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瑤頓了頓。
陳林麗看了她一眼:“一審時候,我找了我所有能找到的知名律師,兩名資深律師作為代理上庭律師,其餘聘為智囊團,一共八個人,中間我不滿意還換過四個,我婆婆隻請了錢恆一個人。但是一審判決不理想。我請的那麼多人,都抵不住錢恆一個。”
成瑤咬緊了嘴唇。
“人太多了,我發現反而是反效果,每個律師的辦案思路不一樣,大家都很資深,固執己見,還不如隻交給一個律師。”
“您這個案子,為什麼想到了我?“
陳林麗垂下了目光:“在接洽你之前,我找過別的律師。因為錢恆的名字,我去法律圈裡打聽過了,除了他外,我還聽說鄧明律師也非常專業,他一聽案件標的額果然很有興趣,但一聽說對手是錢恆,就推說自己檔期排不過來拒絕了。”
“後來我聽說了你。”陳林麗頓了頓,“我不想騙你我找你的初衷,因為他們說你是錢恆的前女友,他很喜歡你。”
“陳女士,很抱歉,我隻能以我的專業能力為客戶服務,永遠不會利用自己的身份妄圖繞過法律去影響對方律師或案件結果。”成瑤不卑不亢,“您如果看中了我的身份,那請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我開始確實有小心思,希望以你的身份,能影響到錢恆,影響到這個案子的結果。但看到你的時候,我改變了主意,很抱歉之前對你有那樣冒犯的想法。”
陳林麗堅定道:“我現在還是想請你做我的律師。我意外得知你是秦沁的朋友,秦沁也給我看了你辦過的案子,你很有韌勁也很有能力。另外你以前在錢恆手下工作,比其餘律師更了解他的風格和他的思維模式,知己知彼,我想隻有請你或許我還有一絲勝算。”
*****
最終,成瑤在陳林麗的懇請下接下了案子,拿到了一審卷宗和案件相關材料。她猜的沒錯,一審案件的爭議焦點果然是章凱章然父子的死亡順序。
因為不存在遺囑,所以父親和孩子之間死亡順序不同,造成的遺產法定繼承也會完全不同。法定第一順位繼承人分別是配偶、子女和父母。那麼如果是章凱先死亡,婚內共同財產中屬於章凱的那一份,將平均分配給陳林麗、黃苒,還有當時尚存活的章然。這之後章然死亡,章然的所有遺產,都將由陳林麗繼承。但如果章然先死亡,那麼他的遺產,平均分配給的是陳林麗和章凱,此後章凱死亡,章凱的所有財產,再繼續平均分配。
簡言之,如果章然先死,那麼陳林麗分到的遺產就少,如果章凱先死,陳林麗能分到的遺產就多。而實踐操作裡,一旦父親孩子同時死亡,那麼推定父親先死。
隻是在陳林麗這個案子裡,一審判決中,認定的事實是孩子先死,因此導致黃苒所得的遺產份額增多,光是房產和現金也不夠填補她應得的份額,分割凱利的股份不可避免。
成瑤細細看了材料,才發現難怪死亡時間上有爭議,因為章凱和章然被甩出熱氣球後,並沒有當場死亡,兩人的死亡發生在送醫途中,當時兵荒馬亂,兩人分別在不同的救護車上,說實話確實沒人密切關注具體死亡時間。土耳其方面認定孩子先死僅僅是因為孩子被甩出去更遠,於是天然地認定體弱的孩子受傷更重因此直接推定了先行死亡,出具的死亡證明上便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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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證明章凱先去世,那結果就完全不同,很大概率上陳林麗可以保全凱麗的股權。
好在離二審還有充足的時間,成瑤花時間仔細整理著陳林麗和章凱的婚後財產清單,隻是精力到底有些不濟。為了做好這個案子,很多其餘新接的案子,她便找顧北青搭檔一起合作。
隻是這天兩人正有說有笑地開完庭出來,成瑤便感受到了一道死亡射線。她下意識回頭,果不其然,在法院大廳拐角處站著的,不是錢恆是誰?
他穿著西裝,極其冷淡也極其英俊,就那樣一臉疏離難以取悅地站著,他冷冷地掃過成瑤和她身邊的顧北青,便轉過了頭,他的身邊是這中級法院的副院長,正拉著他說著什麼。
顧北青正好有客戶的電話,便走遠了,隻剩成瑤往門口走,她離錢恆越發近了,也終於聽清了他們的對話。
“錢恆啊,我有個侄女,今年法學院剛畢業,對律所工作還挺好奇的,正好要找工作了,有些迷茫,對你還挺崇拜的,你看這幾天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成瑤下意識抬頭看了錢恆一眼,她的心裡混雜著驚訝、緊張和失落。
錢恆很優秀,像他這樣的男人單身,想給他介紹對象的人趨之若鹜,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知道這個事實是一回事,直接撞上這個場景,卻實在不好受。
他如今單身,面對的又是法院副院長的橄欖枝,恐怕說什麼也至少應和下來吧。
“王院長,我最近可能沒什麼時間。”
王院長脾氣挺好:“那要不等過段日子?反正也不急。你最近忙什麼案子呢?”
“沒忙案子。”錢恆的聲音冷淡鎮定,“忙著處理女朋友留下的爛攤子。”
王院長果然驚了:“你不是單身嗎?”
“哦,不好意思,說錯了,是前女友,分手了。”
“怎麼分的手啊?”
錢恆抬眸冷冷地看了成瑤一眼:“她跟人跑了。”
王院長這下完全不想撮合自己侄女和錢恆了,滿臉同情地拍了拍錢恆的肩膀:“年輕人,想開點……”
成瑤簡直目瞪口呆,莫名其妙竟然就被扣了這麼一口鍋下來。
王院長接了個電話,和錢恆打了個招呼便走了。今天開庭的人不多,偌大一個法院大廳,就隻剩下成瑤和錢恆了。
“什麼叫我和人跑了?”成瑤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分手後見人品,有你這樣扭曲事實的嗎?”
“我最近都沒怎麼睡好。”錢恆的臉還是冷冷的,他看了成瑤一眼,便垂下了視線,“你倒是睡得著吃得下。”
雖然語氣平靜,然而這說的內容,完全是控訴了。不過也是這時,成瑤才發現,錢恆漂亮的眼睛下面,是一圈淡淡的青黑色陰影,襯著他白皙的面容,更有些觸目驚心。
“從來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錢恆冷笑了聲,陰陽怪氣道,“這話倒是說的沒錯。”
這下輪到成瑤生氣了:“別說的分手是我的錯一樣,你怎麼不和王院長說,你耍流氓談戀愛不結婚啊?”
錢恆看了成瑤一眼:“我沒耍流氓,耍流氓的是你。”他側開了頭,“睡完了就跑,說分就分,現在還和別的男人搭檔了利索地搶案源。”
成瑤笑了,她挑了挑眉,挑釁地看向錢恆:“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要想學得會,先跟師傅睡。睡完師傅,就搶飯碗,挺合理的。”她今天是打定主意氣死錢恆,“現在不努力發展事業賺錢,以後年紀大了,想結婚的時候,怎麼能養得起年輕的肉體?”
錢恆的臉色難看,他死死盯著成瑤:“成瑤,你是不是要氣死我才完?”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的未來和你沒關系,你也二十八歲高齡了,快步入中老年了,平時要養生點,心平氣和,氣傷肝啊。”
“成瑤!”錢恆那鎮定自若的表情終於徹底龜裂了,他拽住了成瑤的手,把她拉到了跟前,“對你而言,結婚是不是就那樣重要?”
成瑤也回望向錢恆:“是的。結婚不是目的,不是一戀愛就必須結婚,但如果水到渠成,結婚對我來說就是日常生活裡一件正常發展的事。我沒法和你談一段看不到未來和終點的戀愛。”
她說完,想要甩開錢恆的手,錢恆卻沒有讓她如願,他握得更緊了一些:“再給我點時間。”
“再給我點時間”,這樣的話,聽起來仿佛充滿了希望,然而正因為帶了模糊的希望,成瑤才更加不敢停留,有些事,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傷,她幾乎是強硬地甩開了錢恆:“我們已經分手了,以後見到我,不用手下留情。”
錢恆最近一直在思考著婚姻的本質和意義,努力想要找到一條能和成瑤繼續走下去的路,剛聽到成瑤的話,他一開始光顧著氣,壓根沒理解成瑤說的“不用手下留情”是什麼意思,直到他在陳林麗黃苒遺產繼承糾紛的二審上訴材料上看到了成瑤的名字。
她是對方的律師。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錢恆知道不應該, 手機在手裡拿了放,放了拿,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撥通了成瑤的電話。
成瑤迷迷糊糊之際接了電話:“喂?”她剛看著案卷, 不知不覺就趴著睡著了。
電話裡的錢恆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低沉性感, 帶了點責備:“你又趴著睡著了?下次別趴著睡,容易感冒。”
他說完,似乎才意識到不妥。兩個人沉默了片刻,成瑤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什麼事?”
“你接了陳林麗的案子?”
“恩。”
“不要做這個案子。”
“為什麼?”
“成瑤,這個案子比你想的麻煩, 陳林麗的情況二審也很難翻盤,你對上我更是沒有勝算, 這個案子,你做,必然敗訴。標的額不小,你的當事人一審幾乎把A市所有知名家事律師全都換了個遍, 對凱麗的股權是勢在必得,都到了偏執的地步,難搞的很,你要輸了二審, 她不會讓你好過的。”錢恆的聲音四平八穩, 隻是語氣的末梢裡, 還是流露出了點情緒,“你跳槽到金磚,需要穩固自己的口碑名聲,我知道你想快點做出業績,但這個案子不適合,你必輸無疑,輸掉了隻會影響你未來履歷。想成為知名律師也不能一步登天,不妨先從簡單點的案子做起,穩扎穩打。”說到這裡,錢恆頓了頓,他的聲音略微有些不自然,“我這裡正好有些適合你的案源,我精力有限,何況也不做那麼小標的額的,正好對接給你……”
“錢恆。”成瑤卻是很平靜,“我們分手了。你的案子,留給你自己所裡的律師就行了。”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成瑤才再一次聽到了錢恆的聲音:“你不要這些案子沒關系,但陳林麗沒你想的那麼簡單。黃苒和我說過她是怎麼步步心機把章凱弄到手的,當時章凱本來還有個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就這麼生生被她撬了,挺有本事的,先懷孕,章凱家比較傳統,就這麼登堂入室了。”
“錢恆,你說過不要相信當事人的話,黃苒和陳林麗之間婆媳關系一直緊張,現在在其中調和的章凱和章然都不在了,她能對陳林麗有什麼好話?”
“這當然是黃苒的一面之詞,但我隻是提醒你,陳林麗之所以找你當代理律師,也是有目的的。”
錢恆的話說的很含蓄,但成瑤幾乎立刻聽懂了:“你指的是她想利用我是你前女友的這層身份是吧?”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不傻,她人也挺坦蕩,直接和我交代了這層想法,你放心,我不會因為和你有過什麼就妄圖私下求情。”
錢恆的聲音有點悶:“我知道你不會。”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都已經跳槽出君恆了,錢par難道你手長到別的律所的業務都要管?”
“但你不用私下求情,也照樣可以影響我。”
“我……”錢恆的這一句話,突然像在成瑤的心上打了一拳,她像是突然卡殼了,隻無措地抓著手機,完全不記得自己下一句應該說什麼。
“你執意要接這個案子的話,我不能阻止你。”錢恆頓了很久,才道,“那就對我差一點。”他停了停,才繼續道,“不然你當事人的目的就達成了。”
*****
成瑤掛了電話,心還在劇烈地跳著。她的心裡混雜著酸澀、悸動和懊惱。
錢恆這都是什麼人?!竟然能一本正經說出這種話!更氣人的是竟然還斷言自己贏不了這個案子!
成瑤情緒復雜,隻覺得憋著一股氣,她倒是要好好挫挫錢恆的傲氣!雖然形勢對自己不利,但也並非毫無生機。光是章凱章然的死亡證明就還可以做文章,隻是麻煩了些,最終勢必得去土耳其進行調查取證。好在當初熱氣球事故目擊者眾多,其中因為有個中國旅遊團,倒是有不少中國人親歷了事故,還有個別熱心國人幫著一同將傷者送去醫院,如今他們肯定也都回國了。
那找到目擊者,鎖定證人證言,再試圖推翻此前的死亡時間,雖然涉及跨國取證會很繁瑣,但也未必不可行。
隻是成瑤正想著,秦沁的電話卻打破了平靜。
“瑤瑤,你快來!我老板她吃了一整瓶安眠藥!”秦沁的周邊很嘈雜,“幸好我今晚工作上的事找她,現在我在醫院,但錢沒帶夠,你能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