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後,我讓姨娘將這些東西全部收好存放起來,不要使用,取了一盒燻香帶走讓醫館大夫驗了驗成分,果然裡面含有不少麝香。
姨娘捂著胸口,後怕不已,我卻很是鎮定。
沈夫人在她生了女兒之後就害過姨娘一次,如今肚裡又懷一個,還有可能是男孩,她能不動手嗎?
我囑咐姨娘以後絕對不能碰沈夫人送來的任何東西,凡是她入口的食物都由心腹桂兒操持,非必要不出院門,好好保住肚子裡的這一胎。
6
秦姨娘有孕兩個月的時候,我又有了一次見到太子的機會。
我在他離府的必經之路上,穿上了一襲男子最愛的白衣,未施粉黛,如瀑的黑發隻用一支木簪挽起,坐在院中盛開的桃花樹下,撫著古琴,輕彈了一曲《歸去來兮》。
曲聲悠揚婉轉,如泣如訴,似是道盡了少女難以啟齒的心事。
待他們走近,我恍若未覺,旁若無人地開口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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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乘風歸去來兮,繁花片片落滿地,流沙褪盡,我依然在等你。」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音律嫋嫋動聽,令人備感新奇,很快就令太子停下了腳步來看我。
彼時樹上的桃花正好應了這歌詞,紛紛揚揚地翩翩飄落,掉在我如墨的黑發與潔白的衣裙上。
在點點桃花的映襯下,我的面頰更顯嫩紅,微風吹起我飄逸的裙擺和衣袖,使我看起來仿佛要乘風而去,宛如清冷謫仙。
我想這一幕肯定給太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他此刻正情不自禁地朝我走來,待到我的身邊,他輕輕地贊賞了一句:
「好琴藝。」
琴聲戛然而止,我惶恐地跪下,聲如蚊蠅:
「奴家每日在此練琴,不知今日有貴客到,驚擾了殿下,萬請恕罪。」
太子朝我虛虛一扶,看向我的眼神裡多了幾分興趣:
「你是知念?」
我默默地點頭承認,餘光又瞥見站立一旁的沈夢雲,她臉色鐵青,恨恨地瞪了我好幾眼。
自這次以後,太子如果來了相府,也會差人請我過去,一起彈琴喝茶,把酒言歡。
慢慢地,太子看向我的眼神中,也隱隱透露出些許不一樣的情愫。
沈夫人和沈夢雲應是感覺到了危機,開始想辦法對付我了。
7
沈相四十大壽的時候,秦姨娘的肚子剛滿六個月。
沈夫人大概是沒想到,天天送去的摻了東西的補品和香薰,竟然絲毫沒有作用,開始坐立難安起來。
大壽之日,魚龍混雜,最是害人的好時候。
我讓秦姨娘以身體不適為由,留在了院中歇息。
又讓人將院中所有的燈都熄了,旖霞院霎時陷入一片黑暗。
前院酒過三巡,好不熱鬧,卻有人鬼鬼祟祟地握著明晃晃的匕首,悄悄摸入了秦姨娘的房間。
因為整個院裡都沒有點燈,來人摸黑來到床前,感覺到床上似有人躺著,手起刀落間直接將匕首扎進了床上的人體內。
刀身刺破皮膚入肉的感覺清晰地傳來,甚至都沒有聽到床上之人疼痛的叫喊,兇手就因為害怕而拔了匕首,連滾帶爬地衝出了院外。
竟然找了這麼膽小的新手來行兇,嘖嘖。
我站在暗處搖了搖頭,命人搬走了床上被開膛破肚的S豬,安撫了嚇得瑟瑟發抖的秦姨娘,轉身飛奔出去,邊跑邊哭著喊「S人啦」。
隻是人還沒跑到前院,我就覺後頸一痛,頓時癱軟地暈了過去。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沈夢雲便帶了人哭得梨花帶雨地來到前院找沈相和太子。
她稱旖霞院中來了歹人,將秦姨娘S害了,又遍尋不到我,卻在後院客房中聽到奇怪的聲音,她不敢入內查看,遂來前院尋求幫助。
沈相一聽秦姨娘遭遇了不測,一屍兩命,險些沒站穩,風也似的就要衝去旖霞院中查看。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後院,經過客房門口時,卻聽到裡頭傳出了令人面紅耳赤的男女交歡之聲。
沈夢雲半掩了面,嬌嬌怯怯道:
「裡頭不知道是不是知念,旖霞院發生的事她定還不知曉呢。」
這時,我扶著秦姨娘施施然地在人群後出現,故作驚訝道:
「阿姐說什麼呢?旖霞院發生什麼事了?姨娘身子舒服了許多,我帶著她正到了前院,卻不見一人,反而聽見這邊鬧哄哄的,就趕過來看看,這是怎麼啦?」
沈夢雲霎時間臉色慘白,指著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沈相怒極,此時也顧不上我們,隻想看看客房中到底是哪對狗男女讓他在壽宴上如此失了顏面。
他一腳踢開大門,眾人忍不住一陣驚呼,隻見一男一女未著寸縷正在榻上顛鸞倒鳳,見大門被踢開也渾然未覺,依舊戰得難舍難分。
男人是府中的馬夫,而那面色潮紅、忘乎所以的女人,竟是沈相的嫡妻陳如玉。
沈相已怒極攻心,嘴角一滴鮮血溢出,顫抖著手讓人將兩人分開,當場杖斃。
沈夢雲大喊一聲,哭著跪倒在地,抱住沈相的腿不撒手,回頭指著我語無倫次道:
「我明明……我明明親眼看到她進去的。」
我聞言,兩行清淚滑落,哽咽著幽幽道:
「阿姐莫不是將嫡母錯看成了我?況且,阿姐見我有難竟隻想著找人來看笑話,卻不想著救我一下麼……?」
沈夢雲見情急之下說漏了嘴,「啊」了半天沒再蹦出半個字,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我摸了摸後頸被打出的烏青,心裡直犯嘀咕,我都墊了那麼厚一塊圍脖了,竟還被打得這樣疼,下手之人心真黑啊。
8
壽宴的鬧劇很快平息,在場的都是人精,誰能猜不到這高門大院裡的這些腌臜事?隻是成王敗寇,技不如人的一方總是要吃苦頭的。
隻是即使鬧成這樣,陳如玉終究是沒被杖斃,而是被關進了祠堂裡。
沈夢雲大病了一場,窩在自己的院中足不出戶。
沈相連告了好些天假,不敢再去上朝,但當日之事早已在貴族中傳開,他一時之間淪為了京中最大的笑柄。
這日,門外鬧哄哄的一片。
卻聽門房來報,大少爺回來了。
想必是家中發生了如此大事,陳如玉見沈相不再維護自己,特派人請了兒子回來替自己主持公道。
沈大少爺沈之書,長得一表人才,氣質儒雅,眼神卻甚為狠戾,看向我和秦姨娘的眼裡仿佛淬了毒。
他命人備了一壺酒,毫不停留地便趕去了祠堂。
傍晚時分,有人來報,說陳如玉自覺無顏面對眾人,已在祠堂裡服毒自盡了。
我想到沈之書帶進祠堂的那壺酒,不由得渾身發冷。
陳如玉究竟是不是自盡尚未可知。
但她的S必定和沈之書今日去祠堂有關。
沈府主母德行敗壞,眾目睽睽之下與人通奸已是不爭的事實。
隻要有她在一天,不但整個府邸都抬不起頭來,沈夢雲以及沈府的子女都不會再有好的婚配。
沒人願意接受這樣主母教導下的女子,也不可能有人家會將掌上明珠嫁與這樣門風低劣的世家。
更有甚者,沈家子弟今後的仕途都將受到影響。
所以陳如玉必須S。
隻有她S了,始作俑者消失,沈家的名譽才能恢復清明。
陳如玉本人是決計不想S的,否則也不會苦苦地等到兒子回來的這一天。
隻是不知道,當她滿心滿眼期待著的能拯救她的兒子,給她遞上那杯毒酒時,她的心裡該是如何地絕望。
害人者,人恆害之。
也是她自己的報應罷了。
9
沈之書與我們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本來壽宴上的事發生之後,沈相已經動了要將沈夢雲送去皇宮的念頭了。
但沈之書親手逼S了自己的娘親,將一切重新拉回了正軌。
他對我和秦姨娘恨之入骨,在他的運作下,沈相很快便再次確認了送去皇宮的人選,自然是我無疑。
我很是沮喪。
折騰了這麼久,到頭來居然還是逃不過被放血而S的命運,難道老天爺讓我在這具身體裡重活一次,就是為了讓我感受一下生而為女子的無能為力嗎?
沈夢雲自從大哥回來後,重新有了倚仗,又開始驕縱跋扈起來。
尤其是在得知不日後將會把我送去皇宮之後,更是得意得不行。
今日,太子又來沈府吊唁主母,卻故意躲了沈夢雲,反而悄悄地跑來找我。
我見了他,長睫微顫,立刻將淚盈於眼眶,隻匆匆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跑了。
他三兩步將我追上,似是再也忍不住,將我一把攬入了懷裡。
我泫然欲泣,悲傷欲絕道:
「太子哥哥,知念福薄,本隻想遠遠看著你便好,但有句話如今再不說,怕是此生沒有機會再讓你知曉。知念心悅太子哥哥,你……你可不要忘了我呀!」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殷切地期盼著太子能開口說句救我的話,如今我可隻有他這根救命稻草了。
何況這事對別人來說或許困難,但對他來說,並非難以完成。
可誰知,他聽了我情真意切的表白,大受感動之餘,隻是將我抱得更緊了,貼住我的臉深情道:
「知念,你放心,此生我定不會忘記你!」
在犧牲一個心愛的女子與周旋父親之間,他果斷選了前者。
嘁,你可真不是男人!
10
失去了所有的後路,我便也釋然了,左右也盡過了全力,那麼剩下的便隻有天命了。
太監來宣旨接我進宮那天,秦姨娘哭成了淚人,直呼喊著自己沒用,連我的性命都無法保住。
沈夢雲和沈之書站在門口盯著我似笑非笑,應是十分暢快。
我沒看他們一眼,和秦姨娘告了別,轉身就坐上了去皇宮的馬車。
本就是這樣的命,如今還拉了陳如玉做墊背,怎麼算都不虧。
馬車漸漸駛離府門,周圍的人群卻開始騷動起來。
我掀開簾子往外看去,卻見一道火紅的身影迅疾如風般從我的眼前閃過,後面還不緊不慢地跟著幾道黑色的身影,看身形都似女子。
馬蹄踏地的聲音響徹雲霄,翻卷起一陣塵土,人影早就消失在街角,而周圍議論的聲音卻還未停止:
「是雲驤公主!公主打敗胡人凱旋了!」
雲驤公主?
是那位巾幗不讓須眉,大業第一女將軍嗎?
我在腦海裡仔細搜尋著關於雲驤公主的記憶,這可是位奇女子啊!
本朝皇帝痴迷煉丹,很早就被丹藥弄壞了身體,皇室子嗣稀薄。
如今活下來健康長大的不過隻有太子和這位雲驤公主而已。
作為本朝唯一的公主,唯二的皇嗣,她偏偏不愛紅裝愛武裝,早早地就遵從本心,為大業這座即將傾頹的高樓挺起了脊梁,鎮守邊關,不讓胡族入侵中原。
要說這大業朝還有什麼能人,雲驤公主便是其一。
她不知比那草包太子強了多少倍,隻可惜身為女子,也從未覬覦過皇位。
哎,要是公主能成為女帝治理國家,如今大業肯定是一番不一樣的景象吧?
11
到了皇宮,我被分在了偏遠的頤和殿裡,與我一起的還有另幾位不受寵的世家女孩。
我們被家族當成攀附皇權的籌碼,用性命來換取家族的榮耀。
就好像一隻隻待宰的牲畜般匍匐在地,等待著吉時到來被放血取藥。
可能早已做好了足夠的心理建設,我內心竟再無波瀾,隻麻木地任由宮女將我從頭到尾刷洗了一遍。沐浴焚香之後,換上作為祭品穿的白衣,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荒唐!」
突然一聲暴喝自殿外傳來,驚得殿內眾人齊齊抬起了頭向外看去。
緊接著紅影一閃,一道窈窕的颯爽身影便立於了殿內。
來人柳眉倒豎,一張精致的面容似染上了暴怒,顫抖著手指向跪了一地的眾人:
「父皇怎的如此糊塗,竟想用無辜少女的血制成藥丸來獲得永生,皇族本該護佑百姓,我大業怎可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旁邊趕來的太監急忙下跪勸她:
「公主快別說了,您不可不敬皇上呀!」
雲驤公主斜睨了跪著的太監一眼,拔出腰間軟劍,指向他的脖子,語氣清冷:
「那妖道在何處?」
太監嚇得坐在地上抖如篩糠,支支吾吾地答:
「在……在欽天監的丹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