摸小姑娘的腦袋,聲音並不算溫柔。
「你不要覺得我是個好人,我對你好,隻是因為你是阿箏的女兒。所以你隻要記著阿箏的好就夠了。」
「那個女人,你想讓她如何賠罪都可以。」
小姑娘抬頭看我。
「還有我爹。」
「不能放了我爹。」
「不急,一個一個來。」
5
衛子都不是什麼好人,我當然也不是。
他為了臉面可以撕毀承諾貶妻為妾,我又何必對他言而有信。
是以貶妻文書送來館驛的時候,我隻是輕笑了一聲。
「當日一句戲言,郡馬爺怎麼還當真了呢。」
我不稱他衛侯爺,隻稱呼他郡馬爺,正是為了提醒眾人,別忘了這個男人靠什麼坐上了侯爺之位。
武安侯府的下人在一眾審判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陳婉婉做了妾室,連她的郡主封號,也一並被撤了去。
衛子都要她給阿箏的牌位執妾禮,她S活不肯,撓花了衛子都的臉。
這些都是衛娩告訴我。
衛子都不再縱著陳婉婉,連他後院裡頭有點資歷的丫鬟,都敢把陳婉婉的臉面踩在腳下。
所謂上京佳話,也不過如此。
我擺弄衛府,南楚皇不曾過問。
自我回到上京,他總是以私人名義邀我同遊。
「阿笙,我是帝王,帝王總有許多的不得已。」
我掃了他一眼,並不想搭話。
這一套話術,連我宮裡那個十歲的太監都不會信了。
聽說他爹將他閹了送到我宮裡來的時候,連塊糖都沒讓他帶上,說是騙他去買衣裳,結果把他帶到了選內侍的地方。
那人手起刀落,他就暈S過去了。
再醒來,他就到了我宮裡。
他跟我說,「我阿爹想用賣我的錢給我娶個小娘,說什麼不得已,我看他得意得很。」
得了我青眼之後,他那便宜爹也來尋過他,說自己當初有過不去的難關,不得已才將他賣了換銀子好養活弟妹。
他信了,揣著一包銀子跑回家。
弟妹倒是有的,隻是不是原來那一雙了。
兩個人都被打包賣給了人牙子,新的弟妹,是小娘給他生的。
他回家時,他爹正想把他剛出生的幼弟給賣了。
想著這樁趣事,我的思緒飄得有些遠,直到南楚皇伸著一雙手在我眼前揮舞。
「陸箏的事,是我對不住她。可你也知道南楚的狀況,若是沒有陳家守著邊關,南楚百姓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戰火。」
「如今你打也打了,辱也辱了,總該消氣了吧。」
我看著他的模樣,隻覺得作嘔,完全無法將他和幼時的模樣聯系起來。
6
我和他自幼一同長大,在晏家十七人戰S之前,所有人都以為,我會是皇後。
而我選擇了他。
不是因為他是南楚皇,所以我才能當皇後,而是因為我選擇了他,他才會成為下一任南楚皇。
可是後來晏家覆滅,先皇用一紙遺詔,解決了這樁婚事。
他另選了一位「賢後」,將我遠遠送去西遼。
那時我便知道,靠得住的唯有自己。
西遼的境況其實不比南楚好多少,二皇子有兩位側妃,我雖名為正妃,實際地位遠不如有西遼貴族撐腰的兩位側妃。
因為勢單力孤,陪嫁的幾位宮人,要麼做了侍妾,要麼做了亡魂。
若非我一步步籌劃,最終下場也不過一縷異鄉孤魂。
我看著他華貴精致的裝扮,心頭湧起一股暴戾,抽出侍女手中佩劍,在所有人都不曾反應過來的時候,持劍劃爛了他的衣裳。
他頓時色變,慌忙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做什麼!你要弑君嗎!」
其他人也迅速護衛到他身前。
「這身衣服不好看,以後別穿了。」
他臉上怒氣上來又下不去,漲紅著一張臉,最後憋出一句話,
「你若是不喜歡這衣裳,叫我脫了便罷了,又何必拿劍嚇唬我。」
我懶得同他周旋。
「日後無事不必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