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細節裡的每一個,可能都還不至於讓人浮想聯翩,然而加在一起,就拼湊出了另一番景象——沒能力,靠抱金大腿才有了好成績,一離開大腿,瞬間就被打回原形了。
“成瑤,擦擦茶水,來我辦公室一趟。”
梁依然的語氣溫和,然而成瑤卻知道,將要面對的,不會是什麼和風細雨。
果不其然,一進辦公室,梁依然就收起了那種柔和,她看了一眼成瑤:“我知道你和錢恆處在熱戀期,他最近不在,你可能狀態會不太好,但是我希望你把戀愛和工作分開,不要因為私人的情緒影響了工作。”梁依然的語氣聽起來甚至都非常語重心長,“女孩子,雖然戀愛很重要,但一旦變成戀愛腦,對自己的未來沒有好處……”
成瑤忍著憤怒和難堪:“我沒有因為戀愛分心過工作。”她一字一頓道,“我也不認為吳婕這個案子應該息事寧人就給她免除律師費。我們是律師,講究的是合同契約、法律和原則,而不應該怕當事人鬧事就退避三舍。何況辦這個案子,我問心無愧,訴訟的結果也為她爭取到了最大利益。現在您直接為她退還律師費,反而像是坐實了這案子我根本沒辦好一樣。”
梁依然喝了口茶:“可你丟了人家的借條原件,是責任人。我不希望吳婕一直在律所鬧,會對你的口碑造成影響,也影響辦公區同事的工作。何況真要鬧大了,按照責罰制度,你作為責任人,可是要受處罰的。”
成瑤迎上梁依然的眼睛:“我做錯了什麼,願意承擔相應的後果,但我沒做錯的部分,我也不想被按頭認錯。丟借條這件事,完全莫名其妙的。既然要處罰,那把這件事一起查一查吧。”
面對成瑤的咄咄逼人,梁依然仍舊綿裡藏針:“你說借條丟的莫名其妙,可成瑤,我們是律師,律師說話講證據,否則就是推卸責任了。”
成瑤心中隱約有所懷疑,隻是說來說去,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白搭。君恆隻有在律所門口有探頭,對來去律所的人有監控,辦公區內並沒有。當前的困境,於她而言,仍是無解。她咬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梁依然的語氣卻是重了點:“我知道你和錢恆在戀愛,但你還是應該放平心態,區分開女朋友和員工的身份,不要覺得有錢恆了就可以亂來,在君恆,你首先是我們的員工,工作還是要認真。”梁依然說到這裡,輕飄飄地看了成瑤一眼,“女孩子,還是應該自己優秀點,拼下事業,而不要老想著結婚。”
這番話,顯然是在諷刺自己了,成瑤緊緊咬著唇,握緊了拳。
“成瑤,我長你幾歲,有個忠告給你,優秀的男人,是永遠不會想和不夠優秀的女人結婚的。”
這種意有所指,成瑤怎麼會不懂,梁依然的語氣像是個知心大姐姐,說的話要換個不明所以的第三人來聽,也隻覺得她誠懇,能毫無保留地指點後輩,但成瑤卻知道不是。
梁依然眼裡的促狹和嘲諷,已經到了不加掩飾的地步。她點到為止,然而有些話,就差脫口而出——
以為錢恆會和你結婚?做夢吧。
這一刻,成瑤的羞憤、難堪、尷尬和憋屈,幾乎達到了頂點。和錢恆那個關於婚姻的分歧,也終於被梁依然毫不留情地挑明,侮辱般扔到了成瑤面前,讓她無從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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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恆如果堅持不婚丁克,那自己能這樣繼續窩在君恆和他談一輩子戀愛?一年兩年可以,那七年八年呢?十年二十年呢?
別人暗裡明裡的冷嘲熱諷不說,自己真的能遷就他壓抑住自己真實的內心不結婚也不生孩子嗎?
原本成瑤以為自己可以,但一天前,林鳳娟帶著手術成功的涵涵來感謝自己,自己抱著涵涵時,看著手中軟軟的可愛的小嬰兒,成瑤卻知道不能騙自己了。
她喜歡小孩子。
很喜歡。
即便現在沒有想過,但未來的某一天,她還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孩子,肉肉的一團,有明亮的眼睛和胖胖的小手。
她也想要一段穩定的溫暖的婚姻。
她和錢恆在這一點上,是截然不同的背道而馳。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當天, 成瑤幾乎是魂不守舍回了家,她一下一下地點進錢恆的微信對話框,又退出來,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手邊是李成軒的名片, 成瑤拿起來,又放下去。
她的心中模糊有了一個決斷。
她不能長久沉溺在錢恆給的幻境和愛裡, 猶如溫水煮青蛙,和風細雨久了,一個人就喪失突圍的鬥志了。
而也就是這時,錢恆的視頻邀請發了過來。
“我明天回國。”錢恆剛開了口,就發現了成瑤的不對勁, 他皺了眉,聲音也緊張起來, “你怎麼了?是不舒服還是出了什麼事?”
聽到錢恆熟悉又低沉的嗓音,一瞬間成瑤有些想哭,隻是她最終忍住了。
“錢恆,我問你, 你真的絕對不準備結婚嗎?”
錢恆顯然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他笑笑,“不結婚,我保證不結婚,絕對不會出現中途去和人結婚這種事……”
“那如果不結婚我就和你分手, 你也還是不結婚嗎?”
錢恆的聲音很篤定:“你不會和我分手的。”他看向成瑤, 笑容自信而英俊, “你這麼喜歡我,不會舍得和我分手的。”
成瑤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結婚沒有任何好處。隻是個形式,完全沒必要。你還年輕,還不懂。”
“錢恆,我想結婚。”
“不,你不想。”直男錢恆壓根沒意識到成瑤語氣裡的不尋常,他自若道:“婚姻不論對男性還是女性,本質上都是種剝削,讓人不能完全為自己而活,讓人不得不遷就另一個人,結成利益共同體的同時也不得不放棄自己的一些堅持。”
“我和你不一樣,我相信愛情,也相信婚姻,兩個人長久地生活在一起,勢必要調整磨合,勢必要收起自己的刺,但我並不覺得婚姻會磨滅一個人的自由,也不會限制一個人的個性和發展。我也不覺得婚姻就是愛情的墳墓。”
錢恆卻是一笑:“成瑤,不要試圖說服我,在辯論這件事上,你贏不過我的。你的想法還太幼稚了。”
錢恆說完,竟然真的拿出了在法庭上辯論的架勢,成瑤說什麼,他就立刻從主觀、客觀層面,邏輯清晰地反駁……
簡直不可理喻!
近日的壓力、迷茫、惶恐和委屈傾瀉在成瑤身上,她心中憋著一股火,而電話裡的錢恆還在預言著婚姻制度一定將在本世紀末消亡,成瑤更是快要氣炸了。
“錢恆,你知道我們平時所裡流行的一句話嗎?”
錢恆不疑有他:“恩?”
“你變強了,也變禿了。”
錢恆輕松道:“你放心,我頭發茂盛,絕對不會禿。就算再強,我也不會禿。”
“不,我要給你的不是這句。”事到此刻,成瑤反而平靜了下來,她面無表情道,“你變強了,也變單身了。”
錢恆:?
“我特此通知你一聲,你下崗了。”
“什麼?”
“思想這麼幼稚的我,不配和思想缜密的你為伍。從今天起,你恢復自由了,不用擔心未來被我逼婚,也不用擔心我算計你生孩子。作為我的男朋友,你被開除了!”
錢恆愣了愣,然後他微微皺起眉:“你是覺得不婚丁克,女方的風險很大嗎?這個問題我已經考慮好了,我回國後就準備以你的名義幫你全款買一套別墅,讓你不用有後顧之憂。另外關於孩子,你不用擔心不小心懷孕了得去流產或者頻繁地吃避孕藥,雖然我的保護措施都做的很到位,但確實也不能百分之百能保證避孕。所以我想過了,我可以結扎,這樣就絕對不會有孩子了,你也不用擔心我還會突然改變主意未來找別人生孩子……”
“錢恆,你沒聽懂嗎?那我再說一遍,我不幹了!”成瑤虎著臉,“我正式告訴你,你被我甩了。”
錢恆顯然並沒有接受這個說辭,他的臉上帶了點無奈和縱容,仿佛成瑤是在耍小性子似的:“別鬧了,我這次出差是時間久了點,回國補償你,我可以請年假陪你,想去海邊嗎?帶你去。”他的身邊有些嘈雜,“要登機了,等我回來,乖。”
鬧什麼鬧,成瑤想,也不知道錢恆是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自己不會甩他?也是時候給他一頓社會主義毒打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己想結婚,錢恆不想,自己喜歡小孩子,錢恆甚至想結扎,這種男朋友請問不分還留著過年嗎?
幾乎是剛掛了錢恆的視頻通話沒多久,成瑤就拿起了李成軒的名片,給對方撥了過去:“李律師,我是成瑤,就想問問上次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
*****
成瑤也沒想過自己竟然在半天時間內就搞定了分手和跳槽一整條流程。李成軒對於她的“幡然悔悟棄暗投明”很是贊同,再次痛罵了錢恆幾句以後,就向成瑤提出了令人心動的offer。
“工資給你翻倍,年終獎金上也會增加,另外給你配獨立辦公室,雖然你的資歷目前還不能帶教其餘律師,但會給你配兩個實習生,有什麼復印文件裝訂案卷的活,你盡管指使他們就行。”
李成軒確實十分有誠意:“我們金磚雖然比君恆規模小,而且創收也沒君恆那麼多,但我們對每個好律師都非常珍惜,不會論資排輩,誰有能力誰上,你之前辦的幾個案子,我都有關注,在能力上講,是完全沒問題的。在我們小律所,雖然案源沒君恆那麼多,但好處就是,我們這兒升par容易,你要好好幹,過幾年創收達標,也能升par了。”李成軒講到這裡,想起了什麼,“我們之前梁依然跳槽去君恆了,所以剛加盟了一個新的合伙人,你應該認識,顧北青,是你一個學校畢業的。”
對於顧北青竟然也跳槽去金磚了,成瑤意外之餘,倒是十分驚喜,她掛了李成軒的電話,又給顧北青打了過去,三人約了明晚一起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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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一切,成瑤才開始寫起了辭職信。
真的打開電腦,打下“辭呈”這兩個字,辭職的實感才終於席卷了她。一時之間,成瑤是百感交集的,她喜歡君恆,熱愛這個集體,然而如今跳槽可能是她事業發展唯一的突破口了。
自己與錢恆對婚姻和未來分歧太大,錢恆不願意改變原則,成瑤也不願意勉強自己遷就,這樣下去,與其在不斷的爭吵中耗盡最後一絲愛意,還不如此刻當斷則斷。
一旦與錢恆分手,繼續在君恆待著,那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實在是尷尬。梁依然對自己又敵意滿滿,吳婕案成瑤已經吃了暗虧,繼續在君恆待著,難道等著梁依然磨刀霍霍嗎?
雖說辭職跳槽一氣呵成,但成瑤也並非衝動之下做出的決定,她此前內心也多有掂量。
君恆裡大部分同事對自己仍很友好,隻是梁依然這一波波的操作下來,外加李萌等人的蓄意煽動,恐怕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覺得自己是靠著錢恆才有成績的。
成瑤是個要強的人,她不願意成為錢恆的附屬品。她不希望被人提及時曖昧的介紹為“錢恆的女朋友”或是“錢恆的前女友”,她就是她,是自己的太陽,無需憑借誰的光。
跳槽出君恆,是挑戰,也是新生,她要摘走身上錢恆的標籤,讓所有人看清她成瑤的能力。所有的成績,成瑤都要堂堂正正地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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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斬亂麻,成瑤幾乎是第二天一早,就向梁依然遞交了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