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怔了怔,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腹部,眼底都是堅定。
過了幾日,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一件事。
一個渾身是血的婦人竟當街攔下公主的馬車。
「求公主救命啊!民婦有冤,請公主做主!」
素來心善的公主不會不理。
等把人救下,公主派人打聽,那婦人是京中有名的繡娘,繡得一手好蘇繡。
結果被一位官老爺看上,許了妾室之位,讓其懷了孩子。
但那老爺的夫人善妒,說什麼不許那繡娘進門,任其母子流落在外,自生自滅。
Advertisement
很快,一頂轎子將她抬入沈家,當了側夫人。
經過這麼一鬧,伯娘隻能捧著這祖宗,不敢讓她磕著碰著,更不敢讓孩子有半點閃失。
她想悄無聲息把人處理掉的願望落空了。
伯父知道這件事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外室被主母逼成這樣,讓他在朝堂也面上無光。
甚至連堂兄都受到牽連,原本說好的幾家婚事遲遲沒有進展。
他們都說,沈家後宅不太平,主母心眼小,不容人。
這時候,他們又想起我來。
14
沈家差人來請,被我拒之門外。
伯娘在大街上親自堵了我的路,一雙眼睛紅彤彤,滿是委屈。
「夕兒,你是不認伯娘了嗎?
「這些年,伯娘可是虧待了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如今嫁了人,連娘家人都不要了嗎?為何多次請你回家都難呢?」
她痛哭流涕,直不起腰來。
「沈夫人好可憐,聽聞對沈家二小姐視如己出,怎的出嫁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別說了,世上薄情的人還少嗎?虧得他父母聖德的名號。」
「這樣的人要說對外室不容,我是不信的,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
眾人將我圍起來,指指點點。
我癟了癟嘴,撲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伯娘能給我一口飯吃將我養到大,夕兒實在感恩。
「您算錯了我娘給我留的嫁妝,我上門討要不是為難您,隻為了慰藉我娘在天之靈。
「伯娘,我什麼都不要了,院子給了堂姐,顧世子的婚姻給了堂姐,好看的衣裙也不與堂姐爭搶,您就放過我吧。」
我哭得比她還要慘烈,顫顫巍巍拿出個發釵,雙手舉起。
「伯娘當年送我的發釵,夕兒一直留著,您唯一給夕兒的禮物,如果您想要回去,我給您就是。」
那是支坑坑窪窪全是歲月痕跡的銀釵,值不了多少錢。
此時被我奉若珍寶一樣捧出來。
「天吶!竟還有此等不要臉之人,侄女的嫁妝都能吞,我可不信是算錯了。」
「這銀釵不說是高門貴婦,就是我這尋常百姓也有好幾支,我方才可真是看錯了她。」
伯娘方才招了多少人為她說話,此時就有多難堪。
換親之事近在眼前,人人皆知。
她賭我如前世一樣嘴笨知體面,絕做不來此等丟人現眼之事,我卻偏不讓她如願。
15
「到底是小門小戶,內宅之事竟鬧到大街上,也不知父母是如何教養你的。」
婆母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行了個禮:「婆母忘了,我父母雙亡,皇後娘娘曾說,日後我也算她半個女兒,教養的問題,您或許可以問問皇後身邊的嬤嬤。」
婆母臉色猛地變了,轉瞬又沉下氣來。
「茵茵說你私吞中饋銀兩,可有此事?」
一旁的表妹林茵茵拿了賬本,指著一處開支。
我眯起眼睛看了眼,看來她沒找婆母對賬啊。
「母親喚夕兒上堂,說她中飽私囊,可有證據?」
謝子辭長身玉立,站在門口。
林茵茵忙到他身邊。
「表哥你看,沈氏執掌中饋是假,假公濟私是真,百兩銀子就能買到的鹿茸,她竟花費近千兩銀子,這錢都去了哪裡?
「我就說她別有用心,分明是覬覦將軍府的家財!表哥,你可別生氣,咱們將她撵出去就是。」
林茵茵手指著我,一臉憤懑。
「你是如何拿到賬本的?」
「什麼?」
林茵茵沒反應過來。
謝子辭臉色沉了沉。
「將軍府何時是你林家說了算?中饋既已經給了夕兒,你如何拿到賬本的?」
「我……」
林茵茵雙目通紅,求救似的去看婆母。
婆母林氏咳嗽了兩聲:「我讓人給她的,怎麼?我連過問都不行了嗎?」
「母親確實不應該過問,兒子相信夕兒的能力,既然這麼做,定是有她的道理。」
「你……」林氏氣得雙手發抖。
等他們吵完一輪,我方才開口:「這項開支確實不合理。」
林茵茵和婆母立即一臉得意:「既然知道錯了,中饋也就別執掌了,給茵茵繼續打理吧。」
我笑了。
「母親忘了嗎?這是您要求的買家,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林家的鋪子吧?」
「……」
看著那兩人五彩繽紛的臉色,我理了理衣擺,走上前挽著謝子辭手臂。
謝子辭身形一僵。
「我清清白白,支出都有賬本記錄在冊,若是不信,查一查便知,倒是這筆買賣,日後還是不要繼續下去了,對吧,夫君?」
他側頭看著我,喉結動了動。
「嗯,都聽夫人的。」
「可是,貴有貴的道理,他家的確實好。」
婆母這會兒想起來了,慌忙說了句。
謝子辭皺眉:「既然都是給我買的鹿茸,為何我從未見過?夫人去庫房查一查吧。」
「還是算了,日後別買了就是。」
為了避免牽扯出更大的窟窿,婆母咬牙說了句。
怕是林茵茵自己都沒想到,好不容易抓住的把柄,竟是婆母故意給林家放水的。
我趁著這次機會,好好整頓了府上的作風。
謝子辭明裡暗裡助我,好幾次發病都是在關鍵時刻,如果不是知道他會S,我甚至懷疑他是裝病。
16
一晃三個月過去,堂姐沈馨的肚子沒有動靜。
倒是沈家的伯娘病來如山倒,我於情於理都要回去看看。
再次見到沈馨的時候,她臉色蠟黃,嘴唇烏黑,眼神無光。
身上的綾羅綢緞襯得人更加枯黃。
「娘,你不是說顧長風寵妻如命嗎?他分明隻聽侯府夫人的話,我日日在侯府如履薄冰……」
我站在門口,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伯娘暗沉的聲音傳來。
「我都說了,顧長風喜歡賢淑聽話的,你處處依著他就是,娘還能害了你不成?」
「聽話?你知道他要我做什麼嗎?他的衣裳讓我親手縫制才肯穿,晚上還要給他洗腳,清晨天還未亮我就要到婆母門前候著,這哪裡是要我聽話,分明是要我的命!
「娘,我扛不住了。
「顧長風還總說我不如沈夕那個賤人!」
伯娘不信。
「怎麼可能?侯府高門大戶,侯府夫人更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風範,世上多少女子擠破頭想進侯府大門,是不是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沒有人會相信,除了我。
因為我前世就是這麼過來的。
「伯娘,堂姐……」
我出聲後,她們同時看過來。
沈馨眼底閃過一抹怨毒。
我並未放在心上,周到行禮,又說了些要伯娘保重身體的話。
「聽聞側夫人懷上的是個男孩?沈家確實子嗣單薄了些,男孩好啊。」
「咳!咳咳……」
伯娘猛地咳嗽起來,手指著我恨不得上前將我撕碎。
我依舊笑著,她搶了我的院子,搶了我娘給我的遺物,毀了我娘給我的玉镯時,也是這種表情,無辜得很。
「抱歉,我不該提的,對了,堂兄明日就要南下賑災,伯娘知道嗎?」
「什麼?」
她驚坐起,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卻摔在地上。
我滿意地離開。
這些賊人,怎麼能這麼安心地享受我爹娘用性命換來的東西呢?
17
沈馨跟著我到了後院。
「沈夕!你早就知道侯府的事情對不對?」
「我不明白堂姐在說什麼。」手腕被人拽著,我疼得皺眉,將她甩開。
「為什麼我還沒懷孕?」沈馨步步緊逼。
「這話姐姐該去問郎中,問我作甚?」
「不可能的,我娘說了,前世你嫁給顧長風一年一個孩子,多子多福,永安侯府的人都對你極好!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啊!」
突然出現的顧長風一個巴掌下來,沈馨如同斷線的風箏跌坐在地上。
我忙後退五六步,與他們拉開距離。
「所以嫁給我都是你和你娘的算計?」
顧長風對著堂姐咆哮,滿是憤怒,又轉身扯住我。
「你聽到了嗎?夕兒,我都是被他們算計的,我本來是要娶你的,夕兒……」
「夫君,我痛……肚子好痛!」
沈馨匍匐在地上,羅裙下一攤血漬。
我皺了皺眉,看向魔怔了一般的顧長風。
「她好像小產了。」
正欲往我這邊走的顧長風腳步頓住,機械般回頭。
「怎麼會這樣?」
他驚慌失措,忙衝過去試圖抱起來沈馨。
剛一用力,兩人都摔在地上。
我嘆了口氣,招手讓不遠處的小廝和丫鬟去叫人。
沈馨和顧長風的第一個孩子沒了。
是被顧長風一個巴掌打沒的。
侯府夫人不會怪自己的兒子,她隻怪兒媳沒保護好寶貝孫子,當然不肯放過沈馨。
他們在外維持的恩愛夫妻形象此時也到頭了。
沈馨徹底撕下偽裝,露出本來面目。
侯府夫人前世對付我的那招在沈馨身上不管用。
沈馨有父親,有兄長,而且官職不低,侯府拿捏不了她。
被捂著的內宅風波,最終還是席卷了整個京城。
我吃瓜看戲,看惡人磨惡人。
可有些人,總喜歡找事。
18
這日,婆母林氏將我喚了去。
「茵茵相看了戶人家,你作為嫂嫂,也要出點力,別的不要,至少準備三十抬嫁妝,都要用好點的東西,免得丟了林家門面。」
我驚呼:「表小姐無父無母嗎?爹娘什麼時候去世的,怎麼也沒通知一聲,我好去祭拜。」
「沈夕!」
林氏的臉色青紫交加,氣得不輕。
我淺淺一笑。
「有爹有娘,怎麼也輪不到我一個表嫂來準備嫁妝。
「傳出去對謝家名聲也不好啊,母親說是不是?」
「表嫂這話可是不孝,謝家是姑母說了算!」
林茵茵氣得咬牙切齒。
婆母沉著臉端起茶盞直接扔到我跟前。
「我今日叫你過來是通知你,不是徵詢你的意見!」
茶水濺湿裙角,我冷了臉,有樣學樣,抓起手邊的茶盞扔到林茵茵腳邊。
她嚇得花容失色。
「謀S了啊!姑母……」
「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表嫂若是生氣衝我來!」
林晨衝過來護著他妹妹,一把將我推到地上。
正合我意。
我順勢躺在地上不起來。
正在這時候,謝子辭帶著太子爺進門。
嘖嘖!
正巧了。
謝子辭看著家中亂成一鍋粥,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手指著林晨仿佛要背氣過去。
「拿下!」
太子冷冷一句話,他身後的人已經把林晨壓在地上。
婆母猛地從椅子上撲過來跪在地上。
「兒啊,你們這是做什麼啊?」
「他如今敢對夕兒動手,有朝一日我若是不在了,整個謝家豈不都要被他給霸佔了去?」
謝子辭眼底閃過狠厲。
「帶走,送到衙門去!」
「不!不能帶走。」
林茵茵抱住謝子辭的腿哭得梨花帶雨:
「表哥,我錯了,我不該動手。
「哥哥隻是想護著我,您就饒了他吧。」
謝子辭被她這麼一哭,一口氣沒上來,華麗麗暈過去。
世界終於清淨了。
林晨被太子下令送到府衙,罪名是動手毆打朝廷命婦,氣暈謝小將軍。
又有太子直接下令,將其發配邊疆。
婆母林氏在聽說這事兒後當場暈了過去。
我與謝子辭兩個「傷患」面對面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19
他先開了口:「你不用擔心我母親,她若是做了過分的事情,無需顧及我。」
「好。」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去江南養病,咳咳……能抱抱你嗎?」
他臉頰泛著紅。
一雙眼睛湿漉漉的,裡面寫滿真誠。
我心口悶悶的,想到他可能會S在外面,眼眶泛酸。
他試探著將我攬過去,靠在他胸膛,有種難以言說的踏實感。
「沈夕,你很想當寡婦嗎?
「如果我不是命不久矣,你不會嫁給我吧?」
兩個問題,同一個答案。
隻是如今看著他的眼睛,我再說不出這個答案了。
那日太子來府上,與他在書房商討近兩個時辰,外圍都是太子的人在把守,我根本不能近身。
他若真是病秧子,怕是沒有這樣的價值。
我心底有了猜測,謝小將軍要去的不是江南,而是塞北。
他能活著嗎?
可前世將軍府落入旁人之手,世上再無謝小將軍。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做了所有準備,卻在他離開那日,偷偷上了城樓,直到馬車從視線中消失。
我如願成了有錢的準寡婦。
我在將軍府建了佛堂,去了大相國寺添了香油錢,還找了大師求平安。
「夫人,您是給將軍求的平安符嗎?他肯定會開心的。」
丫鬟的聲音讓我恍惚了會兒。
捏著手上的平安符,我發現連寄出去的地址都沒有。
「將軍身邊的阿元說將軍惦記軍中兄弟,府上不少東西都被他拿走。可自從夫人執掌中饋以來,將軍不僅沒再帶走東西,還添了不少物件。」
「嗯。」
我日日看賬本,自然知曉。
庫房有許多新進的綾羅綢緞,都是一寸一金的價格,我從來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