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庵一心為父報仇,陳兵夏丘,徐州城後備空虛,竟叫劉琰突襲得手,等他返兵回救,已是無力回天,攻城不利,那邊又怕楊信背約趁機來奪其餘城池,權衡之下,無奈隻能先棄徐州城,帶了剩餘不過數萬人馬,恨恨先回下邳整兵休養。
劉琰佔穩徐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去往靈壁拜訪比彘,表結納之心。
……
魏劭坐於案後,案面橫擱他的寶劍。
修長手指,慢慢撫著劍柄上的龍紋錯金飾紋。
神色澹然,眸底卻暗波翻湧,宛若山雨欲來。
“……劉琰乃漢室貴胄,又禮賢下士,被譽為皇族中不可多得之芝蘭玉樹。他少年時候也曾客居於兖州,論起來,與那比彘也是有故可循。若真被他招去,可惜了。此事說大不大,但也不可不顧。以我之陋見,主公還當以大局為重,摒棄前嫌,借此次退兵之機,將那比彘納為己用,方為上策……”
公孫羊在旁嘰嘰個不停,說了什麼,魏劭並沒怎麼入耳。
他的心魂,都集中在了劉琰這個名字上。
他妻的青梅竹馬,曾經的未婚夫,在他大婚娶她後,此人還不死心,於半道將她劫走,這才有了後來他一怒發兵攻打石邑之戰!
魏劭到了今日地位,心力要分擔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攻城略地,接納投效,厲兵秣馬,未雨綢繆,除了這些天下戰計,他私下的情感,又全系在小喬一身。被她一個女子迷的每日患得患失,心神不定。時而一腔柔情,恨不能和她化泥捏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時而又愛恨嗔痴,心意難平,原本早就已經將劉琰丟到了不知何處。
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名字突然又冒了出來,且是以如此出人意表的方式。
不但佔了他早虎視的徐州,最叫魏劭心若扎刺的,是他竟想延攬比彘!
不管魏劭怎麼不肯承認,口口聲聲喚比彘為“流民首”,他心裡也是清楚,在小喬的心目之中,流民首因是她阿姐大喬丈夫這個身份的緣故,她看比彘,恐怕看的比自己還要重。
隻不過是因為一個喬姓!
對此他有點心酸,更感憤憤。
Advertisement
昨夜他冒雨獨行百裡,追她到了驛舍,為換她甘心,一時衝動,為她做了那般令他往後可能都無顏再去面父兄靈位的讓步。
當時確也換來了她的柔婉相待,叫他欲,仙,欲死,一把肉身,所能達到的極致酣美,應也不過如此了。
隻情潮過後,心裡卻依舊還是仿佛缺角。那種向來的若有似無失落,似乎並未因她那一聲聽起來平靜無波的“好”而得到圓滿的填實。
才一夜過去,竟又蹦出這樣的事。
一個是她從前的未婚夫,一個是她的親姐夫。
流民首若真被那個姓劉的給延攬去了,她會如何作想?
姓劉的會不會因此在她心裡又添一份分量?
“……主公若不願親自出面,以我之陋見,可請女君從旁協助。女君若去信,闡明其中利害,比彘必定不會受那劉琰延攬……”
公孫羊還在一旁,說個不停。
魏劭臉色一沉,將寶劍往前一推,挺直了肩背,道:“兵家之事,我自有決斷,何須婦人插手?”
劉琰和女君從前的關系,公孫羊心知肚明。
見君侯如此表態,隻得按下了話。
魏劭道:“命人再去打探消息,先觀其變。至於徐州……”
他沉吟了下,冷笑,“叫楊信先不必動兵,等著就是。薛庵失徐州,豈肯善罷甘休?必再去奪城。劉琰有何根基?被一婦人逐若喪家之犬,僥幸寄居兖州數年,不思報恩,如今竟還想拖累旁人。流螢些末微火,也敢與星月爭鋒?坐觀薛庵劉琰相鬥便是。”
說罷,起身,出。
……
三天後,濟北侯郭荃使者一行人到。
使者不是旁人,郭荃長子郭興。
來時候,郭興帶駿馬六匹,黃金馬鞍一座、絲緞若幹。
除禮物,同行而來的,還有一輛香車。
車裡坐了兩名郭荃送給魏劭的美人。
一個通音律,一個善舞蹈,處子之身,容貌出眾。
當晚,魏劭於信宮設宴,款待郭興一行遠道來客。
……
射陽居距離信宮設宴的前堂,已經隔了數重門了。
但依舊能聽到那個方向隱隱傳來的笙竹之聲。
因客人眾多,一行有數十人,小喬從射陽居調僕從去往前堂聽用。
漸晚,陸續有僕婦歸來。
春娘從小廚房端了茯苓烏雞湯回來。
女君一向月事來時,體有不適,如今雖比從前大好,但每逢那幾個小日子,人便酸軟無力。
且成婚時日也不算短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雖然徐夫人那邊,並未催。男君更無不滿。
春娘卻一直上心。
數月前在晉陽,小喬生病那次,漸漸養好後,春娘順道又請醫為女君診女科。
醫士也診不出什麼,隻說氣血不足,兩虛之症,須慢慢加以調理。
沿著遊廊往屋子去,到了走廊拐角處,看到背站了兩個僕婦,正在那裡竊竊私語。
走的近了些,便聽到兩人說話之聲。
一個道:“……濟北侯送的二美人宴中獻歌舞,當時我便站在堂角裡,親眼見那兩女子,眼風都在往君侯身上飄!”
另個道:“這有什麼。我聽服侍那兩女一路過來的僕婦說,濟北侯有意和君侯以婚締約,要送個女兒過來呢。女君應還不知曉吧……”
春娘眉頭皺緊,咳嗽了一聲,走過去道:“無事便在此處嚼舌?規矩都死了?”
僕婦聞聲,回頭見狀,面露驚惶,慌忙告罪。
春娘又叱了兩句,方進屋。見小喬立於一扇窗前。窗開方向,正朝方才那二僕婦議論的方向,疑心她是聽到了,心下有些不安,喚她來食。
小喬吃了兩口,便放下了。
廚娘勸她再進些。小喬又勉強吃了一口,實在感到膩,便推開了。
忽覺胃裡一陣翻湧,仿佛想吐,皺了皺眉,極力忍了下去。
春娘見她神色有異,以為她聽到了方才那兩僕婦的議論,心緒不寧,便低聲勸道:“女君可是聽到了什麼?莫往心裡去。男君待女君如何,女君心裡也是有數。不過送來兩個伺候人的,男君豈能入眼。便是郭家真送了女兒過來,也就姬的分位罷了。女君放寬心,將身子養的結實了,男君才歡喜……”
小喬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道:“春娘說的極是。”
……
信宮大殿,雕梁畫棟。敞闊寬深的大堂裡,鼎立八根二人圍抱的朱紅大柱。殿頂四角,皆燃熊熊牛油火杖,將內裡照的亮若白晝。
魏劭東向踞案獨坐,郭興一幹來使列坐南向,公孫羊、長史衛權等北向陪坐。
美酒盛馔,賓主濟濟,把酒言歡。
二美人進獻歌舞助興完畢,於撫掌聲中,走到魏劭的座前,左右下跪,手中各舉金樽。有侍女倒酒。酒滿,呖呖鶯聲,向魏劭進獻美酒。
魏劭納酒,又命侍從賞二美人。
美人拜謝,退下後,郭興望了眼坐於自己身旁的謀士夏宏。
夏宏會意,起身向魏劭進酒,笑道:“來此之前,某便聽聞,燕侯命世之英,猛銳冠世,以少年而定北方,威加海內,人皆仰視,早心懷憧憬,今日一見,方知燕侯非但武功蓋世,更美姿容,意瀟灑,若半天朱霞,令人心折。我之主公,家有一女,年正韶華,略有姿容,若蒙不棄,欲送來侍奉燕侯夫婦,以表我主公結好之心,不知燕侯意下如何?”
公孫羊神色微微一頓,看向魏劭。
魏劭飲盡了杯中之酒,慢慢放下,方微微笑道:“多謝郭侯美意。郭侯千金,必定冰魂雪魄。請代為轉告,劭十分感激,卻斷不敢如此委屈了她。盼另締結良緣,方不辜負蕙心紈質。”
郭興夏宏皆都一怔。
魏劭已娶兖州喬女為正妻,天下人皆知。郭荃自然也非要奢想將女兒嫁來為妻。方才夏宏話也說的很清楚了,願嫁女為姬,想借此來穩固關系。
卻沒有想到,這樣都被魏劭給拒絕了,兩人面面相覷,一時接不下話了。
公孫羊一陣齒酸。見君侯說完,面不改色,自顧斟酒。
忙起身打圓場。
衛權受魏劭命,此前聯絡郭興一行。見狀,借敬酒附郭興耳畔道:“非我主公拒你一家美意。之前亦有別家送女求嫁。主公一概不應。既從前不應,今日也不好獨取你一家。主公雖不取,隻使君結好之心,主公卻是悅納,使君莫多心。”
郭興這才尷尬稍解,心裡卻忍不住暗暗納罕。
以送女求關系穩固,實是司空見慣。
他也曾聽聞,魏劭與兖州喬家有不解之仇。
喬家便是以嫁女為魏劭妻的方式,才得以化解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