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洋回來的丈夫要休了我,另娶受過新式教育的陶小姐。
爹娘嫌我丟人,一頂小轎將我送進了老太監家的小門。
入門那刻,我又想起了丈夫休妻時,說過的話:
「阿婉,你要為自己而活。」
1
家裡沒有派人來接我。
吳少爺說,他會送我回去。
自行車上,望著兩邊倒退的景色,感受著這新鮮的玩意,我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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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是我做錯了什麼嗎?讓你生氣了?」
晚風呼呼地吹過,吳少爺也並沒有回答。
他隻是斜眼看了下街上那些留著辮子的人:「阿婉,你沒做錯什麼,我們都沒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這話有些高深。
我聽不明白。
可就在吳少爺將我放在家門口時,我還是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衣角:「可新教育就告訴你要休妻嗎?」
自行車怔地停了下來,吳少爺也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良久,他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本被層層包裹的書:「阿婉,答案需要你自己去看。」
2
我就這麼被莫名其妙地送回了家。
看著高高的院牆,我握著吳少爺送的那本書,心裡一時有些失落。
剛剛那自行車,好像就是洋人的新玩意。
吳少爺肯定是留洋有了見識,看不上我了。
陶小姐才是他應該追求的人。
「阿婉!你竟然還敢S回來!被夫家休棄了!你就應該去S!」
院子裡,父親拄著拐棍,氣憤地將辮子纏到了腦後:「你還懂不懂什麼叫三從四德!什麼叫婦道人家的體面!」
原來,家裡沒人來接我,是這個意思啊。
看著父親那滿身的大褂還有長長的辮子,我沒由來地又想到了吳少爺。
他沒有辮子,也沒有這些老舊的服裝,還會說流利的西洋話。
或許,這就是新教育吧?
撿起了父親扔在地上的刀,我默默地將書塞入了懷裡。
是啊。
夫為妻綱,我已沒了綱倫,活著還有什麼必要?
倒還不如一S,留下一座烈女牌坊。
3
「阿婉!」
關鍵時候,母親跑了出來,打掉了我手上的刀。
她看著父親,臉上滿是淚痕:「老爺,阿婉可是你唯一的孩子啊!你真的忍心嗎!」「住口!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些什麼!我的臉都被丟盡了!」
父親曾擔任知州,娶了七房太太。
可現在,他卻被賦闲在家。
我母親,是最不受寵的那一個。
但奇怪的是,我卻是他唯一的孩子。
「等等,等等!我想起來了!阿婉還有用!還有用!」
被父親呵斥了一下,母親當即嚇得哆嗦了起來。
但隨後她又想到了什麼,瘋狂了起來:「李公公!對!李公公!」
「來人!」
聽到了母親的話,父親的眼神明顯亮了起來。
他看了我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眼神,向下揮了揮手。
兩個隨身在側的嬤嬤,就這麼將我鎖回了閣樓。
4
我知道那個李公公,他是宮裡剛退下來的大總管。
上能達聖聽。
是聖上面前難得的紅人。
隱隱地,我已經察覺到了我的命運。
可吳少爺,你究竟為什麼要與我退婚呢?
閣樓上,隱隱可以看見遠處的大街,還有幾輛新穎的自行車。
借著燭火,我拿出了懷裡層層油紙包裹住的書。
書被保存得很好,但也難免被翻卷了邊。
我不大識字,看著書上的內容,也隻依稀認得幾個字。
好在這書上寫著吳少爺的注釋,我費盡了全力也才勉強看懂幾行。
「德先生」「賽先生」。
「民主」。
「自由」。
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看不大明白這些詞,隻覺得深拗。
他們就是吳少爺留洋時的先生麼?
但翻過了一頁,我卻能看到吳少爺那一行行的注釋。
「拋古之思想,習西之精髓,救我之國民,開國民之思維。」
一字一句地跟著讀了出來,我又想到了吳少爺的那句話。
「阿婉,你要為自己活著。」
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我緊緊地捧著這本書,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吳少爺說得沒錯,答案就在這本書內。
我要讀懂這本書。
女子,也可以為了自己而活。
5
「嬤嬤,女子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在教養嬤嬤上來與我送餐食時,我向著她,猶豫了番,還是問了出來。
「女子,當然無才便是德,相夫教子,自是頭等大事。」
斜著看了我眼,嬤嬤的臉上帶著些許鄙夷。
她一邊放著餐食,一邊繼續道:「小姐,按理來說您這等地位,是不該被人休的,是不是哪兒……」
嬤嬤的話戛然而止。
我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可我還是繼續問了下去:
「嬤嬤,你說女子可以跟男子一樣嗎?一樣地去學堂,一樣地去……」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隻能借吳少爺書中的那幾個詞:
「你知道民主?德先生和賽先生嗎?」
餐食瞬間被打翻了一地。
嬤嬤的表情頓時驚恐了起來,她大聲尖叫著,捂住了我的嘴,臉上滿是扭曲。
「小姐,你瘋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不明白嬤嬤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
「我們女子,向來隻要依附就好了!至於什麼民主,以後可萬萬不要再說了!」
嬤嬤驚魂失魄地跑下了閣樓。
依附?
可我並不想這麼做。
吳少爺說的話,還有那新穎的自行車,就像一顆種子埋入了我心中。
望著嬤嬤遠去的背影,我不自覺地抓緊了懷中的那本書。
此刻,我多麼渴望自己識字。
6
驅邪的和尚是在晚上到的。
嬤嬤出去後就將我的事,告訴了父親。
父親顯得十分生氣,可在母親的勸說下終還是沒讓我去S。
「說,誰告訴你的民主!誰告訴你的德賽!」
坐在驅邪的朱砂紅圈中,聽著耳邊喃喃的經文,我不敢抬頭看他。
「你知不知道這是S頭的大罪!我堂堂知州,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畜生!」
見我沒回應,父親舉起了拐杖,就一拐打在了我身上。
「是不是吳家那個小畜生告訴你的!說!」
拐棍疾風驟雨般地落下,我SS地咬住了嘴唇,聽著越來越混沌的經文,說不出話。
「老爺!李公公,李公公!!」
母親近乎央求般地跪了下來,看向了父親:「這孩子隻是被邪祟入了體,驅邪後就好了!你的青雲!你的青雲啊!」
「阿婉,你快認錯!快跟你父親認錯!說你隻是一時昏了頭!」
青雲,李公公。
我知道,家裡要把我嫁給李公公了。
望著憤怒的父親,還有跪在地上哭訴的母親,我無力地張開了口。
淚,早已融入了鼻腔。
「我不嫁李公公,我想為自己活著。」
「畜生!」
一個花瓶就這麼砸向了我的腦袋。
7
「阿婉,你可算醒了,日後莫要再說這麼混賬的話了。」
再醒來時,我看見的是滿面淚痕的母親。
「娘。」
我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我不想,不想嫁給李公公,我想要上學堂。」
「阿婉,你怎麼變成了現在這樣。」
看著我,母親眼上的淚水又止不住地往下流去,她拽住了我的手,SS地握住。
「你父親本就沒了仕途,你又是被人休了的娘子,早已不是黃花閨女,又怎麼能有現在這種想法?」
我沒有。
吳少爺雖與我成了親,可卻一直在西洋。
「娘知道你在想什麼,可女子,自古以來最重的就是名節。」
掏出了懷中的絲絹,母親臉上的表情早已扭在了一塊。
「你被休了妻,還能嫁給李公公,得到一絲生機,已經是天大的殊榮了,可莫要再說傻話。」
殊榮?
愣得發了神,我就這麼看向了母親。
她好像向來就是這麼怯懦。
因為她是歌姬出身。
從小她就告訴我,要忍讓,要謙卑,等覓到了好夫君,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對了,書!
書。
慌亂地一摸胸懷,好在它還在。
「娘,你聽過民主麼?」
鼓起了勇氣,感受著胸膛處書的形狀,我還是開了口。
「莫要再說胡話了!」
母親的身子縮成了一團,眼淚涕流,伏在我身上不住地抖了起來。
「你是我養的,我生的,我已經給了你最好的路,莫要再自尋S路。」
「這麼多年,你父親雖然待你不好,但可曾缺過你的吃穿用度?就當,就當是為了報答養育之恩!」
母親哀轉的聲音悠悠回蕩。
隻這一刻,我覺得我的心已經S了。
「好,我嫁。」
8
李公公家是闊氣的朱紅大門。
在門旁,是兩隻威武神氣的獅子。
我是沒了名分的,隻能從側門進。
在我出嫁那天,父親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
而母親,卻又哭花了模樣。
阿婉,要好好活著。
我看清了她最後的唇語,抬腳踏入了李府的大門。
就從我家那一堵高牆,來到了另一堵更深的院牆。
9
「你就是新來的姑娘?」
大紅的「喜」門推開,在腐朽的紅色下,我看見了身著黑色的老人。
我知道,他就是李公公。
「奴……」
張開了口,我抿了抿唇。
「是的,夫……」
剩下的話,咽回了腹中,我卻怎麼也說不出這句話來。
「咳,叫我老李就好。」
想象中的責備也並未到來,李公公隻是咳了咳幹枯的嗓子,坐到了我的身邊。
老人身上特有的檀香,就這麼闖入了我的鼻腔。
莫名地,我有些緊張。
「我身上是不是很臭?沒辦法,閹人就是這樣,呵。」
取下了我的頭簾,李公公笑著抬起了袖,在我面前揮了一揮:「畢竟是舊時代的人嘛,難免會有些氣味。」
「公公饒命!」
調笑的話語傳入了耳中。
可汗水剎那就打湿了我的背。
我慌亂地抬起了身,就要下跪。
可卻在下跪的一瞬間,觸碰到了懷中的書。
一股難以言表的情緒,頃刻就彌漫在了我的心頭。
我就這麼半蹲在了床前。
不住地流下了淚。
「怕什麼,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一雙蒼老的手扶住了我,李公公含笑著:「你知不知道,你父親用一個莫須有的前程,就將你賣給了我?」
年邁的聲音帶著些許尖銳,卻又透露著一絲慈祥。
我知道。
可我卻不敢說。
「哈哈,真是可笑,連皇上都沒了,他竟然還在做著他的知州美夢。」
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李公公抬手輕輕拍了拍我的頭:「你說對嗎?」
「公公!」
雙腿一軟,我再也撐不住,癱在了地上。
這是禁忌的話題。
在家中,在吳家,我都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
可現在,李公公卻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
泛黃的書,就這麼從懷中掉了出來。
望著近在咫尺的書,我卻不敢撿,隻能盡力地將頭埋得更低。
「站起來,丫頭。」
李公公的聲音依舊平靜。
可我不敢。
出嫁前,母親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我不能。
我不敢。
我不敢拿全家的性命,來……
「我讓你站起來!」
更為嚴厲的呵斥傳來。
咬緊了唇,我SS地抓住了裙邊,就這麼看向了泛黃的書頁。
阿婉……
恍惚間,我又聽到了吳少爺的話。
我不住地顫慄了起來,卻又慢慢地抬起了身。
就在我要繼續跌倒時。
一雙手就這麼猛地,將我拖了起來。
我一抬頭,正對上了李公公的眼。
「你要記住,跪下去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撿起了地上的書,李公公沒有再看我一眼。
「這本書,我就先替你收著,等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了,我就再還給你。」
木門再次被合上。
門外,傳來了一聲長嘆。
10
我想要些什麼?
這是我第二次面臨這樣的問題。
斜靠在木床上,我隻覺得這些天來的經歷都像一場夢。
可我始終卻也隻是一個女子。
吳少爺曾告訴過我,答案就在那本書中。
可他卻忘了,我並不識字。
11
「公公,我想學字。」
第二天早,我換上了衣服,早早就候在了李公公的門前。
見他出了房門,我小心翼翼地就將手湊了過去。
如今,他也算是我的夫君。
而公公出門,我也隻配於他做根拐棍。
可李公公卻看也不看我一眼,他就這麼越過了我,走向了前。
我咬了咬牙,淚水又充滿了眼眶。
「公公,我想學字。」
跟在了李公公身後,我鼓起了勇氣,再次說了出聲。
但李公公依舊沒有應我,他隻是提了提放在梁上的八哥。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八哥撲騰起了翅膀,不住地說了起來。
而李公公隻是拿著根羽,不住地逗著鳥。
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就這麼站在李公公身後,看著籠中的那隻八哥。
八哥不會說話,靠著的全是李公公教給它的吉祥話。
我看著它,它也就這麼看著我。
「哭啦!哭啦!哎喲喂!您吉祥!」
來回折騰著,八哥張開了翅,就這麼在籠中飛騰了起來。
可怎麼,也飛不出這片籠。
它有自己的思維嗎?
它說的是自己想說的話嗎?
望著這小小的八哥,我已泣不成聲。
「公公,我想跟您學字,我想飛出牢籠,我想找到我自己的答案。」
來到了李公公的面前,這次我卻沒有下跪。
李公公說得沒錯,跪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好。」
李公公終於看了我眼。
他松手打開了八哥的鳥籠,看著它飛向了空中。
「後屋裡有我給你買的衣裳,還有一本雜志,你可拿來跟我學習。」
轉身踱步,李公公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嗯。」
看著眼前李公公的身影,我隻在心底與他說了聲。
謝。
12
這身新的衣服,是旗袍。
聽李公公說,是今年剛流傳的款式。
我脫下了長長的褂子,換了上去,可卻怎麼也不好意思。
可當我站在鏡子前,才發現,這就是陶小姐穿的那一件。
這也是新式教育的一部分麼?
李公公並沒有回答我,他隻是看向了我脫下的宮廷舊裝,點了把火。
順帶將那本《青年雜志》,推向了我的身邊。
「丫頭,你知道民主麼?」
這熟悉的話,傳到了我的耳邊。
隻是這一次,提問的人變成了李公公。
望著眼前的老人,我猶豫了下,還是點下了頭。
可隨後卻又搖起了頭。
「我知道,是德先生和賽先生教的內容嗎?」
再次深深地看了我眼,李公公隻是將書放入了我手中。
與此同時,搜 胡巴$士 免費看後續他還將一本《蒙學堂字課圖書》擺在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