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憂低聲道:“再往左一點。”
賀蘭瓷道:“好。”
箭頭微偏,又是幾箭之後,有馬聲嘶吼,有人落地聲。
馬匹疾馳的速度更快。
賀蘭瓷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跑了多少裡,十裡,二十裡,三十裡。
她身邊有人倒下,後面也有人倒下。
等到後面空無一人時,她身體一松懈,差點從馬背上栽下來,所幸陸無憂扶了她一把,但是緊接著她便聽他咳嗽了一聲,有一片血色落在馬背上。
賀蘭瓷剛才無法顧及,這時一凜,找了處山林,扶著他下馬。
“……怎麼回事?”她急喘著道。
陸無憂被她扶靠在地上,唇角仍有血:“查幹身邊有域外高手——這也不奇怪,他畢竟是個王子,咳……我稍微受了點傷。”
剛才沒有細看,現在發現陸無憂的臉色確實難看。
伸手一摸他的夜行衣,觸之滑膩,剛才隔著鬥篷竟沒有發現,賀蘭瓷怔怔用手指隔空描摹,發現他胸口上有一處駭人的刀傷,隱約還能看見一個漆黑掌印。
陸無憂喘著氣,斷斷續續道:“不過……查幹的腦袋我帶回來了。”
他抬手示意。
賀蘭瓷仰頭,就看見紫竹的馬背上坐了個看起來和周寧安差不多大的小少年,穿著褴褸的大雍服飾,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眨著,正雙手環抱著一顆死不瞑目的張狂頭顱。
“這小子不錯……剛才趁亂暴起,還幫我砍了兩個人……我就順手撈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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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見賀蘭瓷望過來,還友好爽朗地笑了一下,就是畫面著實詭異。
賀蘭瓷旋即回神,飛快在衣襟裡翻找傷藥,按著陸無憂的肩膀幫他胸口上藥,低頭道:“你別說話了。”
陸無憂低“嘶”了一聲道:“不行,有點痛……不說話沒法分散注意力。”
不管是先前亂七八糟的受傷,還是出詔獄,陸無憂從來沒說過痛。
賀蘭瓷動作一僵,道:“有點痛?是多痛?”她情不自禁焦急道:“你到底傷得多重?你實話跟我說行不行?”就連手指都有點發顫。
她用火折子點了亮光,仔細去看。
陸無憂似乎還想掙扎一下,又被她按住了,他無奈道:“好吧,一點點痛。就是還有點困。”似乎想合上眼皮。
賀蘭瓷心頭一慌,突然低喝道:“不許睡!”
陸無憂又勉強睜開眼眸道:“……你也太嚴格了。”
賀蘭瓷凝神去看,發現他背上還有根折斷了的箭,箭簇深埋進肉,不知道是在北狄軍營裡,還是剛才擋在她身後時中的箭。
她心口抽疼得更厲害。
陸無憂抬眼看她神色,剛想再開口,卻突然見賀蘭瓷俯下身,自己的唇旋即被她堵住了。
唇瓣輾轉,還未回神,就感覺到賀蘭瓷一隻手在小心翼翼幫他取插在背上的那隻箭簇,另一隻手則取了止血的傷藥,緩慢塗在傷口外沿。
陸無憂覺得她這樣是真的磨磨唧唧的,當即眼眸微合,手指摸索下去,用剩餘不算太多的力氣握著她的手,用力一拔,隨即悶哼一聲,箭镞帶著一飚血,應聲落地。
賀蘭瓷松開他的唇,脫口怒道:“你幹什麼!”
然後手忙腳亂地撕衣擺,塗著藥,幫他堵傷口。
陸無憂倒覺得還好,真的不必……
可尚未再說點什麼,一滴溫熱滾燙的液體滑落下來,砸在他的頰邊,滾至下颌。
陸無憂一怔。
接著又有一滴砸了下來。
他嗓音發澀,仰頭看她道:“……你怎麼哭了?”
除了那時候,他好像還從沒見她哭過。
賀蘭瓷控制不住,又沒手去擦臉頰,顧不上覺得丟臉,隻哽咽著道:“你就不能稍微顧惜一點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瓷,你好心疼他!
憂:!!!?
下章應該能解決守城這段劇情!
後面確實隻剩下一個大情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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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八.九章
第八十九章
她也覺得這樣的情緒很不好, 很不理智,除了讓人心口添堵,沒有別的用處, 但手指縫間的猩紅觸目驚心, 甚至很快浸透了陸無憂的夜行衣下擺。
和她頰邊湿潤的熱液一樣難以抑制。
喘不上氣來。
倒是面色蒼白的陸無憂沒事人一樣, 點了自己兩處穴道, 想抬手替她擦眼淚, 卻又微微怔住,不是因為她哭起來也很美——雖然這點也足夠令人發怔——而是因為強烈的情緒從她落淚的面頰、輕顫的肩膀、和慌亂的動作裡透出來,不再那麼觸之不及, 不再像是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抑住。
她現在看起來有種令人心折的生動與真實。
而僅僅是因為——心疼他。
陸無憂覺得除去傷,自己的心口似也泛起了微妙的疼痛, 痛苦夾雜著歡愉,他唇角緩緩揚了起來,輕聲道:“沒事的,別瞎擔心。”
賀蘭瓷見他傷口處的血終於漸漸止住,才略微放下一點心,勉強控制住情緒, 繼續幫他包扎, 剛松了口氣,抹掉眼淚,轉頭又看見陸無憂唇角的笑。
像渾不在意自己的傷。
賀蘭瓷忍不住道:“陸無憂,你是沒有心的嗎?怎麼這麼能逞強?”
“……?”
這居然還能原話奉還的。
陸無憂艱難地支起一點身子,又咳嗽了一聲道:“放心,你舍不得我死,我就算是下了地府,到了鬼門關, 也會爬回來的。”
賀蘭瓷無語了一會,才低聲道:“……你還能動嗎?”
這裡荒郊野嶺,也談不上安全,隻能暫避。
陸無憂點了下頭:“天亮之前,我們還得趕回去——他們驟失主將,可能還會有一波強弩之末的反撲,如果發現我不在了,城裡恐怕會更不安。”
知道是這個情理,但賀蘭瓷還是不由擔心:“你真的動得了?”
陸無憂道:“和來時一樣,你讓我趴你身上就行。”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算了……我換個人吧,你估計現在也撐不住我。”
剛才賀蘭瓷就快搖搖欲墜了,他畢竟比她重不少。
“我可以,我不累。”
陸無憂歪了一點頭,看她笑道:“怎麼還說我逞強?”
回去的路上,陸無憂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昏聩,賀蘭瓷不得不一直跟他低聲說著話,很怕他一睡不醒,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野外天黑也沒辦法仔細處理傷口,賀蘭瓷甚至懊惱在想,自己這麼久怎麼就沒多學一點的醫術。
跟著紫竹的小少年倒是一直很安靜,抱著查幹的頭顱,像抱著什麼珍貴的寶物,絲毫不覺可怖。
他們趕在天亮之前終於回到了原鄉城,新一輪的攻城卻儼然快要開始了。
北狄的兵營裡全是憤怒的咒罵聲。
“——陸大人這是?”
賀蘭瓷疲憊不堪地言簡意赅道:“出城偷襲,我給他簡單處理過了,但……”
大夫還沒動手,花未靈先道:“我來吧!”
她按著陸無憂的脈,又看了一眼他的傷,很快掏出一顆丹藥塞進陸無憂嘴裡。
陸無憂稍稍抬眼道:“這藥怎麼還是這麼苦……”
“哥,你湊合湊合吧,要不是救命的時候我都舍不得用呢!”
隨後花未靈抬手運掌,在陸無憂背心推了一會,然後微微使力,向前一壓,陸無憂吐了一口濃赤近黑的血出來,神色倒顯得好了不少。
若非不合時宜,賀蘭瓷都想去問,這個她能學嗎?
花未靈道:“你就躺著好好修養吧。”
陸無憂拿帕子慢條斯理擦掉嘴角的血跡道:“不行,待會我至少得出現在城樓上面,關乎士氣——對了,順便給你嫂子也檢查一下。”
花未靈嘟囔道:“你悠著點,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好和爹媽交代。嫂子,來,手伸出來!”
賀蘭瓷隻是累,並沒有受什麼傷,甚至因為陸無憂那顆特產的作用,精神還有點亢奮。
在野外時看不分明,重新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包扎的時候,才感覺到陸無憂傷口處的猙獰,所幸不深,再用點力,可能人都要被劈開,掌印上更是一片淤紫淤黑,濃得像是要破皮而出。
藥是花未靈重新給她的,據說效果特別好,賀蘭瓷小心細致地低頭給他上藥。
怕她擔心,陸無憂連“嘶”聲都免了,隻眉宇微挑,盡量神色平靜道:“你喜歡男人身上帶傷嗎?”
賀蘭瓷:“……?問這個幹什麼?”
陸無憂道:“你喜歡我就留著,不喜歡回頭有藥可以把傷痕都抹除幹淨,用不著皺眉。”
她眉心都快皺成川字了。
賀蘭瓷默默道:“我知道了。”
***
陸大人連夜帶兵偷襲北狄,竟然取了北狄三王子的項上人頭,這個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城中的百姓和兵士也都沸騰了。
雖然也有人質疑,這也太離譜了吧!
但查幹的頭顱就這麼大大咧咧掛在城牆上面,不容辯駁,令所有人都精神為之一振!
更何況,這可是陸大人,連月來他的所作所為眾人都看在眼裡,當一個人太厲害了,就仿佛他做出什麼奇跡般的事情,都不稀奇。