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祖母那邊應也快好了。我們好過去了。”
小喬點頭。便隨他出門,兩人往北屋去。
五更起,魏府的大門、儀門、內門等全部正門都已打開,燈籠從大門起始,如火龍般沿通道一路點了進去,整個魏府燈火輝煌。
到了西屋的垂花門前,小喬遠遠看到內院也是燈火通明。登臺階的時候,習慣性地低頭提了下裙裾,卻見側旁伸過來一隻手,抬頭,見魏劭停下了腳步,正扭頭望著自己。
黑早,冷。但小喬心裡卻有些暖,將自己的一隻手放進了他同樣溫暖的掌心。
魏劭握住她的手,帶她登上臺階,跨過門檻,一直到了徐夫人正房門前,方松開了她。
兩人進房。徐夫人早起身了。她受了拜,目光在二人面上巡了一圈,滿意點頭,笑道:“甚好。這就去吧。親族們想必應都在等了。”
……
魏家的宗祠在魏府正西的一座獨立大院之中。五間的朱紅大門,平日總是關閉,今早大開。魏家宗族族人都已齊聚到此,正等候在兩旁的抱廈裡,男女分列,立滿了兩間的屋,皆都屏聲斂氣,靜悄悄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音。
小喬第一次跨入這座令她第一感覺陰暗森冷的院裡。
她隨著徐夫人和魏劭,在許多雙目光的注視之下,沿著腳下那條寬闊的青色甬道進入到了祠堂。松柏蒼翠,肅穆莊嚴,堂門陛臺的兩側,置了兩隻半人高的古色斑斓的巨大青銅焚鼎。鼎內已經焚著茂盛香火,兩蓬青煙從鼎口嫋嫋而起,空氣裡漂浮著濃烈的香火氣味。
魏家宗族的執事早已帶人等候。恭敬迎了徐夫人並男女君入內。內裡燭火輝煌,神位的上方,懸了“祖德流芳”橫匾,左右各一神聯:敬恭明袖則篤其慶;昭穆列祖載錫之光。之下供桌。桌後便是魏家歷代神主之位。始祖居中,以下代代,父子以昭穆左右依次序位。
密密麻麻兩排神位之末,小喬看到了兩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先嚴魏公諱經大人之神位。先兄魏保之神位。
這兩隻神位,是以魏劭之名而立的,省略了一切的尊銜,簡單明了。
小喬悄悄地望了身旁的魏劭一眼。
他的神色肅穆。近乎沒有表情。雙目越過前頭徐夫人正向先祖拈香虔誠祝禱的背影,一直落在那兩張被漆成了黑色的烏沉沉的木頭神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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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拈香祝禱完畢,便是魏劭小喬。小喬跪於鋪設在神位前的跪墊之上,行大禮後,再無雜念,靜心斂氣,恭恭敬敬獻香敬爵,閉目誠心地祝禱了一番。
祭拜禮儀結束,最後走出家廟的大門,小喬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
彼時天大亮,新年正旦日的第一縷朝陽正從雲後噴薄而出,照在了那座大殿正脊的鸱吻之上,光明而輝煌,將小喬心底裡起先留下的那種陰暗森冷之感,立時驅逐的無影無蹤。
……
正旦日,魏劭祭拜宗廟過後,徑去了衙署,於堂中受趕赴而來的各郡縣長官以及部曲將吏的拜賀。
小喬這一日,也並不比他空闲多少。
朱夫人至今還未解禁足,以養病不便見人之名,連早上的宗祠祭拜都沒露面。
徐夫人如今不大見客。加上為起早祭拜宗廟,回了後精神有些不濟,歇了。小喬便完全代替了朱夫人作為魏府主母的職責,今天從早到晚,一直在應酬漁陽城中前來拜賀的各家命婦。直到傍晚,方空闲了下來。喝了口茶水,又去北屋服侍徐夫人用飯。徐夫人問了些她這趟回兖州的情景。小喬撿能說的說給她聽。聽聞丁夫人病體已經無礙,徐夫人也是歡喜。用完飯,端詳了下小喬,心疼地道:“你趕路本就辛苦,昨夜到的晚,一早起又忙碌到了此刻。且回吧。等劭兒外頭回了,叫他也不用來我這裡,你倆早些歇息。”
小喬應了。見徐夫人再三地催,才起身出來,回到西屋,沐浴換了家常衣裳,方吐出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魏劭宴飲完畢,天透黑的戌時末才回來。
他應該喝了不少的酒,腳步浮晃。
小喬一直在房裡等他。聽到外頭僕婦起了聲音,忙出去相迎。
魏劭撐她肩進了屋,一頭便仰在床上,閉目一動不動。
小喬見他醉的厲害,一張臉通紅,酒氣噴人,也顧不得埋怨了,幫他除靴脫襪,親手擰了湿熱毛巾,替他細細地擦臉。擦完了臉,又幫他擦手腳,給他蓋好被子,起身出去,□□娘和僕婦們都各自散了,回房後關門,自己也脫衣上床,鑽入被窩,輕輕躺在了他的身側。
她聞著帳子裡經由他的呼吸漸漸帶出淡淡醇酒氣息的空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下半夜的時候,她被身畔那個男人給弄醒了。
魏劭在黑暗裡,用滾燙的手掌摸索她的身體,隨後就壓住她,急切地頂開她的腿,並無任何前戲。入她。
兩人已經日漸熟悉彼此的身體。但每次他剛進去的時候,即便她已經潮潤,往往也總要一會兒才能完全適應他的入侵。
他漸漸也會照顧她的感受了。此前總會先和她溫存一番。
但這會兒,黑暗裡的他好像又變回了一開始那個不顧她的魏劭。
他的鼻息很急,呼吸撲到她的面龐上,小喬還能聞到一股酒氣。身體皮膚很熱,像火爐一樣地熨燙著她溫潤的肌膚。胸膛緊密貼著她柔軟胸脯的時候,小喬聽到他喉嚨裡發出一聲舒適至極般的低聲呻yin。
他一直入她,入的很兇,手掌掐的她腰都似要斷了。氣喘如牛。最後小喬都被他入的嚶嚶低泣了。等他終於結束,喘息慢慢平定,小喬也慢慢停止了抽泣。感到自己臉上、身上,全糊滿了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汗水的湿噠噠一層,很不舒服,便拿開了他摟住自己的那條胳膊,從他懷裡坐了起來,要下去清洗。
魏劭的那條臂膀卻忽然再次伸了過來,將她一把摁回在了他的胸膛裡。
“你嫁我的第一天起,便是我魏家的人了。往後不要再和兖州往來。我會護你一世。”
黑暗裡,小喬聽到魏劭如此說道。
第94章 12.19
他的胸膛也布滿了汗湿。仿佛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蒸騰著熱氣。
小喬亦同樣滾燙的頰俯伏其上,耳畔清楚地感覺到他那顆還沒從激烈跳動中平復下來的心髒的一下一下的飛快搏動。
她閉上閉眼睛。
“否則呢?”她微啞著聲,問。
魏劭沒有作答。
黑暗中的靜默,分分寸寸地延續下去,像一道無形的卻實實在在的暗流,無聲無息地籠罩住了小喬的全身。
她忽然感到有些冷,微微打了個哆嗦,胳膊和後背皮膚仿佛冒出了一粒粒的細小雞皮疙瘩,才意識到自己汗湿著的身子還未著寸縷。
方才是湿熱,此刻卻是汗冷了。
她將魏劭那條壓在自己腰背上的沉重胳膊拿開,摸索著穿回了先前被褪去的衣裳,爬下床,點亮了燭火。
魏劭依舊那樣仰在床上。額頭一片汗光。燭火映著,他雙目幽深地望著她。
小喬慢慢地跪坐在了他的身畔,直視他的雙眸。
“恐怕我的回答要讓夫君失望了。兖州於我不算什麼。但父母親恩,絕不可能因我出嫁而割裂。即便我的丈夫是你,我也不可能做的到。”
語調平靜,卻一字一字,清晰地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魏劭一動也不動。眸光仿佛漸漸亦凝固,兩點定在了她的臉上。
“不欲隱瞞夫君,今早醒來,睜眼起先,未見到夫君在側,蠻蠻心裡有些惶惑。夫君知為何?因我想起了一年前我剛來魏家時候,夫君不肯帶我入宗廟拜先祖的情形。蠻蠻以為到了如今,夫君還是相同念頭。及至見到夫君現身,牽我手入祖母屋,我方安心下來,心下對夫君更是感激。不想歡愛未散,夫君竟又對我提了如此要求……”
她停了,平復了下自己內心此刻那種難以言明的艱澀之感。
“有些話,蠻蠻從前隻敢在心裡想,卻從不敢在夫君面前提。唯恐不小心就碰觸到了夫君的忌諱。但夫君方才既然向蠻蠻坦露了夫君的想法,蠻蠻料想夫君應也不想聽蠻蠻在夫君面前再說違心之話。蠻蠻便有話直說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再次迎上了魏劭盯視著自己的那兩道目光。
許是片刻前的熾烈情潮已經漸漸消退下去了,他此刻的兩點眸光,有些空淡,淡的到了令她感到冷漠的地步。
小喬說:“我不敢妄稱自己能夠體味夫君今早祭拜先人蓮位之時的心情。我喬家當年確實有負盟約,以致令夫君遭受喪親的切膚之痛。這一點,我的父親他從未否認。父親也是深感愧疚。當初我喬家以婚姻主動求好於夫君,固然是為了解當日的兖州之困,但何嘗又不是想借婚姻來修好於魏家?畢竟,故人俱往,涉當年事的我的祖父也早入土。剩下我們這些還活著的喬家後人,除了盡量修好,希冀化解兩家宿怨之外,還能有什麼可彌補的方法?”
她的聲音,漸漸地帶了些激動:“我心知我人微位賤,不過區區一婦人罷了,即便以身侍奉,也不足以抵消你喪親痛之萬一。但婚姻乃兩姓之好。當初魏家既接納了婚姻,在我父親看來,便是魏家認同婚姻之盟,如達成諒解。我自然不敢如此做想。但從嫁入夫家後,一直以來,我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克己奉禮,唯一所想,就是盡量侍奉好夫君以及家中長輩,以不辜負我父當日將我嫁來的一片修好之心。我捫心自問,平日應也無大的過失之處。今日實不相瞞,我雖忙碌,疲憊萬分,但早上得夫君如此溫柔對待,心裡其實充滿歡愉,更信隻要我持之以恆,日後不敢奢求夫君愛屋及烏,但終有一日,慢慢能夠放下兩家宿怨,也不是白日做夢。卻不料夫君忽然就要我與母族斷絕交通!我知夫君待我是出格的好了,我該感激。然,人皆生而有父母,恕我直言,蠻蠻對此,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小喬最後一口氣,終於說完了有些壓抑在她心底已經許久的話,忽然胸口那陣原本憋的她差點掉淚的酸楚悶氣便如得以徹底釋放,整個人隨之都覺得輕松了。
她實在模樣還很狼狽:衣衫不整,長發凌亂,面頰和睫毛,猶沾了殘餘的星點淚痕,衣襟領口未及遮掩密實之處,露出的一片雪嫩肌膚之上,更是布滿方被他虐愛過的可憐印痕。
隻是投向魏劭的那兩道眸光,卻慢慢地變得異乎尋常的鎮定。
……
小喬知道自己應該是得罪魏劭了。不但得罪,還是狠狠地得罪了。
有些話,即便是用再委婉的方式,或許原本也該永遠埋藏在心底的。
再想說,最好也永遠不要讓男人知道。
但這一次,她卻說了出來。是從嫁給他之後,第一次,她不是虛與委蛇,不是口是心非,更不是甜言蜜語,而是用自己內心真正所想的那種方式,給予了他一個回應。
魏劭每入家廟,或許心情都會經歷一次旁人無法感同身受的痛苦。所以他今天心情又不好了。才會喝醉了酒回來,佔有了自己。
倘若她足夠聰明,她應該像從前那樣,想法子將他哄的歡喜,讓他順著自己的所想,最後收回他說出去的那句話。
雖然今晚不會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她卻不想了。
也是那些話,哪怕兩個人都已經心知肚明,但倘若不說出來,哪怕二人再親密,中間也永遠會有那麼一層窗紙相隔。
又如養了一個表皮完好的潰痈,看似無事,實則內裡滾膿。
他既然終於赤,裸,裸地在她面前表達了他從前埋在心底裡的那段難以化解的恨意,那麼她也就給予他相同的回應,讓他知道自己的所想。
或許今晚未必就是個好時機。但誰能知道,什麼樣的時機,才是真正的所謂好時機?
她真的想說出來。所以她說了。
……
魏劭的目光起先在她臉上停留,一直停留,仿佛從不認識她這個人,也未見過她這張臉似的。
接著,仿佛感到頭疼,小喬看到他閉了閉眼睛,抬起胳膊,用凝滯而遲緩的動作,揉了幾下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