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隨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低頭專注地在草稿紙上演算。
在這個輔導班裡,謝隨終於感受到了名列前茅是什麼樣的滋味。
前半年在寂白的幫助下,他各科的基礎都差不多已經打扎實了,現在與這些零基礎的富家公子們一起學習,相當於又重新溫習鞏固了一遍。
謝隨自小吃了不少苦頭,是靠自己摸爬滾蛋練出來的一身鋼筋鐵骨,因此無論做任何事,他都是拼了命去做,這一身亡命的闖勁兒用在學習上,讓他在這個班級穩坐第一名,成為了備受矚目的“好學生”。
他當了太久的壞學生,抽煙打架賽車,甚至他側腰間還掛了一枚狂野不羈又可愛的…小狗紋身。
成為格格不入的邊緣人,看上去好像很酷。
可是謝隨知道,這一點都不酷。
等你走出年少輕狂的那一天,你以什麼安身立命?
他在無數次深夜裡輾轉難眠的自省中,慢慢地長大,變成自己過去特別看不上眼的那類好學生。
至少,他得為了小白,努力試一試。
關於腰上那枚小狗紋身,寂白無意間看到之後,又好氣又好笑,拉著謝隨去了學校外面寫字樓的紋身工作室,一定要讓紋身師給他洗掉。
謝隨紋的時候一聲沒吭,洗的時候倒是疼得嗷嗷的,還騙了寂白一個安慰的抱抱。
總歸他是要當個好學生,但鋒芒太露,總會招惹到某些存心惹事生非的家伙。
前排幾個紈绔少年望著謝隨,神情不滿。
這窮逼不知道怎麼牽上了寂氏集團那位平時從不拿正眼看人的大小姐寂靜,這才有機會和他們同班學習,僅是這一點,就足夠讓這幫少年們看不爽了。
戴星冶經過謝隨身邊,故意碰掉了他的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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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隨沒注意到這男孩是故意找茬,屈身去撿,就在這時,黑色的aj運動鞋踩在了他的筆記本封面上。
謝隨的手頓了頓,抬頭看向戴星冶。
戴星冶笑著說:“喲,不好意思啊謝隨,給你踩髒了。”
他還故意用腳碾了碾筆記本。
謝隨眸中劃過一絲凜冽的戾氣,沉聲說:“撿起來,擦幹淨。”
“你讓老子給你撿書,開什麼國際玩笑啊。”
然而他話音未落,謝隨忽然抬腿一腳,踹在了戴星冶的膝蓋上。
戴星冶向下一跪,卻又被他自身後鎖住了脖子,手也被反扣在了身後。
隻要謝隨輕輕一擰,這家伙手臂絕對脫臼。
戴星冶疼得呲牙咧嘴,連聲求饒:“哎哎!松手!疼…疼啊!”
謝隨拍了拍他的臉,聲音冰冷:“我像在開玩笑嗎?”
“不像不像,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戴星冶平日裡混跡於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中,稱王稱霸,哪裡遇到過這麼野的家伙。
謝隨松開反扣他的手,戴星冶不敢耽擱,連忙撿起地上的筆記本,用力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著,擦幹淨了灰,這才恭恭敬敬地還給了謝隨。
謝隨不客氣地奪過筆記本,懶得再多看他一眼,壓著嗓子讓他滾。
戴星冶訕訕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遠遠望著謝隨,本以為是個任他欺負的小綿羊,沒想到居然還是頭狼。
戴星冶也是欠收拾的賤骨頭,不打不相識,他這就算是纏上謝隨了,每天一大早開車去接他,放學也要固執地要送他回家,去他家寫作業,還抄他的家庭作業。
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謝隨其實不反感戴星冶這樣的傻逼富二代,別人主動示好,要與他交朋友,他不會拒人於千裡之外,當然也絕不會熱情地回應。
君子之交淡如水。
因為圈子裡戴少爺對謝隨的主動示好,讓他在補習班裡的境況好了很多,大家見面也都叫上一聲隨哥,沒人敢找他麻煩了。
謝隨也就是看著冷漠,其實對人挺好,比如考試的時候,這家伙做完了便趴桌上睡覺,答題卡坦坦蕩蕩地仰面朝上,身邊幾個伸長了脖子的“千裡眼”少年簡直愛慘了他。
初八晚上,戴星冶趴在謝隨家的茶幾上寫作業。謝隨嫌悶,給窗戶開了道縫隙,讓涼風吹進來,驅散戴星冶那一身濃重的男士古龍香水味。
“你他媽抄完了快滾。”
謝隨揉了揉鼻子,很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你以為我想帶在你這破屋裡。”戴星冶被凍得瑟瑟發抖:“你家也還寒酸了吧,連地暖都沒有。”
“你給老子裝一個。”
“行,明天我就讓人來給你裝。”
謝隨懶得理他,兀自打開了電視機,催促道:“你速度點。”
“知道啦知道啦,拉屎也催,抄作業也催,你這人就是太沒耐心。”
謝隨的確沒耐心,不過戴星冶也的確沒福氣見到謝隨真正有耐心的時候。
面對那個女孩,他的溫柔和耐心能達到某種絲絲入扣的極致。
戴星冶一邊抄作業,一邊說:“隨哥,你怎麼認識寂氏集團那位‘冷靜’大小姐的啊。”
“不關你事。”
“你不知道,‘冷靜’大小姐平時都拿鼻孔看人的,高冷得一批,咱們這些人說白了她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戴星冶偏頭打量了謝隨一眼,笑了起來:“當然,隨哥也算是天姿國色美顏盛世了...難怪嘿嘿嘿。”
他話音未落,隻聽“嗖”的一聲,鋒利的刀子從他耳邊飛過,徑直落在了他正對面的飛鏢靶盤上。
戴星冶驚得說不出話來,後脊背都冒了一層冷汗:“臥槽!”
謝隨又拿起了果盤裡的水果刀把玩了起來,威脅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連忙給自己比了個封上嘴巴的手勢,埋頭抄作業,不再瞎說了。
半晌,他突然擱下筆,問謝隨:“隨哥,我突然有點暈是怎麼回事。”
謝隨說:“我突然有點想踹飛你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戴星冶突然指著頭頂的電風扇:“我他媽...你家房子在搖啊!”
謝隨也看到櫃子上金魚缸裡的液體晃蕩了一下。
不過這搖晃來得快也去得快,就像一陣風似的,很快就恢復平靜了。
“什麼情況啊?”
謝隨很淡定地說:“可能房子要塌了,建議你快跑。”
戴星冶無語,這家伙就是想趕他走是吧,他偏不走,繼續埋頭抄寫作業。
十多分鍾後,戴星冶嚷嚷說:“隨哥,有沒有喝的啊,你小老弟快渴死了。”
謝隨極不耐煩地站起身,去冰箱裡取了兩瓶橙汁易拉罐,因為小白偶爾會來這邊,所以家裡是常備飲料的。
謝隨從廚房走出來,戴星冶說拿著遙控器正好翻到新聞頻道。
新聞裡正緊急插播一則地震的新聞,謝隨漫不經心瞥了一眼,赫然看到屏幕左下方顯示震中:平涼山脈,震級:7.9。
“砰”的一聲,謝隨手裡的易拉罐落了地。
**
地震發生的時候,寂白和寂靜正在平涼村小學的音樂教室裡進行交響演奏的排練,為明天上午的文藝匯演做準備。
當時教室裡隻有基金會的幾個工作人員和寂靜的兩名保鏢。
災難發生的那一刻,房屋開始劇烈地震動搖晃,幾秒的時間,教室裡的吊燈和電風扇哗哗往下掉。
所有人反應過來的剎那間,都是瘋狂地往外衝。
整棟教學樓隻有兩層,音樂教室位於一樓的牆拐角處。
重生過一次的寂白求生欲可能比別人更強,對危險的體察也更加敏感,所以她第一個跑到門邊。
回頭,看到被頭頂掉下來的電風扇砸到頭的寂靜趴在地上,艱難地翻滾著,血流滿地...
寂白的大腦放空了兩秒,來不及思考,她本能的反應便是衝過去將寂靜扶起來。
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了,寂白扶著寂靜躲到了身邊最近的三角區。
整個房屋的大梁已經坍塌了,周圍那些看似堅固的牆壁在猛烈的地震中哗哗崩跌。
幸而她們所在的三角區擺放著一架鋼琴,鋼琴承擔了周圍倒塌的絕大部分鋼筋碎石,為兩個女孩撐起了一個稍稍安全的屏障。
寂白將已經受傷的寂靜護在身下,聽著周圍轟隆隆的巨響聲和人們驚惶失措的尖叫聲……天旋地轉。
從來未曾有一刻,感覺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或許下一秒,她便會再度離開這個世界。
這一次的離開,應該就是永遠的離開了吧。
還是會有遺憾,雖然寂緋緋已經受到了懲罰,可是她還是好舍不得,她舍不得那個正在努力為她爬出泥沼的少年。
她舍不得將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拋棄在這個世界上。
寂白緊緊地閉著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遭一片靜寂。
寂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沒有,周圍好安靜,好黑。
她還能感受到溫度,懷中女孩身體的餘溫。
寂白嘗試著動了動,卻摸到黑暗的周圍都是冷冰冰殘垣斷壁,她所能活動的空間,少之又少。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身體,還有腿...都還在,且沒有痛感,這才稍稍地放心了些。
身下的女孩發出一聲悶哼,寂白連忙問道:“姐,沒事嗎?”
“我不知道,頭、頭有點疼。”
寂白想起剛剛寂靜的腦袋讓吊扇砸了一下。
“沒事的,姐,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了。你還有哪兒疼?手腳都還好嗎?”
寂靜頓了頓,說:“我不知道,沒有感覺。”
“那應該沒事的。”
寂靜擔憂地問:“有人會來救我們嗎?”
“肯定有。”
“這裡有消防員嗎?”
“我...我不知道。”寂白想著村裡好像沒有消防員,從最近的小鎮過來都得走一天的山路。
“村民回來救我們的。”寂白安慰寂靜:“姐,你別怕。”
寂靜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天災,過去處理工作事宜的冷靜的模樣蕩然無存,她嗓音裡帶了顫慄的哭腔——
“房...房子都垮了,不知道埋了多少人,這裡太偏遠了,沒有人會來救我們,我們會餓死,渴死的...”
絕望的情緒一旦蔓延,很容易傳染,寂白也很害怕,喉嚨裡帶了酸澀,她也差點哭了。
“你別、別這樣說,會得救的,一定會,奶奶不會放棄我們的。”
“奶奶...快、快給奶奶打電話!”寂靜攥住她的手,激動地說:“告訴奶奶我們還活著,讓她快來救我們!”
寂白艱難地將手伸進包裡摸手機,卻摸出了之前顧千穗那小姑娘給她的一把牛軋糖。
她心中一喜,對寂靜道:“姐,咱們不會餓死了,我、我有吃的。”
她將牛軋糖摸出來,數了數,一共有三枚。
寂靜看到牛軋糖,想到那晚寂白給千穗補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