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他找不到張浩,就去起訴你問你要?”成瑤皺著眉, “可你們的結婚證不都是假的嗎?這就不存在婚內共同債務啊。”
李夢婷低下頭,十分懊喪:“不, 不是因為這個。”她羞愧道, “當初那張張浩問他借100萬的借條,是我籤的名字。他是張浩老家的朋友,平時不在A城, 那天正好來A城, 對方意思就是我們給他寫個借條,再把錢打給我們,結果張浩正好出差, 隻有我在, 所以我就請他吃了個飯, 給他寫了個借條,落款隻籤了我一個人的名字。”
李夢婷的樣子簡直快哭了:“我當時沒想那麼多,覺得和張浩是一家人,給他籤個借條也沒事,結果現在張浩以借條不是他籤的為由,讓對方去找我要錢,徹底耍賴起來,對方要債無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去法院就把我給起訴了。”
成瑤沒表態,隻朝李夢婷伸了手:“對方的起訴材料法院寄給你了吧?給我看看。”
李夢婷便遞了一小份材料給成瑤。
她顯然被接二連三的這些事給打擊壞了,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的心態整個都崩了,隻能一臉苦笑:“難道這就是對我大學四年渾渾噩噩混日子沒好好學法的報復嗎?不僅被人告了侵權,因為同居關系分不到共同財產,房子也因為出資比例少極有可能判給對方,現在竟然還要替對方承擔債務……”
李夢婷挺焦慮:“不過瑤瑤,這個債務,應該法院不會判決認為是我的吧?這個100萬是對方直接打到張浩賬戶上的,我根本就沒經手過,隻不過是借條上籤了個名。”
成瑤草草翻了翻起訴文件,卻仍舊很冷靜:“張浩那200萬的房款裡,有100萬就是問這個朋友借的對嗎?”
李夢婷點了點頭:“是的。”
“那張浩的賬號,是張浩自己給他朋友的嗎?”
李夢婷不明所以道:“對。”
“你好好想想,那你有沒有也比如核對過張浩的賬號,和那個借錢的朋友之間關於這筆錢有過什麼互動?”成瑤很急切,“好好想,任何和這個借錢的人之間的溝通,都想想。”
李夢婷直接翻開了手機,給成瑤看起了微信聊天記錄:“當時張浩出差,為了讓我接待下這個朋友,所以拉過一個群,我們三個人都在裡面,對方拿到我寫的借條後,在群裡有問張浩賬號,張浩就直接在群裡發了自己銀行卡號。但當初張浩問他借錢都是直接打電話和他說的,我也沒有證據。”
成瑤趕緊拿過手機一看。
張浩和借錢的那個朋友都沒什麼廢話,一個問賬號,一個就給賬號,倒是李夢婷因為生性活潑,在群裡偶爾還聊幾句。
成瑤皺緊眉頭心急火燎地翻著聊天記錄,終於讓她找到了她想找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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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浩給出自己銀行卡號後,李夢婷蹦出來說了一句“就是上面這個卡號,謝謝你啦!”
至此,成瑤的眉頭終於舒展了開來。
李夢婷還愁眉不展地在分析:“我也看過這個起訴材料了,他隻提供了那張借條,打款記錄雖然也提供了,但打給的又不是我的賬號,我和張浩正好陰差陽錯沒真的領證,也沒夫妻關系,那自然也不算是共同債務,他這個借款糾紛,打不贏吧?”
成瑤把手機丟回給了李夢婷:“打不贏,證據不夠齊全。”她朝李夢婷狡黠地笑笑,“所以我們要補足證據給對方,讓他打贏。”
“啊?”
“對方現在有一張你籤字的借條,100萬打到張浩賬戶的流水記錄。”成瑤下意識用手指敲擊了下桌面,“那隻需要再把剛才的聊天記錄截圖提供給法院,就能形成證據鏈了。你們三個人的群聊裡,在張浩給出賬號時,你不僅是知情的,還說了‘就是上面這個卡號’,這一句能證明是你認可對方把100萬借款打給第三方賬號的,配合著你籤字的那張借條,完全可以理解為,你用自己名義借款後,讓對方打入了你授權的第三方賬號,這個借款,仍舊是你的。”
李夢婷一臉茫然:“可我們為什麼要認這個借款?要是真認下來,這個訴訟我鐵定敗訴,還會被要求歸還對方100萬,還有利息,雖說這樣以後我可以再起訴張浩要求他把這些錢還給我,但這個官司難度就更大了,最怕是遇上勝訴了張浩也不給錢,強制執行也未必能執行得起來。何況我根本沒真的拿到錢,張浩要是耍賴死活不給,我不是平白背上了100萬的債務……”
“不。不需要這樣。”成瑤笑起來,“張浩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機關算盡反而漏了馬腳,以為這樣可以聰明地把還100萬的責任甩到你頭上,自己能金蟬脫殼,其實反而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成瑤迎著李夢婷疑惑的目光,認真而自信道:“你的房子,我有辦法幫你拿到手了。我們這個案子,有轉機了!”
雖然100萬的借款糾紛和李夢婷張浩分割房產的訴訟看起來完全不相關。但一環扣一環,原本李夢婷分割房產這道奧數難度的題,一下子被張浩的操作,變成了送分題。
“隻要100萬的借款糾紛你敗訴,那這100萬就由法院確認是你的借款。而張浩的房款裡,就有這筆100萬,那也就等於,這筆房款,並不是張浩的,實際這100萬的房款,還是你用自己的名義借的,等於是你出的,隻不過是從張浩的賬戶裡走了流水而已。各種證據配上那個借款糾紛到時候的敗訴判決書,都能證明,這100萬是你的借款你的出資,那加上你此前的150萬房款,等於你對這套房子的全款貢獻,達到了250萬,而張浩,刨除掉那100萬,全款貢獻卻隻有150萬。”
成瑤說到這裡,李夢婷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她終於聽懂了成瑤的意思:“也就是說,一旦法院判決我借款糾紛敗訴,那就等於以法律強制力,反而在房產分割案裡幫我確認好了證據!我出資250萬,遠大於張浩出資的證據!”
成瑤笑著點了點頭:“沒錯。”
一旦李夢婷的出資比例達到250萬,一下子佔據了這套房子的大頭,那按照優先出資比例高的原則,在法院分割這套房產時,李夢婷就佔據優勢了,同時外加她還懷著孕,再考慮到實際生活需求,也絕對是她更佔優勢。這麼說來,不論法官怎麼考量,這套房子都會被分給李夢婷,而張浩則隻能按照共有份額得到相應的現金。
李夢婷自然也想明白了這一點,她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真是柳暗花明!我又相信法律了!”
這一次,李夢婷的聲音裡終於有了發自內心的心服口服:“瑤瑤,錢律師說的沒錯,法律保護的是能將法律為自己所用的警醒之人,如果不是你一下子意識到這筆借款反過來可以用來證明我的出資比例,我恐怕根本還傻乎乎的,不知道怎麼利用這一點反敗為勝。”
這個案件能如此峰回路轉,成瑤內心也替李夢婷激動,隻是激動之餘,也有些心有餘悸:“如果不是張浩這麼自私貪心到出了這昏招,按照之前的證據,這套房子也未必能判給你。”
能夠柳暗花明,單純是因為運氣。
很多話,成瑤沒有再說,但她希望李夢婷能懂。
把命運和自己的權益交給運氣,這是完全無法預計的事,而仰仗每次能如此絕處逢生,也是不現實的。
在感情上栽的跟頭,想來李夢婷是多有感觸,隻是在法律上,在保護自己上栽的跟頭,就不知道她能不能也一樣反思了。
成瑤知道自己不論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律師,都沒有立場在這種時候對李夢婷進行指責或者說教,有些事,還是隻能自己去體會。她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維護李夢婷的權益,站在她的身邊,陪伴她度過這段最難熬的日子。
“我會聯系現在起訴你借款糾紛的這位當事人,和他也溝通好,告訴他把聊天記錄截圖公證後作為新證據提交。”成瑤回到了工作狀態,“同時我會起訴張浩要求房產分割,爭取等房產分割案立案開庭時,正好能拿到借款糾紛的敗訴判決,這樣雙管齊下,爭取最短的時間裡幫你贏下房子。”
李夢婷重新露出了笑容,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而在成瑤準備告辭離開之前,李夢婷又叫住了她。
“瑤瑤。”她有些羞赧,“你當初準備司法考試的那些復習資料,還有嗎?”
“恩?”
“我……我想復習司法考試。”李夢婷咬住了嘴唇,“我現在懷孕了也沒法去找工作,正好每天闲在家裡。你說的對,不是孕婦就什麼事都不能幹了,我前幾天網上也看了,好些成功女性,就算是懷孕的時候都能完成很多工作,從來不會因為懷孕了就放松對自己的要求。我比她們差遠了,她們都在努力,我更應該努力了。”
成瑤愣了愣,隨即是真心的高興,她點頭道:“我有的,那些資料我都有,我明天就給你帶過來。”
李夢婷如釋重負般地笑了笑:“我現在想通了,就算現在失去了一些東西,遭受了一些打擊,但我還年輕,自己的決定必須自己買單。”她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既然決定帶這兩個小生命來這個世界,就應該承擔起責任來。我要一個人撫養這兩個孩子,不努力怎麼行?”
成瑤用力握了握李夢婷的手:“你放心吧,都會好起來的,兩個小朋友還有我這個幹媽呢!”
李夢婷也握緊了成瑤的手:“現在離明年的司法考試還有好幾個月,我準備衝擊下,等我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就要重返職場。”她看了眼成瑤,認真道,“我想像你一樣,做一名女律師。能夠保護自己,也能夠保護自己愛的人,還能有一份能養活自己和孩子的收入。”
說到最後,李夢婷的眼角帶了點淚意,她仍舊是她,隻是眼神已經與蘇靈湖邊妄圖自尋短見的少女全然不同了,成瑤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堅毅和目標。
“瑤瑤,謝謝你。”李夢婷鄭重地道謝,她頓了頓,“也謝謝錢律師。他不是什麼業界毒瘤,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非常感謝他當初罵醒我的一席話,良藥苦口,但隻有這樣才能治病。”
“你們不僅幫我爭取到了合法權益,也改變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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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成瑤回到君恆所在寫字樓下,她的臉和雙手還在發著燙,她的腦海裡還縈繞著李夢婷最後那句鄭重的話語。
她的內心充盈著動容和強烈的職業自豪感。
人生裡,沒有哪一次,有這樣巨大的成就感。收到大筆獎金的時候都沒有。
錢恆說的沒錯,每一個職業都有它獨特的使命。
律師也有。
作為法律運行體系裡的一環,除了幫助法律秩序健全的運行外,成瑤想,每個法律人的使命,都不僅僅是解決個案糾紛,而應當是向社會去傳播法律信仰。
她以前並不理解錢恆所說的“信仰法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而時至今日,她才終於在懵懂中領悟了這句話。
成瑤的內心糅雜著興奮、激動還有自豪,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給錢恆撥了電話。
她想告訴他。想第一時間告訴他。
不是因為他是老板,而是因為他是自己的男人。
然而她剛聽到手機裡的“嘟”響到第三聲,就有一隻手從身後拿走了她的手機。
成瑤回頭,才看到錢恆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一隻手上還拿著一疊案卷材料,像是剛開庭回來正準備上樓的模樣。
他掛斷了成瑤的電話,把手機還給成瑤,挑了挑眉:“打什麼電話,直接回了君恆進辦公室找我不就可以了嗎?”
成瑤有些不好意思,她老實道:“因為我想說的事,不是以員工的身份……所以想公私分明點的話,還是在所外面給你打電話比較合適,進你辦公室說這些話不太好。”
錢恆皺起眉,不滿道:“你是白痴嗎?我的辦公室,你想進來就進來就行了。這是什麼死腦筋的原則?”
成瑤看了錢恆一眼:“這個原則是你定的。”
“……”錢恆咳了咳,“原則這種事,偶爾也要變通。”
如今面對錢恆,不知道為什麼,即便這樣正常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寫字樓下說話,成瑤也有些忍不住臉紅緊張,總覺得全世界都在盯著她和錢恆,生怕來往的人看出她和錢恆之間關系的端倪。
她看了錢恆一眼:“要不去旁邊星巴克說?我還是覺得去辦公室裡聊不太好……”
成瑤說完,才有些懊惱,錢恆是不喝星巴克的,不僅不喝,對星巴克的口感以及星巴克咖啡館裡的氣氛,簡直是深惡痛絕。
結果出乎她的意料,錢恆輕聲“嗯”了聲,然後便徑自朝著星巴克走了過去,甚至還回頭奇怪地看了成瑤一眼。
“你還愣在原地幹嗎?要讓一分鍾價值166.666無窮人民幣的我等你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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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巴克的氣氛果然一如既往,不論是幾點鍾,這個時間人還是很多,錢恆雖然走了進來,然而全程都皺著眉,一張臉上寫滿了“勉強”。成瑤趕緊給自己隨手點了一杯拿鐵,而喝慣了現磨咖啡絕對不會降低口味的錢恆,自然是看不上星巴克咖啡的,成瑤想了想,便給他點了一杯伯爵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