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元璟還想說什麼,薛紅绡把頭埋進他懷裡,嬌聲哭道:「元璟,我好難受,我們先走吧。」
遠遠地,子時的鍾聲敲響,回蕩在山林裡發出簌簌餘音。
我曾期待了許久的生辰日,到了。
身後齊元璟還在低聲哄著薛紅绡:「哪裡難受?」
而我走向面前的黑暗,再不回頭。
14.
我在阿爹身旁守了一夜。
此事疑點重重,但我至今無從下手。
阿爹頭上確實有傷,看來是薛紅绡拿砚臺砸的,但這隻是鈍傷,並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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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醫說真正嚴重的他頸間的傷口,檢測到一種特殊的毒素。
已經派人加緊去尋名醫,但目前阿爹暫時還無法清醒。
我不知道那一晚薛紅绡為什麼會出現在阿爹的書房,但我信阿爹的品行。
我讓人差開齊元璟,自己去問薛紅绡的時候,她挑著眉,用可憐巴巴的語氣說。
「我知道你是不信自己的阿爹竟然是這樣人品卑劣之人,但事實勝於雄辯。
「更重要的是,你不信又如何呢?大家都會信……」
我若有所思:「……書院裡一直有人為你做事,在學子間散播有利於你的謠言?」
薛紅绡反駁:「你在胡扯什麼?」
「徐至澄,齊元璟現在一心向著我,哪怕你拿出什麼證據,我也可以說是你偽造的。」
我低眉思索:「所以……其實你並不確定與你一伙的那個人有沒有掃清楚現場,是否留下什麼不利於你的破綻。」
薛紅绡惱羞成怒:「閉嘴!」
「看來沒錯了。」我慢條斯理地解釋,「你的同伙是學子?夫子?雜役?……菜農?」
在說到最後一個的時候,薛紅绡猛然打斷我:「夠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淺淺一笑:「看來是菜農,多謝薛姑娘給的線索。」
說罷我就要離開,薛紅绡在身後突然尖叫一聲,用哭腔大喊:「你到底要逼我到什麼地步!」
她的態度轉變得迅速,我有所預料,轉頭就看到齊元璟皺著眉走進來。
「元璟。」薛紅绡踉跄著撲進他懷裡,「你終於回來了嗚嗚嗚嗚……」
齊元璟看到我,眸色先是一亮,然後才覺得不對:「你來幹什麼?」
「澄師姐她……逼著我承認是我自己下賤,主動勾引山長,我沒有……」薛紅绡落淚控訴。
齊元璟不可置信:「阿澄,我知道你不願相信山長是這樣的人,但你怎麼能來逼迫紅绡。」
「你信她?」我咬著唇反問。
齊元璟猶豫:「可紅绡不是愛哭的性子,若非逼到絕境,她怎麼會……」
厭煩感從心底升起。
薛紅绡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弄是非,也就隻有齊元璟這個蠢蛋會這麼上當。
我與他相識十數載,我對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左不過是小孩子心性愛逞英雄,一貫驕傲的薛紅绡在他面前落兩滴淚,他就覺得自己應當保護她。
可這些手段我不會用嗎?
我隻是不願。
憑借這樣的手段維系的感情,隻是搖搖欲墜的空中樓閣,早晚傾覆垮塌。
我撞上薛紅绡得意的眼神,心底嘲弄一笑。
我咬著唇,隻一瞬就逼出通紅的眼眶。
我看著齊元璟,淚盈於睫:「我沒有逼她,我隻是想知道阿爹那晚為何要讓她去書房。」
「我阿爹對阿娘情深義重,阿娘病故後,不論誰勸他都不肯續弦,所以我想興許是有什麼誤會……」
「阿爹昏迷不醒,我實在是焦急難過。元璟……」
我看著他,眼淚滑過臉頰,最後的話咽下去。
我側過頭,輕輕道:「……罷了,我先走了。」
等我邁過小院的門檻,聽到身後齊元璟和薛紅绡突如其來的爭吵聲,不出聲地挑起唇角。
都說了,齊元璟這蠢貨很好騙。
隨手擦掉眼淚,我對護衛下令:「再多加一隊巡衛,我要這個院子,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時間有限,我得快些去查近半年書院裡的新面孔了。
15.
等我翻閱冊子查到人時,護衛們也同步來報,發現了屍體。
我挑挑眉,示意護衛帶路。
後山的僻靜之地,護衛們圍住一塊地方。
令我驚訝的是,屍體旁竟然還有一個我未曾想到的人。
「沈澹寧?」我盯著他,「你為何會在這兒。」
向來文弱的男子此刻穿著一身勁裝,神色不卑不亢:「見過澄師姐。」
「別打岔,說正事。」我背著他向護衛做手勢,若是有異動就立刻拿下。
他苦笑著伸出手,表明自己沒有利器與惡意:「我也是追查線索到這兒的。」
沈澹寧環顧四周,我斟酌後讓侍衛們暫時回避。
我頷首:「說罷。」
沈澹寧微微一笑:「我的真實身份是錦麟衛指揮使,奉皇命監察薛紅绡在京的動向。
「徐山長的才學和品德天下聞名,此事定有內幕。」
我絲毫不受他糊弄:「指揮使乃是錦麟衛第一等的人物,怎麼會隻監察一個薛紅绡?」
他摸了摸鼻子:「來青崖書院是我主動申請的。
「我是孤兒,幼時因莒州水患流亡至京城,是徐山長開設的幼善堂救了我。我當年本要入書院的,但因為一些舊事,最終還是離去了。
「我曾見過澄師姐的,不知師姐是否還記得。」
我想不起來。
阿爹心善,兼愛天下,幼善堂也一直開到現在。
我每個月都會去幼善堂巡視,見過的孩童不計其數,實在想不起來何時見過沈澹寧了。
雖然心下因為他的解釋松懈了一半,但我還是提著警惕:「不記得。」
「而且你未曾解釋,為何這人會S在這兒!」
沈澹寧蹙眉解釋:「我來時人已經S了,還未來得及仔細探查,但根據附近痕跡,應該是有兩人一同逃出,另外一人將S者SS丟棄在這兒。」
「S者雖然穿著我大寧的衣飾,但眉目深邃,更像是北邊的涅羅族。」
我仔細打量沈澹寧指出的線索,也認同了他的看法。
他回眸看我:「我知澄師姐救父心切,但一直將薛紅绡扣在書院並不現實。
「不說荥陽王世子是否會給書院施壓,薛紅绡與此事牽扯頗深,若是留在書院,書院也將危險重重。」
我不甘心:「那我阿爹怎麼辦?他的名譽怎麼辦?
「讓薛紅绡走並非放虎歸山,而是打了草才能驚蛇。」沈澹寧認真地勸我,「山長中毒一事我已經知曉,已經讓人取來保命的丹藥。
「但想要徹底蘇醒,還需尋神醫。」
我斂下眼睫思索。
回京城尋舅舅幫助是我想過的路子,但和沈澹寧所說一樣,薛紅绡之事估計還有隱情,貿然讓舅舅參與不是良策。
沈澹寧願意幫我是最好不過了。
我下定決心:「好,那就回京。」
16.
不止薛紅绡這邊。
其他學子被困在書院七日,前幾日還能安安分分,到了後面也都漸漸浮躁起來。
齊元璟怒氣衝衝地找我:「我娘的壽辰還有半月,你到底準備封山到什麼時候!」
我冷聲道:「你到底是為荥陽王妃的壽辰,還是為了薛紅绡,你自己心裡清楚。」
齊元璟噎了一下,又理直氣壯:「你查了七日,可查到什麼!」
「既然沒有,還扣著滿書院的人有什麼用?」
忽然他又放軟了口吻:「我知道你是吃醋了。阿澄你別擔心,我不喜歡她。」
「這次阿娘壽宴,你陪我一同去,我們把婚期定下可好?」
我嘲弄地笑:「那薛紅绡呢?」
「她……」齊元璟猶猶豫豫說不出話,咬牙道,「我與她不小心有了肌膚之親,應該對她負責。」
「而且徐山長這樣對她,我答應在你進門後娶她做平妻,她就不將此事說出去。」
好一副為我考慮忍辱負重的樣子。
怒氣和恨意翻湧。
我從手邊拿起阿爹出事前寫好的退婚書,砸在他臉上。
然後漠然道:「荥陽王妃的壽辰我會去,不過壽辰過後就退婚,別讓我看不起你。」
「帶著你的小情人,可以滾了。」
齊元璟還想說什麼,被我威脅了一句再不走就別走了,他才灰溜溜地離去。
這次進京,我直奔將軍府而去。
舅舅和舅母常年在西北軍營,自前年表姐出嫁後,將軍府就空了下來。
我偶有進京,都被齊元璟的母親盛情邀請到荥陽王府去小住。
這一次,我直接讓人把荥陽王府的帖子擱置一旁,隻等沈澹寧消息。
沈澹寧很快帶來神醫的消息。
「那位先生脾氣古怪,尋常金銀無法打動他。我打聽到他唯愛蘭草,但上好的蘭草這個季節很難尋。」
沈澹寧皺眉說:「我已經差人去問了,但那位先生半月後到京城,隻待幾日便走,隻怕時間來不及。」
上好的蘭草……
我認識的人裡,唯有一人愛侍弄蘭草,就是荥陽王妃,齊元璟的母親。
我下定決心。
「好,此事交給我。」
17.
荥陽王妃壽辰那日,荥陽王府門口車如流水。
荥陽王妃驕傲地在府內擺上各式精巧的花卉,越往裡走,蘭草越多。
我進到正廳的時候,荥陽王妃一眼就看到了我,笑盈盈地招手:「阿澄來啦,快來我這兒。」
旁邊的夫人豔羨地打趣:「還是你家這個懂事,早早就給自己定下好姑娘。
「我家那個開竅的時候,全京城的好姑娘都被人挑完啦。」
王妃笑得開心:「也是一段佳緣呢!元璟小的時候性子最皮,誰也管不住。
「偏生就來了個阿澄,說什麼他都聽。」
我驚愕地抬頭。
她話裡的意思,似乎並不清楚我要和齊元璟退婚之事。
可齊元璟不是已經將薛紅绡帶回府中了嗎?
我周全行禮,幾次張口都不好說這件事。
到底是荥陽王妃的生辰宴。
我嘆了口氣,隻是趁沒人的時候,對她說了阿爹昏迷求藥的事兒,求一盆珍稀蘭花。
王妃憂心忡忡,一口答應:「當然可以。
「元璟這孩子也是,回來怎麼也沒和我說這事兒,還要你上門來求。
「而且這次你怎麼也沒住在王府上呢?」
我斟酌著開口:「元璟他帶了薛姑娘回來,我就不便來了。」
王妃覺得奇怪:「元璟對我說的是,薛姑娘是你的至交好友,這次來京城無處可去,便來府上暫住的。」
我要被齊元璟氣笑了。
怕撐不住禮數,當場就要和王妃說退婚的事,我隻能先匆匆祝過壽就往外走。
年輕女眷們都在外面花園結伴笑談著。
我常年住在青崖書院,在京城也沒熟悉的朋友。
加之阿爹的事兒,我實在沒心情與人談笑,於是就坐在府中湖邊的小亭中,自己斂眸下著一局殘棋。
正舉棋不定的時候,身後傳來討人厭的聲音。
「這不是澄師姐嗎?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元璟,我們這樣待客,是不是太失禮了?」
18.
齊元璟看到我時,下意識向我走來兩步,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釘在原地。
他翹著唇,得意地說:「你不是說不來嗎?之前給你臺階你也不願下,既然今日來了,就晚些與我一同見過母親。」
「但之前說的成婚之事,現在就不急了,等我什麼時候心情好了……」
他說起成婚,薛紅绡臉色立刻黑了,可齊元璟一點也沒發現。
我覺得好笑,卻也懶得搭理。
「若不是我來了,我都不知道你齊世子連帶人回府都要用我的名號。
「總不會你們日後成婚,還得我先點頭允可。」
薛紅绡面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