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旻抓了沈玉樓的妹妹。
那個寄居在寒山寺,鮮為人知的沈家幼女——沈和春,被逐出上清之後,沈玉樓甚至不敢去寒山寺看她一眼,隻敢託小八偷偷打探寒山寺的消息。
沈玉樓緊緊抓住我的手,眼底是近乎瘋魔的恨意:「我會不惜一切代價,S了他。」
14
沈玉樓急火攻心,喉間憋著一口血。
待我們離開城後,扭頭「哇」地吐了出來。
山洞之中,我不斷為他輸送妖力,療養內傷。
沈玉樓臉色煞白,眉眼緊皺,額間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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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勢好轉後,他慢慢睜開眼,盯著自己雙手凝練出的靈力,喃喃道:「阿妤,不夠,還是不夠。」
「這樣下去,我沒有辦法從顧旻手中救出和春。」
四目相對。
他說:「你還記得那個村子嗎?」
我扶住他的手微微攥緊:「你想做什麼?」
山洞外雨聲潺潺。
沈玉樓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最後一層功法,要祭練百人性命。」
「當初是我數次從大妖手中護下他們的性命,可他們卻恩將仇報,如此算來,他們也是時候償還了。」
雷聲炸響。
天際被閃電劈裂成幾片。
「沈玉樓!」
我擋在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
他雙眼通紅:「讓開!」
「你覺得我錯了?可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妹妹,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心底的怨憎與委屈悉數爆發。
沈玉樓的質問聲聲敲落我心上。
誰也沒有錯。
隻是欲壑難填。
昔年的沈玉樓也曾被自己善待過的百姓所背棄。
幫助他們除妖後,那些沒有親眼見過妖怪的人不以為然,隻是覺得沈玉樓在胡言亂語,對沈玉樓喊打喊S。
可即便被他們痛揍一頓,他也不曾想過要還手。
沈玉樓隻會笑笑,解釋:「他們隻是害怕。」
是啊,那些村民也隻是害怕。
恐懼佔據上風,恩情也成仇。
可沈玉樓不是那樣的人。
我拉住他,十指相扣,極力忍耐,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不需要。」
「不需要屠村,我也有辦法幫你。」
「相信我,我會幫你從顧旻手中救下你妹妹。」
沈玉樓望著我,眼眸微垂,低嘆一聲。
「阿妤,我們不是一路人。」
「你的恩早就報完了。你是要成仙的人,我不會拖累你。」
「你該離開了。」
他轉身,離開山洞,走入滂沱大雨之中。
我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湧出淚水,喚:「沈玉樓。」
他沒回頭。
我又道:「離開之前,你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
沈玉樓停下腳步。
我衝上去,抱住他。
良久,沈玉樓扒開我的手,輕聲道:「山水一程,來日有緣再見。」
我聽見自己輕聲道「好啊」,卻張開嘴,露出利齒,一口咬在沈玉樓脖子上,毒液緩緩注入。
他從未想過防備我。
這毒液不傷命,但會讓他沉沉地睡上三日。
沈玉樓軟倒,我抱住他。
「不需要你練邪術。」
「我會幫你救下妹妹。」
「相信我。」
15
顧旻將沈和春關押在上清,用她的性命要挾沈玉樓獻出心髒。
我借了沈玉樓三滴血易容成他。
如此一來,即便是道法高深的捉妖師也難以察覺我並非真正的沈玉樓。
上清派山腳下眾名弟子列陣,嚴防S守。
貿然闖入隻有S路一條。
我在上清山腳下徘徊,等待一個混入的時機。
終於,我等到了出行回來的孟絮。
陰風掀起轎簾,我出現在孟絮身側,用匕首抵住她的脖子,低聲警告:「別動。」
她眼底沒有一絲慌張,語氣反而有些驚喜:「師兄,你終於來看我了!你終於肯原諒我了嗎?」
我置之不理,隻問:「和春在哪裡?」
她抿唇一笑:「師兄,你兇我作甚?和春是你的妹妹,也自然是我的妹妹……」
「說!」
匕首再進一分,割破她的皮膚,幾絲血液緩緩流下。
「我當然願意告訴師兄和春在哪裡,可師兄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毫不客氣:「你覺得你有和我談條件的機會嗎?」
「那師兄,你就S了我好了。反正不久,顧師兄也會S了和春,到時候我就可以與和春在地下團聚了。」
兩相對峙。
我敗下陣來:「什麼條件?」
孟絮笑容甜蜜:「我要師兄愛我。」
我盯著孟絮的脖子,磨了磨牙,一口咬下。
孟絮掙扎一瞬,身體軟了下去,兩眼無神。
我盯著她的眼睛,蠱惑道:「帶我去找沈和春。」
話音剛落,我便化作一條小蛇纏繞在孟絮手上。
山門前。
一行弟子要上前探查。
「夫人,奉顧宗主之命,所有進入之人,皆要經過搜查。」
心如雷鳴。
一名弟子恨鐵不成鋼,猛地往那弟子腦門敲了一下:「蠢蛋,那是夫人!」
我竭力收斂妖氣,避免他們手上的妖氣探測法器起反應。
好在,藏在孟絮袖間安然無恙進入上清派。
我才松下一口氣,便迎面撞見顧旻。
他站定在孟絮跟前:「你要去哪裡?」
16
孟絮沒說話。
我在心中捏一把汗,不知該控制孟絮回答什麼。
久久,顧旻冷笑一聲:「怎麼?難道還在惦記著你的沈師兄?」
「你可不要忘記,當初借劍給我碎掉他金丹的人是你!」
「當初眾人對他落井下石時不聞不問的人也是你!」
「最後背叛他嫁給我的人也是你!」
孟絮心神動蕩,我險些不能控制她。
她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
顧旻怒而甩袖,語氣陰森:「你想要他跌落塵埃就能愛你,可他寧願和一個蛇妖廝混在一起也不願接受你的愛。」
「絮兒,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冷笑著離開。
我控制孟絮去尋找沈和春,終於在地牢之中找到了。
可她被結界困在裡面。
若是觸動結界,必定會驚動顧旻。
但,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當即打暈孟絮,化出人身,攻向結界。
一道凌厲的劍光自身後襲來。
沈和春驚聲道:「哥哥,小心!」
我偏身一躲,肩上卻被調轉的劍鋒刺中。
顧旻收劍,慢條斯理地揮去劍尖的血珠。
「師兄,來者是客,你這般亂闖,非做客之道啊。」
我向後,凝聚全身妖力,一掌劈向結界。
轟然巨響。
結界散去。
與此同時,顧旻持劍朝我心尖劈來。
「師兄既然膽敢孤身到上清,那想必也該知道我想要什麼吧?」
我抓起沈和春,抬腳踹劍。
「搶不搶得到,全看你的本事了!」
傳送符貼上沈和春後背,我將她輕輕一推:「走!」
「哥哥!」
整座地牢都被上清的弟子圍困。
我雙手合力,橫推,逃出地牢。
顧旻對我緊追不舍。
我一路將他引走,冷笑:「師弟,我的七竅玲瓏心,恐怕你沒這個福分,受不起!」
17
月出東山之上。
我提著顧旻的腦袋,踉踉跄跄回到山洞。
和春也被傳送符送回山洞。
她守在沈玉樓身邊。
見到我,她滿眼警惕:「你是誰?」
她目光微挪,落在我手中提著的血色布包上,有些害怕地往後縮了縮。
我柔聲道:「我是你兄長的……朋友。」
或許是我的臉色過於慘白,和春問:「姐姐,你看著,臉色不太好, 是受傷了嗎?」
我搖搖頭,解開沈玉樓身上的毒。
他方一睜眼, 便被和春撲了個滿懷。
「哥哥!我好害怕!你怎麼忽然就昏迷不醒, 嚇S我了……」
他順著和春的背,安撫:「乖,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眼睛卻望向我,止不住疑惑。
我彎彎眼睛, 舉著手中布袋丟向他:「不需要你練邪術。」
「我會幫你救下妹妹。」
「我還幫你S了顧旻。」
一瞬間,沈玉樓的眼神變得茫然無措。
困住他半生的恨似乎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可它在他心上刻下的淋漓傷口卻並未因為仇人的S亡而痊愈。
因為失者永失, 他隻能抱著為數不多的回憶, 用盡一生來品嘗。
我望著他, 眼底也流出兩行淚水。
「沈玉樓, 把你自己還給你自己, 好嗎?」
我很懷念未化形之前,跟在沈玉樓身邊除惡妖, 護一方安寧的日子。
心地善良的人我見過,窮兇極惡的人我見過。
滿心痴妄、欲念纏身的人我見過。
可都是他。
漸漸地, 我似乎也具有了人的一面。
知善惡、明是非。
雖然太遲了,可我成人了。
我不覺得可惜。
不知不覺, 我竟七竅流血。
沈玉樓驚恐地怔愣在原地,下一瞬卻朝我撲來。
「阿妤!」
18
可我如流螢般瞬間消散在他懷裡。
妖族都說想成仙的妖是傻妖。
因為很多妖都S在「成人」這一步。
他們自封妖力,卻又衝破妖力。
此後成仙再無望。
身上的妖力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 而妖的壽命也會變得無比短暫。
我想,反正都要S了, 不如就便宜沈玉樓吧。
我替他救和春,替他S顧旻,隻要他能把從前的自己還給自己。
此去上清, 我自知必S無疑。
可沒想到,我竟然連一天都撐不過。
顧旻比我以為的還要厲害。
我砍了他的頭顱, 卻也被他刺穿心髒,捅碎妖丹。
我再也見不到那個驚才絕豔、心地善良的捉妖師了。
虛空之中, 我望見痛哭的沈玉樓。
他把淚哭幹, 把嗓子哭啞, 隻是默默地跪倒在地上。
一側的和春紅了眼, 淚目, 隻是默默攙著沈玉樓的手。
旭日東升之時。
宛如石雕的沈玉樓終於動了動手指。
他的聲音沙啞,猶如宣紙摩擦過砂礫。
「沒有恨了。」
「不會再修邪術了。」
他捂住心口,輕輕地笑了。
笑聲空洞而冰冷:「隻是為什麼, 愛也好,恨也罷, 都這麼痛苦呢?」
……
那以後, 仙遊城的破廟裡多了一個穿得披麻戴孝的道長。
破廟不供神佛,隻是供著一尊蛇仙像。
後來,仙遊城十裡巷多了一樁笑談。
一個清秀美麗的姑娘眼巴巴趕著要下嫁一個眼瞎腿殘的乞丐。
二人身無分文,乞丐扯了一塊破紅布給新娘蓋上, 在一座破廟裡潦草拜了天地就算成親了。
聞者啼笑皆非,隻有一個穿得披麻戴孝的道長默默打掃著廟裡供奉的蛇仙像,動作無比虔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