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越稱喬平昏迷不能見人,候、王等人心裡無不起疑。
隻是喬越的地位擺在那裡,劉琰又是正統漢帝,天子之尊,入城的時候,鑾輿威嚴,甲兵相隨,沿途民眾無不跪拜口呼萬歲。侯嘉王會等人又豈敢輕舉妄動,隱忍到此時,暗中打聽到拘押喬平的所在,趁丁屈不敵退守城內,壘渠堅壁,魏劭又兵圍四門,城裡秩序大亂之際,暗中聯合忠心舊部,趁亂潛伏而入,殺守衛,終於見到喬平的面。
見他雙目失明,被困陋室。昔日軍民擁戴的郡公,今日竟如蛟龍失水,被困淺灘,無不義憤填膺,誓救他脫困,和丁屈決一死戰。
喬平雙目遭毒,又被困多日,心知外面必定已經起變。這些日焦心如焚,已經做了極壞打算,卻還是沒有想到,事情竟壞到了這般的地步。打起精神問明城內外的情況,漸漸冷靜下來,阻攔道:“劉琰心機深沉,應是恨我喬家當年毀約之辱,這才處心積慮,利用我兄弟不和從中作梗。我失察,以致於釀成今日大禍。丁屈此人,雖卑劣無節,但兇悍異常,並非容易對付之人,何況他狐假虎威,借漢帝之名領了兵節,有他自己親兵,對我喬家舊部必也有所防範,你們若這樣貿然殺出去,萬一不成,反遭戕害。”
侯嘉焦急道:“魏劭已兵臨城下。前日燕縣一戰,他殺盡了俘虜,內便有我喬家被迫驅去應戰的軍士。丁屈借此大肆渲染恐慌,城內軍民無不人心浮動,恐破城要遭魏劭屠戮,隻能全力應戰死守城池。我等若再不出手,兖州真要毀於劉琰之手!“
喬平沉吟。
劉琰如今,早不是當年那個因遭繼母讒言而被迫離開琅琊受庇於喬家的少年了。
今日還留自己的一條命,必也有他的用心。
到了最後,丁屈勢必會拿自己要挾魏劭。
魏劭若不顧自己的生死,必傷和小喬的夫妻情分。
但若就此放過,他也無法向他的將士交待。
無論結果如何,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對於魏劭或是喬家來說,都是一個兩敗境地。
劉琰能設局至此地步,恨不可不謂深,心機不可不謂沉,實在令他始料未及。
喬平思忖了片刻,道:“丁屈為人善變,我也風聞一二。我有一計,可引他先放松警惕,再予以一擊,更容易得手。”
……
丁屈從燕縣退兵入城,便於城內大放魏劭屠城的消息,驅喬家軍士堅守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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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眾人皆驚悚,不敢有片刻放松,方稍稍松了口氣,從城頭下來,獨自吃著悶酒。
兖州多美女。
想起張浦曾說,喬越有個姬妾,綺年玉貌,便叫人將那婦人喚來。
婦人戰戰兢兢而來,向他行禮。細看眉眼,生的倒跟蘇娥皇有幾分相像。
丁屈見了,更覺氣悶。
洛陽城破當日,他帶蘇娥皇趁亂逃脫,本指望得到幸遜寶藏,那婦人卻說先帶他投劉琰,等有落腳處了,再徐圖寶藏。
丁屈疑心她在推諉,要殺,又怕她真的知道寶藏,加上當時如同喪家之犬,無可奈何,隻能隨她一起去投劉琰。
沒想到,蘇氏竟和劉琰一見如故。兩人密談,出來後,蘇氏竟就成了劉琰的座上之賓,出入皆有侍衛。
莫說再逼問她寶藏下落,便是想再見她一面,也是不易。
知自己應被她給耍了,偏她如今有劉琰為靠,也是奈何不了她。
心裡愈感憋屈,目露兇光,將婦人強行扯來正要行兇,忽聽門口一陣腳步聲,抬頭,見喬平竟被數個喬家舊將擁著入內,大吃一驚,一把推開婦人,猛地起身,一邊拔劍,一邊高聲呼侍衛入內。
片刻,堂內湧入了十來個丁屈的手下。
喬平道:“丁將軍稍安勿躁。我如今雙目不能視物,這幾個舊日手下,也早被奪了兵權,赤手空拳,豈能傷將軍分毫?”
丁屈方慢慢定下神,道:“你如何逃出來的?意欲何為?”
喬平道:“我有一事,既為我自己好,也為將軍考慮。不知將軍可否與我細談?”
丁屈思忖了下,示意手下出去。
喬平命侯嘉王會等人也出去,自己摸索,慢慢入座,道:“丁將軍大禍臨頭了,還不自知!”
丁屈冷笑:“郡公恐怕才是朝不保夕,不愁你自己,竟拿危言恐嚇於我,可笑至極!”
喬平微笑道:“丁將軍勇烈,世人皆知。但魏劭軍士,卻最長於攻城掠地,如今劉琰傷了魏梁,挑起喬魏兩家仇恨,魏劭大軍挾報復而來,銳不可擋,這東郡城池,即便合我喬家之力,你以為能守多久?一旦城破,丁將軍就算殺出重圍逃出生天,但一世英明,恐再遭玷汙。我實在是為丁將軍感到惋惜!”
丁屈不語。
喬平嘆息:“我為丁將軍惋惜,遠非如此。丁將軍被劉琰利用,竟也絲毫不知?”
丁屈道:“此話怎講?”
喬平道:“實不相瞞,劉琰早年曾與我的女兒訂有婚約,後為解兖州兵圍,我的長兄做主,改將我女兒嫁了魏劭。劉琰與我喬家,有毀約之辱,與魏劭更是勢不兩立,這才設計害我,將我囚禁,制我兄長,觸怒魏劭後終如願引他大軍來伐。如今兖州危在旦夕,他一走了之,將兖州之事交給了將軍。你當他是器重你?非也!他心機深沉,恨不得喬家與魏劭拼個你死我活,這才利用將軍之能,固守兖州,造成我喬家拼死要與魏劭對抗的假象。魏劭遇越多抵抗,必定愈被激怒。如此,則城破之日,情狀自然愈發也愈發慘烈!”
丁屈起先面帶戒備,漸漸凝神。
“我喬家人即便最後滿門覆滅,也是因我兩兄弟無能所致,乃咎由自取。將軍你卻不同!你有英雄之名,天下人盡皆知。如今投效劉琰,必也是出於對漢室的一片忠肝義膽。劉琰卻這般利用將軍,名義上封將軍為侯,將兖州大權交將軍手上,實則不過給了將軍一個燙手山芋,欲陷將軍於絕境罷了!”
丁屈聽的心驚,出了一身冷汗。
想自己空有英雄之名,卻命運多舛。先後投袁赭、幸遜,所遇均非英主,非但未能如願建功,反因頻頻換主,遭世人詬病。如今被迫,才改投從前本被他瞧不起的劉琰。
魏劭又豈是容易對付的人?
如今他兵臨城下,自己雖想方設法集合喬家舊部全力守城,但也不知能守多久。
若城池被破,就算自己逞勇殺了出去,但便如喬平所言那樣,英名也將再遭玷汙。
如今情形,實在是不上不下,進退兩難。
咬牙道:“事已如此!我還能如何?隻有拼死和魏劭一鬥!”
喬平搖頭:“將軍勿灰心,聽我一言。以將軍之威,這般被劉琰玩弄於股掌,實在可惜。我更不想我兖州軍民因劉琰奸計而遭荼毒。此事全因我長兄喬越而起。魏劭之怒,也是針對我的兄長。我這個兄長,無情無義,為奪我權力,竟將我雙目毒瞎。我和他早無兄弟情分可言了。我欲殺他,取他人頭,以此向魏劭求解。魏劭是我女婿,有喬越的人頭,再有我女兒從旁轉圜,此事必定能夠過去。等解了兵圍,我再向魏劭薦舉將軍。魏劭志在天下,求才若渴,以將軍英雄之名,若肯投效,他豈有不納之理?”
丁屈已然心動,卻面露為難,道:“我於魏劭,非但無半點功勞,反而從前結怨頗深。如今他怎肯納我?”
喬平道:“將軍去殺了喬越,便不就是大功一件?”
丁屈恍然,大喜,放開了手裡的劍,道:“聽君之言,我茅塞頓開!郡公稍等,我這就去殺了喬越,割他人頭下來!”
喬平道:“不急,明日殺也不遲,怕他逃去哪裡?我雖目不能見,與將軍也不過說了寥寥數語,卻頗有遇到知音之感。將軍若不嫌棄,可否與我共飲幾杯?”
丁屈自然點頭。重整酒席,二人對飲。席間丁屈談性大發,罵袁赭心胸狹隘,罵幸遜殘暴剛愎,罵劉琰卑鄙小人,一徑的罵個痛快,聽喬平在旁寬解,愈發相恨見晚,酒水一杯杯下肚,竟至酩酊大醉,雙眼朦朧之時,侯嘉王會入內,一刀砍下人頭,未發半點聲息,可憐一代悍將,如此殒命東郡。
丁屈既除,侯嘉王會立刻召舊部,提人頭命丁屈軍士解械。大多遵從,也有負隅頑抗。
一陣廝殺,拂曉時分,終於徹底撲滅了城內劉琰的勢力。
侯嘉恨張浦入骨,趁此機會,提刀衝去張浦住處,入內卻不見他人,屋裡空空蕩蕩,連一個家僕也無。
入內室,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看到地上竟倒了一具屍首,頭顱已被割去。辨認衣著體貌,竟是兖州刺史喬越。
侯嘉大驚,一邊派人通報喬平,一邊在附近尋找,終於捉到一個張浦家中的僕從,送到了喬平面前。
家僕戰戰兢兢,跪地道:“昨日一早,丁屈敗陣消息傳來不久,喬公派人傳張浦,張浦不去見,收拾細軟似要逃走,不料還沒出門,喬公親自來了。我見他手提寶劍,怒氣衝衝,追著張浦入了內室。再片刻,張浦便提了個包裹匆匆走了,我壯著膽子進去,才見喬公已被割了人頭。聽聞魏劭攻城,城裡人心大亂,我怕遭牽連,一時害怕,也就逃走了。後頭的事,我便不知了。求郡公饒命,我實是無辜,喬公並非死於我手!”
喬平沉吟。
喬越應是聽聞了魏劭攻城的消息,想殺張浦泄恨。也不知過程如何,反被張浦所害,連人頭都被割了去了。
喬平雖也恨兄長糊塗,令兖州陷入了如此的困境,沒想到他最後竟如此死於他最信任的一個謀士之手,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吩咐人將喬越屍首收了,隨後立刻口述,命人修書一封,將前因後果講述清楚,附上了丁屈人頭。
侯嘉自告,出城去見魏劭。
喬平忐忑等待消息。
魏劭卻連侯嘉的面都沒見,信更未讀,連同丁屈人頭,一並帶了回來。
喬平焦急:“他必定以為是我喬家又見風使舵,殺丁屈為再次向他求好,這才執意不見。還是由我親自出城去見他一面為好!兖州此次之事,全因我失察而起,魏梁將軍遭襲,與我更脫不了幹系。”
眾人急忙阻攔,忽此時,急報傳來,說魏劭大軍徹底四合,將東郡的東西南北四門,包了個水泄不通。
立於城牆之上,已能看到旌旗遮映。
與此同時,比彘也領軍從巨野開來,似要阻止魏劭大軍攻城。
兩方人馬對峙,竟有一觸即發之態。
喬平一陣急怒攻心,嘔出一口血,搖搖欲墜,仰面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遲些二更^_^
第143章
小喬動身南下。
除了經停驛舍更換馬匹,必要休息,其餘時間,不分晨昏,幾乎都是在馳道上度過的。
這段路千裡之遙,才七八天,她便已經過了黃河,直奔兖州。
這日終於接近兖州,沿途聽聞燕侯大軍早在數日前已過境,如今想必早就開到了東郡,焦心如焚,終於一口氣終於趕到。
她抵達東郡的那一天,是個晴朗的初夏傍晚。
夕陽西斜,金色的餘暉,灑滿了東郡城外那片無邊無際的原野地上。
也投在城外那一座座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連綿不絕的軍營營帳和迎著晚風招展的繪有戰龍的旌旗之上。
小喬並未馬上入營。而是遠遠地停在城北的營地之外,先讓喬慈去尋比彘探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